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炫默忽然想起。

    東南方，正是南朝島嶼所在的方向。

    父皇叫自己望那個方向和他比腳力。

    必定有所目的，有所寓意。

    見李正南已經邁步跑開。

    李炫默沒做多想，立即跟上。

    夜色裏，父子兩道身影如同鬼魅，在皇城千家萬戶屋頂兔起鶻落的奔跑前行。

    雖是一百多斤重的兩個漢子，但很明顯，二人輕功，已是上層，落下時，並未在瓦片上踏出任何聲響，更未將某屋的瓦片踏碎。

    冰冷月光下，二人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有種動漫色彩中觀看角色高挑背影的美感。

    因為奔跑的速度很快。

    李炫默隻感覺到耳邊呼呼作響。

    巨大的逆風，吹得他耳根子生痛。

    他身下房屋，更是不住往後倒退，就如在地球上時，坐在車窗附近，觀看不斷倒退的鐵軌一般。

    過不多時，父子二人便已經踏出皇城，來到城區。

    李正南這時放慢速度，和李炫默並排前行。

    他突然對李炫默道，大魏主政以來，接受了丞相等文人士大夫建議，取消前朝末年的宵禁政策，開放了夜市，利於民間發展夜市營生。

    是以到了晚上，皇城外依舊有百姓在活動。但夜色掩護，宵小之輩也是盡出，這也給治安帶來很大挑戰。

    李炫默知道，父皇言下之意，是要對他的思想和‘理念’進行試探。

    眼下嘛，很明顯是要李炫默針對開放夜市這事兒，發表自己的獨到看法。

    雖未直說，但言外之意溢於言表。

    並肩站在李正南身旁，李炫默望著腳下夜市裏，尋常百姓為了營生，大晚上還在那辛勤勞作叫賣，心中忽然生出莫名感慨。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李正南悠悠說道：“父皇你看，那些百姓，日夜勞作，辛苦不？”

    李正南見老三說起百姓時，竟能如此認真，語氣也透露出憐憫，心想這絕非尋常紈絝所能比，頓時錯愕不已。難道老三，放浪不羈隻是外表，現在，才是他本來麵目？

    李炫默提出問題，一雙眼睛，正真誠等著李正南回答。

    李正南大手一揮，故意說：“黔首百姓，曆朝曆代都辛苦，到了我這朝苦，不也是正常？”

    李炫默道：“父皇說的沒錯，百姓曆來都苦，以目前財力，官家也無法真正包保一切，讓他們都衣食無憂，當然，更不能去包保一切，讓他們人人衣食無憂，因為這樣一來，容易造就懶漢，導致社會墮落，國家失去競爭力。

    但為政者最為關鍵的，是能苦民之所苦，想民之所想，製定法令，一定要為方麵民生，改良民生，若身居高位，法令都從自身角度出發製定，方便自己，勞苦百姓，長此以往，必定民心向背，君為舟，百姓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絕非是一句空話口號，更非一句搪塞百姓，支撐自己朝廷正當性的說辭。”

    李正南對李炫默的舟水之說，頗為同意，不住點頭。他道：“所以，老三的言外之意，是這夜市是開得好啦！

    “利於民生，當然是開得好！”

    李炫默用力點頭。

    “那依你看，這夜市開了，要不要管，比如亂站大道，搞得皇城腳下，交通混亂，烏煙瘴氣！”

    李正南提到這個，就心裏毛躁，皺眉也不自覺皺起。

    去歲南洋小國前來訪問，李正南本想在該國使者麵前耍耍國威，但是城區攤販的形象，就讓他顏麵受損。

    要不是他心存仁善。

    可能早把這些攤販趕盡殺絕。

    “既要管，也不能管，要真管，又不能真管！”

    李炫默似乎看出李正南心思，一本正經說。

    李正南疑惑地望著他：“什麽既要管，也不能管，要真管，又不能真管？”

    李炫默解釋說：“大魏國不富有，百姓出來擺攤，當起販夫走卒，這首先是國不富的大環境決定，是不得已之事，如果人人富有，人人身居高位，兒臣想，沒有人願意出來做這種買賣。

    但是，如果放任他們亂擺亂放，野蠻占道，也是不可以，這會導致進出這段街道出現問題，所以從這一層麵上講，還是得管。得和他們製定些規矩，讓他們遵守。

    製定了規矩，是不是就僵化地去執行？

    不可，這是規矩，而非法律，法律需從嚴，規矩則還得講些人情味，得給他們尊嚴，人心是肉長的，我們在執規矩之時，要先勸告，然後告誡，告訴他們這樣做是不對的，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理虧，讓他們知道，我驅逐你有理，放你一馬是有情。

    他們這樣理虧又感激地做買賣，就會聽招呼，整個街道才能維持在一種人情味的動態有序狀態中。

    這，便是夜市管與不管之道！”

    李炫默說完。

    便看到李正南一愣一愣的在那裏看著自己，眼睛裏出現一種古怪。

    李炫默笑道：“父皇，兒臣臉上，可是有什麽？”

    李正南道：“你這些理念，是從何得來？”

    李炫默道：“兒臣平時玩夠了就喜歡挑燈夜讀，看得多了，就想得多！”

    “挑……挑燈夜對，好，好~！”

    李正南聽李炫默還會挑燈夜讀，頭腦莫名就出現他辛苦讀書的場景。

    內心不由得十分欣慰，他說著好時，眼睛裏就冒出一點兒亮光。

    這時他冒出的念頭是，大魏國，總算後繼有人了。

    哪怕他知道，這個念頭有些不合時宜，以目前局勢來講，甚至有些危險。

    但他，還是忍不住會這樣想。

    此時，他內心說不出的欣慰，他甚至想找個人，把那人提飛到無人的山上，然後拉著那人的衣袖搖啊搖，大聲喊著告訴他，大魏國已經後繼有人。

    已經有了一個，讓他方方麵麵都很滿意的繼承人。

    但是這種話，他此刻是絕計不能亂喊出來。

    大魏國還有未竟之事。

    李炫默在大魏，也毫無威望和勢力可言。

    不但沒有威望和勢力，李炫默風評還很差，長期背負著紈絝放浪子弟之名。

    這樣子的局麵。

    是萬萬不可隨意做決定。

    時機未熟，草草決定必生禍端。

    李正南眼神柔和地看了眼夜市，對李炫默說：“夜市管理之道，就依你所言！”

    李炫默臉上樂開花，忙作揖答謝：“兒臣就替升鬥小民謝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正南道：“咱父子之間，就少些客氣！”他說到這裏，突然想到什麽，臉色頓時一變，“但是，這升鬥小民，也是朕的升鬥小民！你，目前並無資格替他們感謝朕，你替小民謝朕，明顯是越俎代庖，是不是想爭取民心，圖謀不軌，早些趕老子下台你好上啊！”

    李炫默一臉黑線：“兒臣，兒臣並無此意！兒臣隻是一時高興，才這樣口出無狀，請父皇恕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