135 能解百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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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出東西基本是奢想,這遭分明就是夷掖國聖上在變相的處置勾陳暗人。
上官瑩自進了死牢等於就是半隻腳踏進了閻王道,公孫瑾雖是早有準備,但在聽到醫官如此說道後卻也是怔了半晌。
上官瑩被人拖回了死牢,雖然知道沒甚作用,公孫瑾還是著了醫官治傷。
朱紅也被遣去換藥,她到的時候上官瑩四肢已經開始發涼,隻剩了胸口有微微的熱意。
饒是知道她身份,這個時候朱紅也是哭的頗為傷心,說不清是自責還是怨憤夾雜的情緒。
也不知道是醫官的藥還是朱紅的眼淚作用,總而言之,眼見快閉過氣的上官瑩竟是略略醒轉過來,昏暗的死牢裏她雙目早已失明,隻循著聲音摸索。
朱紅意識到她的行徑,抽噎著將手伸了過去,握住了她的。得到了回應,上官瑩似是有些喘不過氣來,整個人抽搐發抖,朱紅見狀哭的更是厲害。
上官瑩此時喉嚨裏已經發不出聲音,忽然猛力收住了朱紅的手。
朱紅此前聽過,將死之人臨終前就會有這種不合常理的回光返照之態。
心下又怕又急,她隻得一遍遍哽咽的低聲安撫,“少夫人,我是朱紅,你有什麽想說的就告訴我吧,朱紅一定為你辦到。”
她盡可能將耳朵湊到了上官瑩跟前,除了促急可怕的串戲聲壓根分辨不出什麽。
朱紅握著她的手滿臉的淚,“你到底想說什麽?”見她的手指還能動彈,朱紅將她抖顫不挺的手指置於自己掌間,“少夫人,你就寫出來吧,寫出來。”
如果是真正的孤女上官瑩是大字不識的,可是勾陳的九韶知道,歪歪斜斜的筆劃帶著沾了汙泥的血色,在朱紅手心留下痕跡。
她看著那些字形,悲戚道:“……你……什麽啊,你這是想說什麽啊?”
朱紅發現她留下那四五個筆畫之後,整個人抽搐都似是要散架了,她再無暇他顧。
……
上官瑩身亡的消息傳到時,公孫瑾還在大理寺內,本想執筆抄書,卻生生的落不下一個字。
任筆上的墨汁無遮無掩滴在宣紙上,迅速向四處洇開來,鋪展成大團的色塊,落在眼裏仿佛是妖嬈盛放的血花。
眼前似是浮現第一次初見時,那個滿臉髒汙的小叫花,側頭喊他,英雄,阿瑾哥哥。
他終於是坐不下去,當即往死牢處趕去,此時朱紅正抹著眼淚走出來。
“少爺。”看到公孫瑾,朱紅當即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少夫人走了。”
不管真相如何,她還是固執的認定她的身份。
公孫瑾根本沒有在意這些,甚至沒有管她是否會站起來就要往裏頭去。
上官瑩死了,他忽然想要親眼證實下。不然他不信,他不信那樣的禍害會就這麽輕易的死去。
死牢裏的人泰半都是定了日子的,上官瑩這出事也並沒影響到他們什麽,公孫瑾走近死牢的時候,這地方還是安靜如常。
隻有四壁的火把照明,火光飄忽,似是走進了修羅地獄,不遠處是上官瑩滿目瘡痍的屍首。
臨到監室門前,他突然再提不動步子。迎麵的血腥腐臭味突然變得難以忍受,眼底鼓噪著似有熱意湧出。
腳下一軟,公孫瑾滑坐在地上。沾了滿手的濕意,抬到燈火下才看清,那是上官瑩被杖打之後湧出的鮮血。
是剛剛她被抬進去時一路灑落的痕跡,公孫瑾世子終於撐不下去,扶著欄杆站起後轉身就往死牢外跑去。
似乎逃離了這個地方,他就能忽視上官瑩的死訊,忽視心下那個莫名出現的空洞。
死牢外,朱紅還跪在原地哭泣,聽到身後公孫瑾的動靜,她扭頭看了過來。
因為剛剛在牢裏滑了一跤,他衣裳上,手上都沾了不少髒汙的血色。
看著那汙髒的痕跡,朱紅突然記了起來,自己手上上官瑩咽氣前留下的筆畫。
當著外間的日光,此時她終於依稀分辨出了那是兩個字:藥,血。
滿腹狐疑的朱紅將掌心的筆畫,和歪扭的血字展示給了公孫瑾,他隻看了一眼,恍惚就什麽都明白了。
這是上官瑩留給公孫瑾的最後訊息,他心心念念求的鄭婉兒的解藥竟是她的血。
“這一次,我倒寧可你騙我。”公孫瑾閉上了眼睛,一滴水光,自眼角滑落。
……
天元十九年,元月十七日。
潛伏大將軍府內的勾陳暗人卒。
同日,原本昏睡的鄭婉兒在服用過太醫署的湯藥後,醒轉過來。
夜間大理寺內的案犯屍首被人堆到了亂葬崗,半空中盤旋著怪叫的烏鴉,等待時機啄食腐肉。
此時,剛剛出現在三司會審堂前的白胡子醫官,背了個袋子出現在了這亂葬崗,夜色下視線不明。隔著滿地屍首,那白胡子醫官也並不膽怯,東摸西翻。
恰逢雲開霧散,月華如練席卷過大地,照出那白胡子老頭的麵容,一半紅妝,一半掩在半幅巾帕之後。
遠山中半山寺主殿高高的簷角下墜了銅鈴,隨風輕搖,聲聲脆響似是來自無名的囑托。
——九韶不能死。
——因為她是這麽多年來,落入勾陳毒蟲窟裏,唯一沒有喪命之人,所以她的血是奇藥,能解百毒。
……
天元十七年,二月十九,觀音誕。
半山寺內香火鼎盛,香客往來絡繹不絕。
廟中一隅,求簽處穿一襲杏色衣裙的鄭婉兒正直直跪著,閉目誠心祝禱求簽。
此時初春,正當是春寒料峭時。拂麵的微風帶了絲涼意,她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簽筒中一根竹簽應聲落地,還未來的及拾起,旁側的黃衣僧人伸了隻手過來,將這竹簽子拾了過去。
鄭婉兒遂放下竹簽筒,朝那黃衣僧人走去,虔誠的合掌行禮,“敢問師傅,這簽文何意?”
