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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直以來,世間流傳著一句謠諺:太戈劍靈現,三願天下同。
傳說能得到太戈劍的人,隻要以血為引,拔劍出鞘,就能喚醒劍靈。一旦得到劍靈給予的三個願望,哪怕是要一統三分天下,也並非癡人說夢。
而太戈劍從何而來?
話說從前,南山陰還存在一個喚為“呂”的小國。在國家岌岌可危之際,呂國最傑出的鑄劍師打造出了名為“太戈”的利劍。
呂國唯一的公主呂青姝獻身祭劍,化為劍靈,賦予太戈劍改天換命之能。但呂青姝也變成了太戈劍劍靈,劍在靈在,劍毀靈滅,永生永世不得脫離束縛。
如今已是幾十年後,呂國早已滅亡,各州府臣服於周氏的鐵蹄之下,天下一統,國號為灃,史稱大灃朝。
太戈劍劍靈的故事,也逐漸變成無人問津的野談。畢竟世人隻知呂國有了太戈劍卻仍被滅國,隻看到了當年的呂國王城變成了現在的一地黃花,他們並不知道呂國最後的守城之戰中發生了什麽。
而這世上,唯一還知道那一場慘烈戰爭實情的人,才剛剛被喚醒。
當周璟容滲著血的手握住冰冷的劍柄,拔劍出鞘時,許久未見天日的太戈劍發出了氣衝雲霄的錚鳴聲。
下一刻,呂青姝睜開了眼睛。
她還穿著祭劍時的那身紅衣,呂國的守城之戰似乎就發生在昨日。
直到看到周璟容那張頗為熟悉的臉,呂青姝清澈的雙眸頓時被仇恨彌漫。
“周晚郯,你個寡廉鮮恥之徒!”
周璟容神色閃過一瞬驚訝。
周晚郯……這是他皇祖考的名諱。而皇祖考已經逝世,父皇追贈其為“神聖光武皇帝”。
看來,太戈劍……或者說當年的呂國公主,確實與皇祖考有過一段辛秘。
周璟容還記得小時候,他經常看見皇祖考對劍沉思。他很早就聽過關於太戈劍劍靈的謠諺,還問過皇祖考為什麽不引出劍靈,而是這樣遠遠看著。
當時,皇祖考隻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那時候他就在猜想,皇祖考作為質子遠赴呂國的那段日子裏,一定發生了些什麽。否則,他不會拿了這把劍回來,卻從不拔劍,甚至在遺詔中要求將此劍作為自己的陪葬品。
想到此,周璟容又看了看眼前略身影漂浮在空中的少女。
呂青姝生得美,但她的美並不張揚,而是像初春林間的小鹿,她是靈動的。如今化為劍靈,更多了幾分仙氣。
“本皇子以血為媒喚醒你,我要你實現我的三個願望。”
02
呂青姝用了一夜的時間才接受了當下的現實——她被封印了太久,久到呂國已滅,周國一統天下,而她的仇人周晚郯也已經埋骨黃泉。
這一夜裏,她似乎又回到了守城之戰發生的那年。
呂齊公十七年,呂國在和蔡國的對戰中節節敗退。父皇和皇兄不得已披甲上陣,但也未能扭轉局勢,父皇更是在南岸一戰中身負重傷,隻剩皇兄率部下負隅頑抗。母後為求他國救援遭受了不少屈辱。
自小無憂無慮長大的呂青姝不得不麵對國家危亡的重擔,所以當她從國師處得知自己命格奇絕,若祭劍必有大能時,選擇背著父皇母後,跳進了鑄劍的熔爐。
果然,皇兄手握太戈劍,斬退了蔡國一幹大將,隱隱有反敗為勝之勢。
那時她還沒有成為器靈,但她的血肉已和太戈劍融為一體,能看它所看,感它所感。利劍割破敵人喉嚨時的劍鳴,是她為呂國人民發出的呐喊。
然而,呂青姝萬萬沒有想到,最終使得守城之戰慘敗的人,會是周晚郯——那個周國送到呂國來的質子。
周晚郯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厲害的符咒,他趁夜色將符咒粘貼到劍鞘之上,黃色的符紙頓時融於劍鞘之中,化為金色的咒伽。呂青姝早已和劍體相融,她當時感覺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赤紅的熔爐中,觸碰劍鞘的每一寸地方都被烈火焚燒。
