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盜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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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餛飩,薄皮大餡的餛飩,“剛出鍋的包子,熱乎啦”,“好嘞,陽春麵一碗,客官請這邊坐”……

    李畫安緊抿著嘴唇,腳步匆匆的穿過這一片布滿了各種小吃的街道,他麵容瘦削、臉色蒼白,頭發有些蓬亂,但依然可以看出他的年歲並不大,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長衫,雖舊但漿洗的十分幹淨。

    李畫安腳下匆匆,控製著自己不去看街道兩側的各色吃食,但誘人的香氣還是鑽入他的鼻孔當中,惹得他肚子一陣咕嚕嚕的鳴叫,喉結聳動,不自覺的咽下口水。

    終於穿過了這條熱鬧的小吃街,李畫安站在街口,深吸一口氣準備平複一下因為快速行走而跳得略快的心髒,那知吸入鼻中的卻是混合著各種食物味道的異香,這一口氣就如卡住了喉嚨一般,讓他不由幹咳起來,腳下一軟,身體向前踉蹌了幾步。

    李畫安連忙扶住街口的牌樓,調整了一下身體,唉,這具身體還真是弱啊,自從穿越而來,這身體一直是自己的心病,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倒下死了,也不知還能不能穿越回去,想來自己前世的身體早已經被火化了吧。

    念及此處,他又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名字張進步,一個普通的略帶土味的名字,如今世上隻有李畫安,再無張進步了。

    李畫安抬頭看了一眼頭上的牌樓,牌樓上寫著“春熙巷”三字,他心下發狠:“等老子有了錢,非從街頭吃到街尾不可,吃一份扔一份”。

    拐過了幾個巷子,食物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被青磚瓦牆嚴嚴實實的隔絕在了遠處,他一直向著縣城外圍走去。

    穿過一座木橋,眼前的場景突然開闊起來,幾十個茅屋稀疏的分布在這裏開闊的土地之上,茅屋外麵圍著樹枝搭成的籬笆,籬笆裏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們正在喂雞養鴨,晾曬衣服。

    李畫安到了一處院落之外,進了籬笆,拿出鑰匙打開這間相對旁邊茅屋更加破敗的屋子,走了進去。

    這便是李畫安這一世的家了,李畫安進了屋子,第一件事便是將身上的長衫脫下,整整齊齊的疊好,放於床頭,這是他唯一一件體麵的衣服了。

    換上了一件粗布褂子,看看天色已然不早,趕忙從從屋角拿出了半袋糙米,淘洗過後,倒入鍋內,撿了幾塊不多的幹柴放入灶下,熬起了糙米粥。

    天色漸漸暗了,李畫安借著夕陽的最後一點光亮,將碗裏的粥倒進嘴裏,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收拾完鍋碗,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搬出一個凳子坐在院中,看著周圍各家漸漸點起的燈火,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從城中走來,進入到各家院子裏,各家院子立刻熱鬧了起來,間或夾雜著笑聲和哭喊聲,那是各家在城裏做工的男人回來了。

    李畫安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孤身穿越異世,沒有親人朋友,雖然繼承了原主的一些記憶,但這具身體的原主比自己前世混的還慘,家徒四壁,連蠟燭也點不起,甚至年輕輕的便丟了性命。

    夜漸漸深了,潔白的月光灑了下來,李畫安走進屋內,關起了房門、窗戶,他走到床下,雙手從床下拿出了一個烏黑的瓦罐,瓦罐人腰粗細,兩尺來長。

    李畫安抱著瓦罐來到桌子前麵,劃破中指,往幽黑的罐口中滴了三滴血,瓦罐口立刻騰起了一股黑霧,在罐口翻滾了一下,然後又縮回了罐內,一切歸於平靜。

    做完這一切,李畫安將黑色瓦罐抱起,仍舊放入床下,然後打開了窗戶,摸索著上了床,躺了下來。

    這便是李畫安前身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一隻鬼,盜鬼。

    躺在床上的李畫安,將腦中的養鬼訣迅速瀏覽了一遍,發現自己做的並沒有疏漏,這才放下心來。

    穿越之後,繼承了原主記憶,知道原主就是為了養這隻鬼而虧空了身體,才一命嗚呼,本來很猶豫是否要養這隻鬼,但現實讓他不得不繼續下去,否則他隻有餓死。

    李畫安本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乃是舉人,家境還算豐厚,可惜父親兩年前去世了,隻留孤兒寡母守著家業,李畫安從小聰穎,小小年紀便中了童生,若是能發奮讀書,未必沒有一片大好前程,但可惜他父親走後無人管束,竟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又被人設計,短短兩年便敗光了家產,氣死了老娘。

    老娘死後,李畫安再無人可製,將所有家當在賭桌上揮霍一空,連宅子也抵了賭債,最後孑然一身,幾乎餓死街頭,還是原來家中老仆見他可憐,讓他住在了如今的茅屋之內,還時常接濟些米糧,隻是老仆年紀大了,去年冬天撒手而去,李畫安又回到了沒有米糧的處境。

