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將一切吞噬，再喧囂的城市，此刻，也臣服於黑夜的腳下，變得無比沉寂，不敢造次。

    雲廷站在手術室外，雙腳赤著，身上的白T恤，被染紅了一大片。

    那是柯珂的血，全是她的血。

    望著手術室大門上亮著的燈，他那雙一直以來都那麽深邃浩瀚的黑眸，此刻，卻是一片空洞恍然，找不到一絲絲的焦點。

    柯珂說，保孩子！

    不，他才不要！

    如果沒有了柯珂，他一個人要孩子又還有什麽意義。

    誰要是從他的身邊奪走了柯珂，他跟誰沒完！

    “姑爺，穿上鞋子吧，地上涼。”

    李姐拿了雲廷拖鞋過來，蹲下去放到他的腳邊，輕聲對他道。

    當時聽到雲廷的大吼聲，就睡在隔壁房間的她爬起來，當拉開門看到雲廷推著柯珂從病房裏衝出來，從她的房前經過往電梯裏衝去的時候，她是真真的被嚇壞了。

    活了四五十年，從來就沒有見過，哪個女人生孩子能流那麽多血。

    她愣了好一會兒，待反應過來之後，才跟著衝進了電梯裏，一路和雲廷推著柯珂往手術室衝。

    還好，下午的時候，雲廷已經跟醫生們商量過了，確定了隔天上午9點就開始手術，所以，一切都東西，都在下午的時候準備就緒，隻要人一到，就可以手術的。

    隻是，人料不如天料，誰會知道，就在晚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孩子就等不及要出來了，連幾個小時都等不及。

    果然，孩子都是自己前世欠的債，這輩子討債來了，還在肚子裏，就這樣不安生，來折騰柯珂。

    蹲地那兒，李姐仰頭看著雲廷，可是，雲廷卻像一座被上天詛咒了的雕塑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臉上痛苦的神色，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姑爺，……”李姐還想說什麽，可是，最後，卻隻是化做一聲歎息，什麽也沒有再說。

    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說什麽，雲廷也聽不進去。

    站了起來，李姐轉身緩緩走到一旁，旁邊，小美和兩個保鏢也守在那兒。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她拿出來一看，是阮莞打過來的。

    柯珂被推進手術室後，她就打了電話給阮莞，告訴她說柯珂要生了，想必這會兒，阮莞已經在趕來醫院的路上了。

    “李姐，柯珂和孩子怎麽樣了？”電話一接通，阮莞便緊張急切地問道。

    此刻，她正坐在趕往醫院的車上。

    “董事長，幾個醫生都在手術室裏，還不知道情況怎樣。”李姐如實回答道。

    “下午我去的時候，醫生都還說，再撐幾天也沒有什麽太大問題的嗎？這才幾個小時，怎麽就這樣了？”阮莞無比心疼地問道。

    柯珂大出血，她是見識過的。

    那次她就被嚇壞了，無數次祈求老天不要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柯珂的身上。

    可是，如今，老天還是這樣對待柯珂。

    李姐一聲歎息，不知道怎麽回答。

    “唉，算了，問了你也不知道，雲廷呢，他怎麽樣了？”聽不到李姐的聲音，阮莞又問道。

    李姐看了一眼雲廷，“姑爺守在手術室外邊，一動沒動。”

    “唉！”阮莞一聲長長地歎息，“我沒到之前，有什麽情況，馬上告訴我。”

    “好。”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大概在柯珂被推進手術室半個多小時之後，手術室厚重的大門被推開，兩個孩子被兩個護士分別抱了出來，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兒科醫生。

    雲廷箭步過去，完全不管孩子，隻抓住醫生急切地問道，“我太太怎麽樣了？”

    “雲長官，白太太還在裏麵……”搶救。

    醫生的話還沒有說完，雲廷便已經鬆開她，箭步往手術室裏衝。

    “雲長官！”醫生立刻過去，攔住了他，“雲長官，您不能進去，您進去什麽也做不了，隻會影響醫生搶救。”

    雲廷倏爾緊擰，腳步生生頓住，沒有再前進一步，隻是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雲長官，兩個孩子雖然早產，但是目前看來都還算健康，我們現在會送孩子去新生兒科做全麵的監察，您要看看孩子嗎？”見雲廷那痛苦的樣子，醫生想要用孩子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用，帶走吧。”結果，雲廷卻是瞟都不瞟一眼兩個兒子，隻低沉沉地說出這幾個字來。