她在掙紮中爆發了命格之力,成了劍靈,卻被金色的咒伽囚住了四肢和脖頸。沒有血為媒,即使太戈劍出鞘,也難以發揮原先百分之一的威力。
當時的呂青姝剛被咒伽所傷,無法凝神現身,也無法和皇兄溝通。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兄被利箭穿心,倒在城門之下。蔡國的賊人拿起太戈劍,帶著她衝進皇宮——她的家。她看見父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舉劍自刎,而母後為保全呂氏皇族最後一絲尊嚴,放火燒了王城,葬身火海。
蔡國那群賊人貪婪地從火海中搶奪僅剩的珠寶,將太戈劍扔在原地,剩她無聲悲鳴。
而周晚郯再次出現,他將太戈劍包在玄布中,趁亂將她帶回了周國。
從那以後,呂青姝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始終不知道周晚郯為什麽要如此對待她,明明他們曾經那麽要好……呂青姝更沒想到的是,喚醒她的人竟是周晚郯的孫子——周璟容。
麵如冠玉的公子要她實現他的三個願望,第一個願望就是——
“本皇子命你讓西戎部族生一場瘟疫。”
雖然大灃朝一統中原,但西戎北狄始終虎視眈眈。而在朝堂之中,周璟容並不是最受皇帝青睞的皇子,他的母親現在又是罪臣之女,母族式微。
他要奪得兵權,最好的辦法就是來一場隻有自己知道何時會爆發的瘟疫,借機拿下西戎部族,趁勢揚威。
於是,周璟容勾結內侍,在皇祖考下葬之時偷天換日,把真正的太戈劍拿到手中,喚醒呂青姝。
但沒想到,呂青姝竟斥罵他利欲熏心,罔顧人命,寧願受咒伽折磨也不願幫自己實現這第一個願望。
呂青姝沉睡太久,靈力暴漲,一與咒伽相抗,四周氣場便異常震蕩。
周璟容看見原本容貌姣好的女子忽然變得麵目猙獰,猶如在烈火中掙紮扭曲,下一秒,金色的咒文爬滿了她的四肢和臉頰。呂青姝青筋暴起,瞳孔發出詭異紅光,太戈劍也因她的痛苦嗚嗚悲響。
“你……怎麽了?”
周璟容嚐試著去抓她蜷曲的手,卻見一道白光閃過,他出現在了一座陌生的宮殿內。
03
周璟容變成了周晚郯,或者說,他在呂青姝的記憶碎片中,以周晚郯的身份出現了。
“周晚郯!周晚郯!”
殿外傳來少女的輕聲呼喚,周璟容剛打開門,姿容靈巧的少女就偷偷摸摸地潛進來。
周璟榮錯愕地看著呂青姝輕車熟路地走進正房,在燭火下從懷裏掏出一隻黑色的小貓,毫不在意自己華貴的衣裙沾滿了貓毛。
“周晚郯你快來看看,毛毛這兩天總是不吃東西,這可怎麽辦呀?”
少女臉上是單純的憂思,嗓音軟糯,帶有不自知的嬌憨。
周璟容微楞,他沒想到……呂青姝和自己的皇祖考竟是這般關係。
鄰國質子不過是一個籌碼而已,往往受盡非議和白眼。但在這呂國——周璟容環顧四周——呂國給周國質子準備的宮殿和用具雖不算華貴,但東西一應俱全,而且公主對質子的態度竟如此親近。
想到周晚郯在守城之戰的選擇,周璟容突然懂了,為何皇祖考寧願以劍陪葬也不敢喚醒劍靈,為何他說“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接下來的幾日裏,呂青姝常來找他。一般都是趁著夜色,要麽抱著貓,說毛毛想他了,要麽就是帶著棋譜,說要和他一較高下。
少女任性,技不如人還愛比較,每每下棋快輸的時候,就苦著一張臉硬下,偏生不求饒。周璟容也不知怎的,總是莫名其妙地讓她反敗為勝,似乎看見她臉上又掛著笑才舒心。
少女贏了棋局,又得意地讓他給送禮:“我不管,是你自己要讓我的,反正我贏了,你輸給我一個禮物!”
“那公主想要什麽?”
