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林伯爺靜靜地坐在書案前。

    林亦琴自小時候來過一次書房之後，第二次來是求林伯爺答允她與林久遠的婚事，這是第三次。

    書房裏的陳設與以前相比發生了一些變化。林銘源與公主成婚後在東院那邊新設了書房，這裏已經沒有多少他的物品。如今擺在書房的都是一些曆年來林伯爺的藏品，帶著時間的沉澱，與林亦琴幼年時想象中莊嚴肅穆的書房幾乎一模一樣。

    “你是不是覺得，我與你娘都隻心疼你的弟妹，從來不為你著想？”林伯爺直截了當地開口。

    “父親心裏有數。”林亦琴從方才在飯桌上問出那句話之後，多年來壓在心頭的大石土崩瓦加，露出底下的傷痕累累。令她自己也感到驚奇的是，她不再害怕了。悶在心裏那麽多年的話，憑什麽不能說？人人都可以為自己討公道，為什麽她不能？

    “亦琴，你知道以前我為什麽不阻止亦書來書房嗎？”林伯爺又問道。

    林亦琴正準備搖頭，隨即想到當年的事情，忿忿不平地說，“因為父親偏心。”

    “嗬——”林伯爺冷笑一聲，“亦琴，我以前說亦書跟你們不一樣，就是表麵意思。她也有被看門的婆子發現的時候，但是她事先已經繞過其它人來了很多回，早就已經摸清了看門的那兩個人的家底。所以她與那個婆子談了條件。把那兩個婆子的女兒安排養到她的院子裏，有了利益交換，那兩個人自然會為她保守秘密。而我也是在亦書已經來往書房將近一年之後才發現這件事的。”

    林亦琴不太明白為什麽林伯爺突然與她這麽細致地說這些，隻是沒由來地心慌。

    “涉事人全部閉口不言，自然很難被其它人發現，而亦書那個時候才五歲。我當時為什麽罰你？因為你隻想學亦書，做錯了事情又沒有能力自己掩蓋過錯，更沒有能力收拾殘局。倘若看門的那個婆子出去說，林家的大小姐私自出入外院，是什麽後果你想過嗎？”

    或許林伯爺亦是忍耐許久，即便現在林亦琴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他也沒有停下。“你是我與夫人的第一個孩子，我們自然對你抱有期許。如今見你這樣，大約當年我們是做錯了。你覺得我們什麽都不與你說，隻是一味地規定你不許做出閣的事情是偏心。那麽當年，我們直接說，你的天資不如你的幾個弟弟妹妹聰慧，所以我們想盡量保全你做一個規規矩矩地普通人，你會更能接受嗎？”

    “父親！”林亦琴再也忍不住眼淚，“我不是要——不是要和弟弟妹妹們比較，隻是覺得你們，你們為什麽都對亦書那麽包容，為什麽她要什麽都很容易——”

    “亦書這些年做過的不守規矩的事情不少。除了當時被攪進了郡主與王家的婚事之中，其它時候，你看外麵有人說過她一句閑話嗎？安親王府當時是個什麽局麵，你也知道。現在宮裏宮外，朝野上下，有人再說一句亦書不配為安親王妃嗎？你覺得換了其它人，都能做到這樣嗎？”

    說完，林伯爺長歎一口氣。“有一些人，你覺得她想做什麽事情都很容易，是因為她們在做事情之前就想好了後果。做成了是什麽樣，出現意外怎麽補救，失敗了下一次怎麽改進。亦琴，當初我們為什麽不同意你和林久遠的婚事？因為那樣一個人，那樣一個家，以你的能力控製不了！哪怕換了亦琪，我們都不會那般堅持。”

    “那為什麽後麵又要答應？”林亦琴泣不成聲。

    “你都絕食以死相逼了，我們還有什麽辦法？當日，我跟你娘合計之後，想著，你的幾個弟妹大約以後都是能成事兒的。有一天我們不在了，他們能幫你。總不會讓你獨自一人在婆家孤立無援就是。可是如今，你把自個兒放到其它人的對麵，即便是血肉至親，也是會心寒的。”

    “父親！我錯了，我錯了。”林亦琴哭著渾身失去力氣跪著癱倒在地。

    “我後悔了，可是我不敢說。當初那樣求來的婚事，我不敢說後悔——亦書當日說我可以和離，我不敢。可是我現在後悔了，我怕她們笑話我——”

    屋外，因為擔心林伯爺話說得太重而趕來準備勸和的林夫人、林亦書和林亦畫三個人都神色凝重。最終，還是林亦書上前敲門，“父親，我們進來了。”

    得到應允後，三個人走了進去。

    林夫人一見女兒哭成這樣，忍不住跟著紅了眼眶。“亦琴啊，你怎麽這麽糊塗——”

    “娘——”林亦琴撲到林夫人懷裏，聞到她身上的藥味後，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湧，“都是我不好。娘生病了，還要為我的事情憂心——”

    林亦畫想開口說什麽，考慮到現在的情形，還是先看向了林亦書。

    “林久遠重新被啟用後，還是在大理寺。現任的大理寺卿是平陽侯世子，我與世子妃有些交情。而且，平陽侯府與鎮國將軍府是姻親。隻要林久遠還在乎他的仕途，大姐姐想要體麵的和離並不難。”說完，林亦書回了亦畫一個眼神。

    “正好秋收結束，府裏與侯府之間會交換一些蔬果菜品，正是來往緊密的時候。我與世子妃也見過好幾麵了。而且，大嫂是個很直爽的人，最看不慣那些忘恩負義之輩。隻要大姐姐下定了決心，這件事情我們一定能辦成。”林亦畫順著林亦書的話補充。

    “亦琴，你怎麽想？”林夫人輕輕拍了拍還在她懷裏哽咽的林亦琴。

    片刻之後，一道嘶啞帶著破音的聲音響起，“我要和離！我要把我的女兒帶回來！”

    聞言，屋裏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原本，林亦書擔心亦畫剛過門沒多久就因為要幫長姐和離去找府裏的嫂嫂幫忙不太好。結果，就過了兩天，林夫人就來信說，已經辦好一應文書手續，嫁妝也很快就能清點完畢搬回家。

    平陽侯府一貫的寵愛家裏的女孩兒，因此林亦畫那天才說過此事，還沒說要怎麽幫呢，幾位在場的女眷都怒了，直接把段景雲叫來讓他想辦法。無奈之下，段景雲去了解了一下情況，結果得知這位林久遠竟然還是有前科的人。於是他也不再猶豫，在林夫人去找林久遠談過和離之後，次日直接在公務上施壓。

    林久遠擔心自己好不容易升起來的官位又和上次一樣被林家弄沒了，下值後直接派人去宣文伯府回話說同意。反正林亦琴要帶走的是個女兒，孩子方麵也沒什麽好猶豫的。

    就這樣，林亦琴帶著女兒回到了林家。也是這次回府後，林亦琴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女兒在她沒精力管教的時候被那兩個庶子欺負。但是因為自己每天都表現得很勞累，女兒體貼，不敢告訴她。

    “歡歡，沒事的。以後外公外婆，姑姑舅舅們都會疼你的。娘以前欠你的，以後都會補給你。”林亦琴摟著自己的女兒，在斬斷了渾渾噩噩的過去之後，迎來了新生。<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