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

    夢中她回到晏府被滿門抄斬的那天。

    那日她本要準備睡下的，可平日裏照顧自己的嬤嬤卻突然跑進來，滿麵的慌張，什麽也沒說，便將她從床榻上拉起，塞進床下和地龍相連的地道中。

    那個地道很小，不過剛好容下一個小小的晏如，但是連轉身都難，縮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裏，她覺得很難受，想要爬出去，卻又被嬤嬤按了回去。

    “晏如！躲起來！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來！”

    嬤嬤的額角掛著細密的汗水，那時晏如太小，不明白那是什麽含義，還當是天氣太熱的原因。

    她看著嬤嬤嚴肅的模樣，心底莫名的害怕起來，還以為是自己又做錯什麽事情，母親要懲罰她。

    “嬤嬤，我害怕......”她的聲音裏滿是哭意。

    嬤嬤蹙眉看著她，小小的一個，縮在地道裏微微顫抖著。

    “乖，一定不要出來，也不要發出聲音。”

    雖然嬤嬤刻意將聲音放溫柔了許多，可是她蒼白的臉，和那樣的聲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晏如還是害怕，但也不再吵鬧，乖巧的衝嬤嬤點頭。

    路嬤嬤將地道的蓋子緩緩合上，蓋子的正中央又六個鏤空花，冬日時在外麵點燃地龍，熱氣便會順著地道，從這些鏤空的小花鑽進屋內，正好用來給晏如透氣。

    地道裏一片漆黑，唯有那小孔透進來外麵的燭光。

    不安的感覺在小小的地道裏一直流動著。

    然後屋子的外麵便響起嘈雜的聲音，有人慌張的小跑著，還有瓷瓶摔在地上的聲音，有女人的哭聲，也有人淒淒的哀求聲。

    晏如忍不住將頭頂的蓋子舉起一小條縫隙，趴在縫隙間向外看著。

    可她的位置在床榻下方，除了地麵上積攢的一些灰塵，其餘什麽都看不到。

    晏如看著眼前的灰塵有些發怔，也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經蹭的好幾處黑。

    下一秒，她便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

    晏如跟著那聲音一陣顫栗。

    燭火不停地晃動，屋內忽明忽暗，門外的哭聲與慘叫此起彼伏。

    每一聲都鑽進晏如的耳朵裏，像一隻骷髏手，用他慘白冷硬的五指，凶戾的抓著她的耳膜。

    最後，她實在受不了那個聲音，死死的捂住耳朵，縮回地道中。

    停下！！

    她在心底不停地哀求著那個聲音停下。

    晏如不記得那天的慘叫持續了多久，她不敢去聽，隻能躲在那個狹小的地道中。

    她真的很害怕，很想出去撲進誰的懷抱中大哭一場，哪怕是從來不肯抱自己一下的母親也可以。

    後來她實在無法再等下去，才從地道裏爬出來。

    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

    晏如推開門，外麵的情景讓她的身體如墜冰窟。

    地上橫陳著一個個人，鮮血在四處蔓延，有的狹路相逢，最後匯聚成一股，一直蜿蜒流淌至她的門前。

    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一邊哭著一邊踉蹌著步子向前走著。

    明明那日天空一片晴朗，可她的眼前卻隻有黑暗。

    她走到正院時，一眼便看到地麵上躺在一起的父母。

    “母親......”

    晏如喃喃的走過去，走到一半時，腳步又倏然停下。

    母親的屍體和旁人的有些不一樣。

    屍體的脖子以上是空的，而本該屬於那個身體的頭顱，已經滾出身體兩步遠的距離。

    頭顱的雙目森森的瞪著晏如，裏麵布滿了血絲，滿是怨恨和不甘。

    晏如恐懼地看著那具屍體，身體本能的向後倒退。

    忽然身後被一個人擋住去路。

    一雙手搭在晏如的雙肩上，死死扣住。

    晏如仰頭看去，視線正好落在身後人空空的脖頸上，那上麵還有血淌下，落在晏如的臉上。

    “晏如，到你了......”母親這樣說著。

    晏如驚恐地想要逃，身前卻又出現一個人影。

    她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卻看得見他手中的刀，上麵沾滿了血，接下來也會沾上她的血......

    “不要！！”

    晏如從夢中驚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背脊上一片涼意，眼前是無盡的黑暗。

    這個噩夢，她已經許久沒有夢到過了。

    本以為是她變得更加堅強了，再麵對這個噩夢，她也不會害怕了。

    可今日她才發現，原來不是她不怕了，而是因為尹景策在身邊，有他在，所以她不怕。

    晏如抱著被子縮進床榻的角落裏。

    麵對噩夢醒後的黑暗，她心底的恐懼又加深幾分。

    明明很想尹景策，可她卻不敢跑去找他。

    就算跑去找他，她又能說些什麽？說她很害怕？說她很想他？

    在尹景策的眼裏，她是一個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通房，有什麽資格說想他。

    晏如抱著自己低聲哭起來。

    明明知道不可以，可是她真的好想見尹景策。

    “哭什麽？”

    忽然，被子外麵傳來尹景策冰冷的聲音。

    晏如怔楞一下，還以為是自己太想他了，所以產生了幻聽。

    她沒有做回應，可還是咬住下唇，想將自己的哭聲咽回肚裏。

    但是剛才哭的太凶，片刻後，便在寂靜的屋內，打了一個特別清晰的哭嗝。

    下一秒，蒙著頭的被子被人凶狠的扯開，

    晏如有些發怔，又有些害怕地望著床榻前的人影。

    她隻能借著月光，看出那人依稀的輪廓，雖看不清麵容，但她知道那就是尹景策。

    “你哭什麽？”他又重複一遍剛才的問題。

    晏如鼻尖越發的酸澀。

    尹景策的出現，讓她心底的委屈翻湧得更加滂湃。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想再去計較麵前的人和她有什麽天差地別。

    “我害怕......”她囁喏的回答，眼睛卻哭的越凶。

    黑暗中尹景策一陣沉默，良久，頗有些無奈的輕歎一聲，“害怕什麽？賈賀？夏木？”

    他問完稍等了一下，不見晏如回答，冷哼一聲，繼續說道：“這裏是王府，有什麽可怕？快睡，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哭。”

    他的話音剛一落下，晏如整個人瞬間便被自己的悲傷淹沒。

    她將頭埋在自己的臂彎之間，一邊哭著一邊說道：“我怕黑，怕冷，怕你不在......你不在，我就好害怕。”

    說完，晏如繼續埋頭哭著。

    她一個人在自己的悲傷中浮浮沉沉，已經全然忘記自己麵對的是何人。

    許久，一隻手溫柔地落在她的發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