“我聽說周國有一種緙絲繡法,獨一無二。等你回了周國,要送我一件做生辰禮物。”
“好。”
她的日子一直很恬靜。直到那個雨夜,呂青姝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他殿外,濕漉漉地站在廊下無聲地哭。周璟容好半晌才發現門外的人影,她的頭發還在滴水,但淚已經幹了。
呂青姝愣愣地開口:“周晚郯,齊哥哥……戰死了。我,我好怕父皇和皇兄也……”
齊晟——呂國聲名遠揚的少年將軍,周璟容小時候就聽過他當年的赫赫戰績。
他想,現在呂國和蔡國應該已經開戰月餘時間。
周璟容低頭瞧著呂青姝那雙哭紅的眼睛,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搖。但終了,他還是沒有動,任女孩在麵前低聲落淚。
後來,呂青姝回宮後便大病一場,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
周璟容聽著內侍打探的消息,算著日子。前兩日呂國國主在戰場上受傷,被急送回宮,蔡國大軍壓境,呂國大皇子率軍頑抗。而呂國國主已經請來鑄劍師,打造太戈劍。
周璟容不知道呂青姝在這裏會不會選擇祭劍。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呂青姝真的選擇祭劍,他要怎麽做。
他隻是命人留意公主的行蹤,事無巨細地回稟。但傳回的消息是公主一直在殿內,未曾和國師接觸,也未曾去過鑄劍台。
又是一個深夜,周璟容在榻上輾轉反側,忽聽殿外有微弱的貓叫聲。他披了外袍出門,看見了那隻皮毛黑亮的小貓,它脖子上綁著紙條——照顧好毛毛。
他“咣”一下明白了什麽,匆匆將貓帶回殿內,自己換了身夜行服就直奔鑄劍台。
04
呂青姝穿著一身紅裙而來,勒令宮人不許透露她的行蹤,耳後屏退眾人,獨自在月光下走上了鑄劍台。
麵前的火舌張牙舞爪,熱浪撲麵而來。光是想想,她就知道這爐子對人而言是怎樣的一個煉獄。
但她沒有辦法了……呂國沒有辦法了……
呂青姝偷聽到國師和父皇的對話,知道了自己的奇絕命格。雖然父皇和母後不同意,但她在殿中呆坐一夜後就做好了決定。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更何況她是一國公主。她的父皇和皇兄一起披甲上陣;她的母後願為國低聲下四忍受折辱……她做不了什麽,隻有一條命而已,她願意以此換呂國子民安居樂業。
半空中,一黑衣男子踏月色而來。
周璟容赤紅著眼睛,看著呂青姝獨自走上高台,毅然投身熔爐。他奮力一撲,卻也隻抓到她的一方衣角。
火太大了,大到她剛接觸到火舌,就沒了身影,連喊叫聲都沒有。
火太大了,大到周璟容捏著她的衣角,淚剛流出眼眶就被烤幹了。
他渾渾噩噩地起身,卻感覺眼前一黑。
等周璟容再次清醒過來,手中的紅色衣角變成了黃色的符紙。他的身軀不受控製地潛入了營帳中,將符咒粘貼到劍鞘之上。太戈劍顫抖著,直到金光閃過,才變得死氣沉沉。
場景一轉,他手中又多了一塊玄色方布。他看著自己僵硬地拾起被扔在地上的太戈劍,一點點拭去它沾染的鮮血,在蔡國人的護送下回了周國。
原來,呂國之所以在守城之戰中大敗,是因為周晚郯這個質子和蔡國裏應外合,借呂國滅國之機回到周國,後又借蔡國之勢奪得皇位。稱霸周國之後,周晚郯才一掃諸國,統一天下。
而周璟容正坐在蔡國備的馬車上,他能感到無窮的恨意帶著冰冷向他襲來。這是呂青姝的記憶,她在記憶中,她的恨也在記憶中。
下一刻,手中的太戈劍驀然飛起,離鞘出劍,直刺周璟容的心窩。蕭蕭劍鳴聲中,是她在怒喊:“周晚郯!我恨你!”