    一旁的李姐和小美聽到，趕緊過去，去看護士懷裏抱著的孩子。

    “孩子長的真漂亮，像白太太。”小美不懂雲廷此刻的痛苦，看著繈褓裏渾身上下粉粉的肉團子笑著說道。

    “那好，我們現在就把孩子送去新生兒科了。”醫生看了雲廷一眼，點頭答應，然後越過他，帶著兩個孩子，往新生兒科去，李姐跟小美和兩個保鏢交待了一聲，小美和保鏢也一起，跟著護士去新生兒科。

    看著兩個孩子被帶走後，李姐又看向雲廷，然後去拿過雲廷的鞋子，又走到他的身邊放下，安慰他道，“姑爺，你就放心吧，裏麵都是厲害的醫生，小姐她一定會沒事的。”

    雲廷看一眼李姐，又看一眼放在腳邊的鞋子，這才動腳，把鞋子穿上，然後對著李姐淡淡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是的，柯珂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阮莞趕到，柯珂仍舊還在手術室裏，沒有出來。

    阮莞看到雲廷一動不動地站在手術室門口，渾身上下都染了血，不用再多問，也知道情況有多糟糕了。

    “柯珂還在裏麵，孩子沒事了吧？”看了看雲廷後，阮莞問李姐道。

    剛才李姐已經打電話告訴了她，說孩子已經送去新生兒科了檢查了。

    “我看了孩子，應該沒什麽事，但具體情況，醫生還沒過來說，您要不要去新生兒科看看？”

    阮莞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在這兒等柯珂出來。”

    說完，阮莞又抬眸看向幾步開外的雲廷，歎息一聲走了過去，像一個母親般，輕輕拍了拍他挺拔寬闊的後背，柔聲安撫道，“別擔心，柯珂好不容易才盼來了你和她的孩子，她一定不會丟下你們不管的。”

    話雖這樣說，可是阮莞自己又何嚐不擔心呢！

    雲廷看向阮莞，緩緩點了點頭，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

    阮莞微微揚唇，對著雲廷安撫地笑了笑，問道，“孩子的名字你們取好了嗎？”

    雲廷又點了一下頭，終於開口道，“嗯，柯珂說，就叫沐辰和沐陽。”

    “沐辰，沐陽，辰辰，陽陽。”阮莞細細品味一下，點頭笑著道，“挺好的，簡單又大氣，以後柯珂就有你們父子三人天天陪在身邊了，多幸福。”

    雲廷聽著，卻是眉宇一擰，低下頭去，有熱氣，氤氳了眼眶。

    父子三人，柯珂多麽辛苦和艱難，甚至是願意放棄自己的性命，才換來的“父子三人”這樣的一個稱呼。

    正在這時，手術室的大門，“嘩”的一聲，被從裏麵推開，幾個科室的醫生專家從裏麵走出來，其中一位婦產科的專家，是位五十多歲的女士。

    雲廷和阮莞看到出來的醫生，同時箭步向前。

    “雲長官，阮董事長，二位擔心死了吧？”走在最前麵的婦產科專家出來，沒等雲廷和阮莞開口，便率先摘下了口罩，笑著對他們兩個道。

    聽到醫生這句話，不管是阮莞還是雲廷，一顆緊緊揪著的心，終於是好過了些。

    “是呀，可擔心死了，我女兒沒事了吧？”阮莞深籲口氣，立刻便笑著問道。

    婦產科的專家點頭，又看向雲廷道，“經和其他幾位科室專家的通力合作，白太太現在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隻是失血過多，可能會昏迷兩天，等她醒過來之後，慢慢調養就好了。”

    看著眼前的幾位醫生，雲廷雖然一個字未說，可是，眼眶卻再次濕潤。

    太好了，柯珂終於沒事了！

    “謝謝你們，辛苦了！”薄唇翕動，終於，雲廷安心下來，由衷地感謝醫生。

    醫生淡淡一笑，又道，“不過以白太太的身體情況，以後都不適合再懷孕，在手術的時候，我已經給白太太結紮了，這是你們事先都同意了的，所以手術的時候，我就沒有再問你們的意見了。”

    雲廷點頭，“好，辛苦了。”

    就算醫生不在手術的時候給柯珂順帶做了結紮手術，他也會自己去做了這個手術，生孩子這麽艱辛又危險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再讓柯珂去做第二次。