    俗話說窮則思變,李畫安餓則思變,他不思進取,腦袋裏還滋生了邪念,記得小時候曾在家裏的藏書中看過一篇養鬼的文字,當年還嚐試來著,結果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頓,又燒了那書冊,這才作罷。

    如今窮途末路,他又想起了這個心思,想養一隻鬼來偷盜,好繼續不勞而獲,也是他記憶好,竟將那養鬼訣記得一字不差。

    費盡心思,才從亂葬崗上找到了這隻生前是盜賊的鬼魂,利用大量精血培養,本想利用這隻鬼改變自己的處境,沒想到卻因身體虧空,還未享受這隻鬼帶來的好處便一命嗚呼了,白白便宜了張進步這個後來者。

    此鬼雖靈異但卻無甚靈智,隻要喂它三滴精血,便會偷來一些東西放在瓦罐內,但偷什麽卻是李畫安控製不了的,隻能聽天由命。

    第一次,為李畫安帶回來的是一塊壓鹹菜缸的石頭,第二次是一把剪刀,就在李畫安覺得自己就要餓死的時候,他偷來了半袋糙米。

    這半袋糙米救了李畫安的命。

    清晨,李畫安被嘈雜聲驚醒,這是男人們上工的信號,他下了床收拾一下,重新熬了點粥,吃完之後便鎖上門,又往城裏去了。

    他準備找些工作來養活自己,若是李畫安此舉是萬萬不會去做的,但現在他是張進步,他可沒有前身的那些毛病,認為掙錢養活自己是天經地義的,若不是身體不行,他早就和人一起去幹苦力活了。

    現在的李畫安打心裏不想依靠鬼偷盜來養活自己,受過前世教育的他,認為偷盜就是犯罪,若非剛穿過來時的窘迫和無助,他說什麽也是不會養什麽盜鬼的。

    李畫安忍受著煎熬再次穿過了春熙巷,又過了兩個街,此處與春熙巷相比,安靜了許多,空氣中隱隱有墨香飄來,街旁的鋪子多是賣書畫、文房四寶等物品,正是定安縣與春熙巷齊名的萃珍巷。

    巷子兩邊已經有五六個身穿長衫的讀書人將攤位展開,無非一桌、一椅、一支筆、一方硯、一疊紙,再有一個迎風招展的布幡,上寫兩個字“代筆”。

    李畫安也找了一個牆角站定,從懷中掏出一塊粗布,粗布上寫著“代筆”下麵還有一行小字“紙張自備”,將這粗布掛在牆上,又從懷中拿出了幾根細炭條,一塊薄木板,準備完畢之後,便坐在牆角,眼睛眯縫著盯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這是李畫安能找到的唯一自己能幹的活計,他剛剛坐定,旁邊立刻傳來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哎呀,李大童生又擺攤了啊,今日怕是又要空等啊,還不如去賭桌上試試手氣,萬一翻本,豈不美哉,說不得你爹娘在下麵也能欣慰一二。”

    李畫安轉頭看了一眼這人,隻見他頭戴儒巾,臉頰枯瘦,麵皮發黃,下頜右側有一黑痣,上麵長著一撮黑毛,此時他正手拈黑毛,出聲譏諷。

    李畫安知道這人名叫馬伯進,是個連童生都沒中的讀書人,如今也在此替人代筆過活,這幾日隻要李畫安來此他都要冷嘲熱諷幾句,典型的落井下石的小人,前幾日李畫安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便也忍了,隻是這次竟然得寸進尺,越發口無遮攔。

    這次卻是不能忍了,有些人就是欠收拾,當下回嗆到:“馬伯進,馬不進,你這名字有問題啊,趕緊回家讓你老子給改個名字吧,要不這輩子也中不了個童生。不若就叫馬糞……進如何,保你糞而進取,祖墳冒青煙。”

    這卻是戳到了馬伯進的痛處,加之李畫安那糞與奮的梗,惹得旁邊的人輕聲嗤笑。

    馬伯進臉色鐵青,不明白前幾天忍氣吞聲的李畫安為何突然如此反常,隻氣得道:“小兒口無遮攔,當真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李畫安撇撇嘴,詞匯如此貧乏,安敢與我這閱覽罵詞無數的鍵盤俠對戰。

    那馬伯進忍不下這口氣,正待反擊,腦中卻是突然想起了一事,當下便冷哼了一聲,也不擺攤了,收拾了東西,袖子一甩,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畫安驚奇的看著眼前一切,一肚子準備好的話竟是說不出口,暗想,我這嘴炮什麽時候這麽有威力了。

    見那馬伯進是真的走了,李畫安也不多想,走了更清淨,過了半日,別家代筆攤位都有顧客光臨,唯獨李畫安這裏門可羅雀,看來今天又要白來一天了。

    李畫安不甘心,低頭想了想,在粗布上寫下了“兩文一次”的字樣,其他代筆看了皆皺眉頭,一個白發老者更是走了過來道:“李畫安,你如此降價,卻讓我等如何做生意?”