劍身刺入肺腑,話語刺傷人心。
周璟容不知道是身體更疼,還是心更疼。他倒吸一口涼氣,掙紮著彈起。
“三皇子,您終於醒了。”
自小伺候他的德寶噙著淚扶他坐起,周璟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正躺在熟悉的榻上。
05
等呂青姝從咒伽帶來的痛苦中蘇醒時,太戈劍被恭敬地供在金絲楠木做的劍架上。旁邊擺著一個木盒和一張紙條。
“我的第一個願望是,要你換上這件衣服。”
呂青姝看完字條打開盒子,看見了一件紅色的緙絲繡芙蓉花裙。
她不知道周璟容成為周晚郯和她度過了一些日子,隻是在古老的記憶中想起某一個和周晚郯下棋的夜晚。
呂青姝揮手使了個訣,還是換上了裙子。
再見到周璟容,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原來他還是領兵去打西戎了,隻是沒有所謂的瘟疫,西戎軍隊確實強悍,他身受重傷,才僥幸獲勝,班師回朝。
接下來的日子裏,呂青姝沒有等來周璟容的第二個願望。他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複之前高高在上的皇子做派,會喚她出來和他下棋。
但下了兩次之後,呂青姝總覺得他的棋風實在太像周晚郯,她腹誹不愧是爺孫倆,便再不願和周璟容下棋。
周璟容也不惱,著人尋了些市井話本,讓她現身在他房裏看。於是,他在房中養傷或是處理公務,她就在一旁的榻上懶洋洋地看話本。一人一靈就這樣相處,竟有幾分相濡以沫的感覺。
這天,幕僚與周璟容在房中議事,呂青姝沒有隱回太戈劍中,因為除了周璟容之外,別人看不見她。
她看話本正興起,恍惚聽見有幕僚勸周璟容迎娶驃騎將軍之女為妻,為大業牟利。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幕僚見周璟容沒有回應,而是朝空蕩蕩的臥榻上看了兩眼,起身將半露的太戈劍收回劍鞘,才答道:“此事本皇子自由考量,還煩先生放心。”
呂青姝突然被收回了劍中,結果不一會,她又被喚了出來。
周璟容麵沉如水:“我……要娶妻了。”
“好。”
他似乎不滿意呂青姝的態度,逼近她又道:“你……是不是還恨我,恨皇祖考,恨周氏?”
一提到此,呂青姝就像炸毛的貓,冷了臉就想回劍裏,但被周璟容攔住了。
“呂國已滅了幾十年,王城都沒了,皇祖考也薨了,不要執迷於過去了好不好!現在,就是我們而已……我和你說我要娶妻了,你聽見了嗎?”
“執迷於過去?你說得倒輕巧。你的家,你的國猶在,而我的家國已經灰飛煙滅,你讓我如何不恨?我知道你要娶妻了,但你是人我是靈,更何況我們之間還隔著國仇家恨,三皇子殿下,您想讓我說什麽?”
周璟容氣衝衝地走了,呂青姝又回了劍裏。
五天後的深夜裏,他才帶著一身酒氣出現。但是周璟容竟格外清醒,他坐在椅子上,如初見時那般冷漠高傲。
“我要娶妻了,娶的是驃騎將軍之女劉如歸。”
“恭喜三皇子。”
半晌,一人一靈相顧無言。
“本皇子要許第二個願望,我要繼承王位,稱帝為王。”
呂青姝看著他俊逸的臉,仿佛看到了周晚郯。當初,無論自己對周晚郯多好,他都是淡淡的,就像如今麵前的周璟容一樣。
“好的,五年之內,您必登基稱帝。”
語畢,一道金光閃過。
周璟容深深地看了呂青姝兩眼,離開了。
成為劍靈後,呂青姝能看到很多凡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氣運。周璟容渾身金光紫氣,是真龍之象,而劉如歸注定也是鳳命。
呂青姝在廊下看了一會兒月亮,回劍裏去了。
06
時間過得很快,三皇子周璟容近來頗得皇帝喜愛,被封為榮親王,賞府邸,賜婚約。
成婚前一個月,呂青姝和太戈劍搬到了一間新的屋子裏。這間房的裝飾和她當年的寢殿有些相似。
周璟容很久沒有出現了,但呂青姝能感受到他的氣息。他隻是站在屋外遠遠瞧著,並不進門,也不喚她。
雖然心中閃過一絲酸楚,但呂青姝衷心覺得,這樣就很好。
大婚那天,榮親王府各處張燈結彩,賓客絡繹不絕,熱鬧非凡,連擺劍的屋子都掛有一個紅色的同心結。
呂青姝伸手撫了撫那個同心結,感受到了周璟容的氣息,又趕緊縮回了手。
榮親王府內一共用了九百九十九個同心結,唯有呂青姝眼前這個,是周璟容臨時學來親手做的,看著還有些歪歪扭扭。
她聽力好,讚禮者一聲“送入洞房”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呂青姝的耳朵裏。她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反應過來後把自己愣在了原地,忽地又笑出聲來,搖著頭去廊下看月亮。
“如果不認識姓周的,該多好啊……”
少女的輕歎傳得很遠,卻沒有人聽見。
一晃眼,周璟容已經成婚四年了,還有了一個兩歲半的兒子。
劉如歸是個好妻子,從容大度,舉止得體,劉家也給了他很多助力。現在他在朝堂上風頭正盛,而皇帝的身體大不如前,對他極為信任。
一切似乎都在往呂青姝承諾的方向發展。
但周璟容在這四年間從未見過她,連那扇門都沒有推開過。
他太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了——怕自己再次見到她時會後悔,怕自己按捺不住那顆心。
皇祖考當年舉動頗為無情,才會愧對呂青姝,憂思半生,但他卻連臨終都不想對她放手。而現在,他也做了差不多的選擇。他們周氏一族,似乎都是更愛江山不愛美人。
“爹爹看!這個好看嗎?”