    “好，結紮了好，柯珂可不能再受這樣的苦了。”阮莞亦是點頭。

    每次經曆，都猶如經曆生死，不管是雲廷還是阮莞，抑或是其他的人，都不會再願意看到柯珂為了生孩子，而把自己折騰成的這樣。

    “白太太還得呆在手術室裏觀察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沒有任何情況發生的話，就會送回病房，二位請在耐心等等。”看著雲廷和阮莞，醫生又道。

    “我現在想進去看看我太太，行嗎？”雲廷等不了了，急切地問醫生。

    醫生上下看了他一眼，遲疑一下，爾後點頭，“好，你進去吧。”

    醫生果然說的很準，昏迷了差不多兩天之後，在第二天的傍晚時分，柯珂終於醒了。

    在過去的兩天時間裏，雲廷無時不刻地守在她的身邊，甚至是都不願意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會兒，因為他怕，萬一他睡著了，柯珂便又會像那天晚上一樣，大出血，發生意外。

    那晚，他不過是眯了一小會兒，柯珂就握提前發作了。

    看著眼前緩緩睜開雙眼醒來，視線和自己的目光交接在一起的柯珂，雲廷終於安心地閉了閉眼，有一顆滾燙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了下來。

    醫生說，隻要柯珂醒過來就好了。

    這一劫，他們總算是熬過去了！

    “老公……”

    窗外明媚的夕陽，格外刺眼，從明淨的玻璃窗灑了進來，折射在雲廷眼角的那滴晶瑩透亮的淚珠上，瞬間便灼痛了柯珂的心。

    “嗯，我在。”雲廷沉沉答應一聲，睜開眼，俯身過去，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裏，低頭吻在她的發頂，低低啞啞地道，“柯珂，我愛你，這輩子，我都不能沒有你。”

    柯珂虛弱地揚起唇角，笑了，亦抬手，緊緊地抱住他，“我也是，我這輩子也都不會離開你。”

    雲廷再次閉上雙眼，黯淡的世界，再次重新被點亮，五彩斑斕。

    “老公，孩子呢？他們在哪？”

    雲廷吻著她的發頂，平複了一會兒情緒之後，才再次開口道，“他們都在新生兒科，暫時住在保溫箱裏。”

    “孩子怎麽啦？”一聽兩個孩子都住在保溫箱裏，柯珂立刻便緊張起來了。

    雲廷一隻手鬆開她，另一隻手將她摟在懷裏，低頭親吻一下她的眉心，解釋道，“孩子沒什麽大問題，隻是有些小毛病，再加上早產，所以才暫時住在保溫箱裏。”

    其實，這兩天，他一直守在柯珂的身邊，根本就沒有去看過兩個孩子，一直都是阮莞和雲老太太在打理兩個孩子的事情。

    “我想去看看孩子。”

    雲廷眉頭微擰一下，沒有答應，“你才醒，我們先讓醫生進來，給你檢查一下，等醫生確認你可以去看孩子了，我們再去，好嗎？”

    “老公……”柯珂撒嬌。

    雲廷立刻板起了臉，“不行，得聽我的。”

    他真的怕了，怕意外總是來的讓人猝不及防。

    柯珂撇嘴，“討厭！”

    雲廷挑眉，“……”

    很快，醫生進來，仔細查看柯珂的情況。

    雖然她的身體很虛弱，但這兩天她輸了兩三升的血，臉上，算是有了一點點血色，身上的浮腫雖然也還沒有完全消，傷口也沒有愈合，但是基本都已經在恢複了，隻要好好配合醫生，保持好的心情好好調養，便會很快恢複。

    得到醫生的確認，雲廷終於放心，帶柯珂去看孩子了。

    將她小心翼翼地抱到輪椅上坐好，蓋上薄毯，又拿了絲巾，裹住她的頭，隻露出一張小臉來後，雲廷才推著她，去新生兒科。

    新生兒科裏，阮莞和老太太都在，柯文傑和雲老守長兩個則像是跟約好了似的，一起到了新生兒科，所以，雲廷和柯珂到的時候，他們倆個正站在新生兒科的育嬰房外，隔著透明的玻璃窗，看著保溫箱裏麵的兩個孩子，而阮莞和老太太則穿著隔離服，在裏麵親自喂兩個孩子喝牛奶。