    李畫安笑道:“這位前輩,我這一無筆、二無墨、三要自備紙張,若是和諸位一樣價位,傻子才會找我,再說隻願意花兩文錢找我代寫的,必定是不願意花五文錢找諸位的,所以我這兒降價,與各位並不衝突,隻是麵對客戶群體不同,不影響雙方市場。”

    老者雖不明白什麽是客戶、市場,但仔細想想李畫安說的也不錯,隻願意花兩文錢的,絕不會花五文錢,也就不再說什麽,回到自己的攤位繼續招攬顧客去了。

    雖說李畫安降了價格,但他這些行頭,著實寒磣,雖然有人觀望,卻是沒人來找他代寫,眼見著太陽偏西了,李畫安歎了一口氣,看來今日又無法開張了。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急匆匆的走來,挨個在代筆攤打聽,卻都被拒絕,急的她頭上冒汗,看見了牆角的李畫安,便走了過來,但是看到李畫安這種樣子,頓時躊躇不前。

    李畫安主動道:“這位大嫂,可是要代寫書信?”

    那婦人點點頭,遲疑道:“奴家想給丈夫寫封家書,怎奈今日出來的急,錢袋落在了家裏,隻尋得了三文錢,那帶信的商隊馬上就要出發了,若回家拿錢,便趕不上了,那些先生非五文不肯寫,你這……”

    李畫安道:“巧了,該我開張,大嫂你看這裏”,說罷一指粗布上的字,那婦人看了一眼,低頭道:“奴家不識字,寫的什麽?”

    李畫安一拍自己腦門,心說我是傻了,找人帶筆的人肯定是不識字的,我這寫給誰看,活該沒生意。

    李畫安連忙和那婦人道:“大嫂,我這裏是兩文錢寫一次,你花一文錢去鋪子裏買幾張紙便可。”

    那婦人抬頭道:“你筆墨也無,我怎生信你。”

    李畫安揚了揚手中炭條道:“大嫂不必疑心,我定叫你滿意,街上這麽多人,我怎能誆騙於你。”

    那婦人聽的有道理,便進了旁邊店鋪,買了三張信紙出來,李畫安接了信紙,用木板墊著,拿起炭條,對婦人道:“大嫂請講。”

    那婦人低頭思考一陣道:“夫君,家中一切都好,孩子好,爹娘也好,吃的多,孩子讀書也好,會念百家姓了,他想你,你走了三個多月了,快點回來。”

    李畫安道:“沒了”。

    “嗯,沒了”

    好吧,李畫安歎了口氣,寫到:“夫君,見信如麵,一別三月有餘,甚是想念,家中一切都好,切勿掛懷,父母身體康健,每餐皆胃口大開,孩兒讀書頗為用工,已經熟讀百家姓,隻是心中思念爹爹,盼望夫君歸期早定,好一家人同享天倫之樂。妻,頓首。”

    李畫安將自己寫的給婦人念了,那婦人覺得比自己說的要好多了,當下十分感謝,又看了看信紙,見那黑炭條寫的字,也頗為順眼,這才放下心來,付了兩文錢,匆匆走了。

    李畫安得了兩文錢,心中高興,這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掙到錢,不亞於自己前世第一次拿到工資,

    看看天色不早,李畫安收了攤,路過春熙巷的時候,拿兩文錢買了兩個肉包子,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但誰讓咱開心呢。

    李畫安回到家中,熬了糙米粥,就著肉包子吃了,心中十分滿足,穿越來此,第一次吃到了飽飯。

    不提李畫安如何享受這短暫的一刻,今日在萃珍巷被李畫安氣走的馬伯進,離開後卻是直接來到了東城,這裏住得都是縣城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是高牆大院。

    馬伯進繞著一個院子走了半圈,來到了一處後門,敲開了門,與那仆人說了幾句,稍等了一會兒,便被帶到了一處偏廳。

    偏廳之內正有一個身材中等,身著管家服飾,留著山羊胡的老者坐在那裏,馬伯進連忙上前幾步,施禮道:“學生馬伯進,拜見陳管家”。

    陳管家點點頭,揮手道:“不必多禮,你有何事隻管說來。”

    馬伯進連忙道:“學生受管家囑咐,在萃珍巷盯著李畫安那廝,今日那李畫安頗為奇怪,以往對我的嘲諷隻默默忍受,今日不知為何,竟然轉了性子,還嘴不說,口中話語更是不堪入耳,不知是否受了什麽刺激”。

    陳管家問道:“可還有其他異常之處?”

    “嗯,沒了”馬伯進道,陳管家沉思片刻,叫來一個仆人拿了二十文錢給我了馬伯進。

    “你繼續盯著此人,有何異處,速來知會我”,馬伯進眉開眼笑,這可抵得上他兩三天的收入了,當下點頭,千恩萬謝,臨走之時,又小心翼翼的問:“陳管家,陳主薄那裏……”。

    陳管家揮手打斷他的話語道:“你放心,我家老爺那裏自有我去分說,隻要你小心做事,該給你的自然會給你。”

    送走了馬伯進,陳管家捋了捋山羊胡,招來了一個仆人吩咐道:“找那牛二來見我”。<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