“你這孩子,慢點跑。”
一個小男孩和劉如歸一前一後走來,他白嫩的小手裏還握著個紅色的物什。
等周璟容接過東西一看,頓時覺得難言的感情猛地湧上心頭。
“他方才亂跑,我找了好一陣才找到,手裏拿這個同心結不放,非說是個神女送他的。”
劉如歸逗著小男孩白胖的臉頰,打趣道。
她本想逗周璟容開心,沒成想他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
那天晚上,周璟容留宿在了書房,派去打探的丫鬟告訴劉如歸,王爺命人拿了打絡子用的紅繩,打了一夜的同心結,天沒亮又往劍閣去了。
翌日,呂青姝在窗柩上看到了一個新的同心結,樣子精致了許多,上麵還是周璟容的氣息。
她想起昨日那個長得酷似他的小男孩。男孩誤入這間屋子,被掛著的同心結吸引,但想夠卻夠不著,還摔了一跤,大哭不止。呂青姝被他哭得怕了,從劍裏現身取下同心結擺在了他麵前。
哪知那男孩竟能看到她,嚇得她鑽回了劍裏。
呂青姝無奈地笑笑,把那新絡子掛回了原來的地方。
07
第五年,先帝駕崩,新帝登基。
天下成了周璟容的天下,劉如歸當了皇後。
舉辦登基大典那天,呂青姝又感受到了周璟容的體溫。他佩戴著太戈劍巡遊、祭天、接受萬民朝拜。
呂青姝在劍裏哭得一塌糊塗。
她還活著的時候也曾和父皇母後巡遊。雖然是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朝代、不同的子民,但他們臉上都是幸福的。她自己多活了這麽多年,獨自在劍中數過這麽多日夜,今天突然釋然了。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從周晚郯到周璟容,皆是明君,大灃朝的子民才得以安居樂業。卸下了心裏的石頭,呂青姝等著周璟容來找她說第三個願望。
但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幾十年。
周璟容吃下一劑猛藥,感覺自己油盡燈枯的身體重新有了力量。
白了兩鬢的劉如歸紅著眼睛將太戈劍遞給他,隨後退下了。偌大的寢殿隻剩他一人。
他費勁兒地拔出太戈劍,紅裙少女嫋嫋出現,亭亭玉立,樣子沒有分毫改變。
少女看著眼前的周璟容,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三皇子可是來說第三個願望的?”
夜鶯般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璟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蹣跚地走在椅子前坐下,一如初見。
“朕確實有了第三個願望。”
呂青姝看著老人渾濁的雙眼,猜想他或許是想長命百歲,抑或是返老還童。但她麵上不顯,還是一臉平靜。
“青姝,我希望你能自由。”
“什……什麽……”
“呂青姝,我希望你不再受咒伽束縛,回到你的故土吧……咳咳咳……”
他說著又咳了起來,感覺隨時就能斷氣。
“……周璟容,你確定?這可是你最後一個願望。”
“咳咳咳……我確定。”
少女看著他枯瘦發白的臉,揮了揮手,一道金光閃過。
“好,如你所願。”
眨眼間,呂青姝的身上發出一道道刺眼的光,四肢和脖子上的枷鎖應聲而落。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變得無比自由,往某個呼喚她的地方飄去。
下一秒,她出現在了一片曠野上,眼前是一片黃色的小花,自由地在風中搖曳。
是……呂國王城……
她不敢眨眼,貪婪地看著這片久別的故土。直到少女笑了起來,熱淚湧出那一刻,一陣風吹過。
一片花海之中,隻剩下一件紅色的緙絲繡芙蓉花裙。
千裏之外的王宮內,周璟容似乎終於看到了她的笑容,在風吹起的那刻,他也含著笑停止了呼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