    又添了兩個孫子，雲老首長心裏高興，每天都會來一趟醫院，看看柯珂和兩個孫子，雲衍正和方夢如也是，每天晚飯後，都會帶著小南希來一趟醫院，雖然什麽也做不了，但是來看一眼，心裏也總是放心舒服些。

    方夢如原本比柯珂早懷孕，但是柯珂情況特殊，是早產，她的預產期，還在三周以後。

    雖然她現在挺著個大肚子，也不輕鬆，但是因為她身體底子好，一切都挺正常的。

    柯文傑則是每天來醫生呆兩個小時，去新生兒科看看兩個曾孫，然後陪陪柯珂，和雲廷說會兒話。

    另外一邊醫院，醫生說柯宸軒大腦裏的血塊近段時間消融的很快，如果順利的話，一兩個月之內，柯宸軒就有可能會醒過來了。

    當然最累的，可能就要屬柯林佑了，可謂日理萬機，每天還要兩邊醫院跑，不過他也並不久呆，就是來看一眼柯珂和兩個外孫，知道他們情況都在好轉，就放心地走了。

    兩個人站在育嬰房外，貼著玻璃窗，看著保溫箱裏兩個隻穿著紙尿褲喝奶的小家夥看的津津有味，根本就沒有注意，身後雲廷推著柯珂，越靠越近。

    “爺爺，爸。”

    聽到身後傳來的那帶著虛弱的柔軟聲音，柯文傑和雲老首長同時回頭往身後看去，當看到離他們不過幾步遠的雲廷和柯珂的時候，兩個人皆是顯明愣了一下。

    “柯珂，你醒了！”反應過來，柯文傑立刻便轉身，大步朝柯珂走了過去。

    柯珂看著急步過來的柯文傑，伸手，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揚唇微微笑著點頭，“嗯，爺爺，我沒事了。”

    “好，好，沒事了就好，沒事了就好！”看著柯珂，柯文傑一雙蒼老的大手緊握住柯珂涼涼的小手，連連點頭，激動的雙眼泛起了淚光。

    “醒來了就好，辰辰和陽陽兩個這麽小的孩子，可是不能離了你這個媽。”雲守成也走了過來，看著眼前的兒子和兒媳婦，滿臉欣慰地點頭道。

    “嗯。”柯珂重重點頭，“害大家擔心了，我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好。”雲守成笑著點頭，“趕緊去看看兩個孩子吧，你媽她們正在給孩子喂奶呢！”

    “嗯。”柯珂點頭，看一眼身後的雲廷，雲廷對著她一笑，推著她，往育嬰室的玻璃窗走去。

    來到玻璃窗前，柯珂扯著脖子望向裏麵的兩個孩子，隻是一眼，原本情緒無比平靜的她，淚水瞬間便奪眶而去，砸了下來。

    才那麽一點點大的孩子，跟隻小貓兒似的，渾身紅彤彤的，嫩嫩的皮膚也皺巴巴的，隻穿著紙尿褲躺在保溫箱裏。

    她以前看過足月生下來的孩子，都是個頭大大的，皮膚白嫩嫩的，穿著漂亮的嬰兒躺在媽媽的懷裏。

    雲廷這也是真正意義上，第一眼看到兩個兒子，一時也微微有些怔愣了，直到感覺到柯珂的呼吸不對勁，低頭一看，才發現柯珂竟然哭了。

    他趕緊蹲下身去，抬手去拭她臉上的淚，“怎麽哭了？”

    柯珂看他一眼，抽泣著道，“孩子真可憐！”

    雲廷看著她，瞬間就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傻孩子，辰辰和陽陽哪裏可憐啦，他們隻是沒足月，所以才個頭小，等足月了，肯定比普通孩子強壯多了。”柯文傑看著柯珂，趕緊安撫她。

    “是呀，雲廷出生的時候，也是不足月，也跟辰辰和陽陽差不多，你看，現在不也人高馬大，沒幾個人能打得過嗎？”雲守成看著柯珂那初為人母的柔軟樣子，不禁笑了笑，也安撫她道。

    雲廷，“……”

    “爸，你說是真的？”柯珂仰起頭來，淚眼巴巴地望向雲老首長，問他。

    雲老首長點頭，“當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進去問問你媽。”

    柯珂吸了吸鼻子，忽地燦然一笑，又看向雲廷道，“老公，我要進去。”

    “好，我去找護士換上無菌服，我們一起進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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