“燕將獨守聊城。”那黃衣僧人先照著竹簽讀了遍簽文,跟著朝鄭婉兒搖了搖頭:“恕小僧直言,女施主你這求得是中簽,可好可不好,你可還想聽?”
鄭婉兒禮貌道:“願聽師傅詳解。”
“阿彌托福!”黃衣僧人念叨了佛號,“女施主你且聽好,這簽講的是:衝風冒雨去還歸,役役勞心似燕兒,君爾之運逢燕子銜泥築巢之象耶……”
“獨守之,也可解為空心徒勞,無益者。唯應小心。千方百計。晨昏鹿鹿不停……”
“此事到底可成並無人知曉,隻得自身修之,悟之,或有轉機,其含先難後甘之運。”
“這,敢問師傅是否能說明白點。”鄭婉兒聽得雲裏霧裏。
黃衣僧人雙掌合十,連聲念叨了數遍佛號後才朝鄭婉兒道:“女施主,這簽文說明白點就是心想事不成。”
似是被猜中心事,鄭婉兒眉頭緊皺。
年初,她在大將軍府上中了迷藥,差點丟了性命。
後來得了解藥才將她自沉睡中解救出來。
那時候她才聽說,公孫瑾之前新娶的妻子竟是勾陳的暗人。
鄭婉兒其實與她不過是一麵之緣,因為公孫瑾的緣故,她對她那時充滿了羨慕嫉妒憤恨之情。
隻是當她醒來的時候那勾陳暗人已經受不住酷刑死了,對夷掖國、對大將軍府而言這本該是樁天大的喜事。
但是在公孫瑾身上,鄭婉兒似乎並未見到多少得意之色。
她不敢細想這意味著什麽,但那個自小便有的夢想,在經曆過枯萎後又開始逐漸在心底生根發芽了。
“多謝師傅。”臨走前,卻被那師傅又一次喊住,“女施主留步。”
等她終於得空走出寺廟時,原本清朗的天際突泛烏雲。
這場雨來的極為突然,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頃刻間就將人淋得半濕。
寺內外人流湧動,能避雨的地方大多站滿了人。
灰蒙蒙的雨霧似是籠輕紗,罩在天地間。
簷角的水柱直直下落,劈劈啪啪的在腳下的大理石地麵上,綻開來一束束嬌豔的水花,輕易沾濕了布鞋。
鄭婉兒沒有隨著大流躲雨,而是兜頭一路跑向了半山寺的寺門外,那裏早侯了輛馬車。
車夫遠遠的見到雨幕裏跑來個人,即刻就打著傘過去迎了來,將鄭婉兒帶進馬車內。
看到落湯雞一般的鄭婉兒,馬車裏的太子良娣孫氏不由擔憂不已,忙忙的吩咐侍女取布巾幫忙擦水。
“這天氣還凍著,你這樣淋了雨怕是要著涼的。”
孫良娣這日能出宮是緣於這觀音誕也是其生母生辰,故此就一早求了太子與帝後,得以出宮陪伴母親過壽辰。
而孫良娣的生母早在孫氏入了宮之後就被抬為了正妻,成了名副其實的孫夫人。
鄭婉兒這處,因為身份實在太過敏感特殊。未防再惹事端,自醒來後就被太子帶入宮中,與良娣作伴。這日裏,也就隨著良娣一道出宮了。
孫良娣看著鄭婉兒略顯蒼白的臉龐,薄責道:“這麽大雨,你不能躲躲雨再走嗎?”
鄭婉兒心下滿是那黃衣僧人解簽的內容,置若罔聞並未搭理。
孫良娣見狀,也沒再說什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