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靜謐安好，陽光不淡不熱。

    車上幾位乘客嘻哈說笑，倒在他肩上的人睡得踏實香甜。

    穆少川微微扭頭看她，那瓷白的麵容宛若嬰兒肌膚，稍微觸碰就能掐出水來。長長睫毛遮擋住明亮的眼睛，看不到裏麵閃著水光的漣漪。

    他的心不自覺柔軟下來，時光剛好，一切還來的及。

    她還在他的身邊，這一生足矣。

    ——

    客運車速度不是很快，經過兩小時的跋涉，才走出廖無人煙地段兒。

    進入臨華，外麵行人車輛，擦肩而過的聲音透過開著的車窗傳達進來。

    嘈雜一片。

    靠在他身上的女人嚶嚀一聲，磨蹭著緩緩睜開眼。

    明悅看著那眼麵倒著的人頭，她怔愣的回不過神來。

    直起身，揉著歪了的脖子，耳邊響起一道輕淡的嗓音：“醒了，扭到脖子了？”

    明悅整個動作頓住，她轉頭，對上穆少川的眼，腦海裏才閃現出之前發生的事情。

    穆少川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他抬起手要幫她看看。

    還沒有碰到，明悅下意識向後挪開，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空氣中盤旋著尷尬因子。

    汽車按下刺耳喇叭，明悅轉眸看向窗外，帶著雜亂氣息的熱風穿過窗戶輕拂臉頰。

    吹動那一縷發，晃動的瘙癢著肌膚。

    她抬起手別開，穆少川若無其事的放下手，清雅嗓音開口對她說。

    “已經到臨華了，我們先去找酒店住下。”

    我們？他要一直跟著她。

    明悅微皺眉，她絞著指頭，神思很清明的開口：“穆少川，我在這邊散心幾天，等車到站了，你回去吧！”

    穆少川眸子盯著前方，裏麵色澤不明。

    明悅繼續道：“我是認真的，你沒必要跟著我耗。我不知道你想的什麽，隻是這樣……我很累！”

    她輕柔的聲音透著沙啞，如果細聽那語氣裏帶著疲倦的請求。

    穆少川喉結輕動了下，她曾經無力的聲音對他請求過很多，那些都是期望他能夠留下。隻是那時候他是怎麽回應的？他憤怒他忽視，甚至不管不顧的把她關進荒野倉庫裏一整晚，任由她在哪裏麵自生自滅。後來第二日他去接她，她發高燒昏迷，徹底不省人事。

    直到現在，掌心似乎還存留著那滾燙的溫度。

    穆少川抬起手撐著眉頭，遮擋住瞳孔裏閃出一抹痛色，在這二十多年裏，他從未覺得自己做過的事情是錯的，每走的一個步伐、一場棋他都問心無愧。

    可事實上，他一開始就錯了，錯把信任付諸給身邊之人。

    ——

    見他沒有回應，明悅直白的說：“我不想見到你們所有人。”

    “你要是覺得離婚協議還有問題，你可以修改，然後郵寄過來我簽字。——等我住下了，我會給你打電話。”

    明悅能想到的事情隻有這些，她什麽都不要，這場婚姻本來就是荒唐的，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斬斷所有。

    其實明悅知道他在意什麽，現在唯一的羈絆就是她肚子裏的孩。

    而孩子，明悅是萬萬不可能讓出去的。

    那孕育的生命，正靜靜的躺在她的肚子裏，是她唯一堅持下去的動力，如果沒有這個小生命，沒有希望，或許她真的會垮。

    穆少川終於動了，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的開口：“讓我丟下你，然後回去？”

    “我想靜兩天。”

    穆少川薄唇輕啟：“我陪你。”

    明悅氣結：“穆少川，你現在這樣是什麽意思？”

    “把你平安帶回去。”

    明悅怒目圓睜：“我不想回去。”

    穆少川泰山不動的靠在椅背上，他的眸子直視著前方至始至終都沒瞥她一眼：“你想去哪裏我陪著你，你一個人家裏不放心。”

    家裏……明悅低下頭，她還有家嗎？

    穆少川開口：“明悅，你想散心我陪著你；你不想回去，我陪著你，你想做什麽都行，我陪著你。”

    明悅眼眶突然酸澀的厲害，她轉過頭不願被他瞧見自己的狼狽。

    喉嚨發堵，過去傷的太深了，她隻是想換個環境。沒有這些人，沒有這些事，讓她好好生活下去而已。

    可就算是這樣，那放風箏的人都不願剪掉手中的線。

    ——

    客車緩緩到站，乘客們陸續拿下自己的行李。

    等人走的車不多了，穆少川才一手拉著行李箱，然後護著明悅下車。

    走下車的那刻，自由的空氣撲麵而來，明悅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氣，排掉胸口汙濁。

    她回身要從穆少川手裏接過行李：“把行李給我吧。”

    “明悅，先找個酒店住下。”

    明悅伸在半空的手頓住，他的意思那麽明顯，就是要跟著她一直走下去。

    明悅直起身看著他，頭頂陽光濃烈，空氣中散發著熾熱氣流。

    他來找她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會和她跑來幾十公裏以外的城市，身上的衣服沒換，還是上班時的西裝筆挺。

    西裝被他搭在胳膊上，額頭滲出密汗，順著分明輪廓滑下。

    那雙眸子深沉宛若夜空寒星，裏麵深奧難測的盯視著她，開口：“然後我在陪你去逛你想去的地方。”

    “有你在的地方，我哪兒都不想去。”不知怎麽，這句話突然衝口而出。孕婦可能喜怒無常，明悅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

    穆少川抿緊了唇，明悅以為他會發怒，他卻隻是緘默了幾秒，耐心十足的和她商量：“那就找家餐廳，先填飽肚子再說。”

    明悅心口湧上股鬱氣，不上不下。

    她不是愛吵架的性子，可麵對穆少川，明悅被深深的無力籠罩。

    僵持不下，她直接轉身就走。

    穆少川快步追上來抓住她：“明悅……”

    明悅推搡掙紮，穆少川根本不給她掙脫掉的機會，他鬆開了行李，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擁進懷裏。

    明悅一下子失控，她不想再被他掌控，可無論她怎麽後退扭轉，他始終死死的抱住她，不鬆開分毫。

    氣急的明悅完全沒了辦法，她紅著眼雙手使力的去捶打他的後背。

    一下又一下，穆少川不吭一聲。

    終於等她累了，安靜下來，穆少川的手摩挲著她的後背，他想開口說些什麽，隻是還沒來得及啟聲，脖頸間傳來侵透的濕意。

    穆少川心底一刺，她在無聲落淚。

    他抱著她的力度緊了一些，感受著她身體傳來的輕顫。

    穆少川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他抬起頭看向蔚藍的天空，眸中劃過苦澀，那無聲息的淚水，帶著滾燙灼熱的溫度，一路燙進他的胸膛。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做，放手，這輩子都不可能，唯有將她緊緊擁進懷裏，再也不願放開。

    ——

    穆少川帶著明悅找了個五星級酒店，在辦理入住時，櫃台小姐詢問。

    “開幾間房？”

    “一間。”穆少川說。

    一間套房，足夠他們暫居。

    隻是話音落下，一路被他拉著跟隨的明悅，沙啞的聲開口。

    “兩間。”

    穆少川看向她，她麵色無表情的盯著櫃台小姐。

    櫃台小姐微笑著禮貌請示穆少川：“這……”

    穆少川收回了眼，他語氣平靜退讓：“兩間。”

    櫃台小姐很快辦理好入住手續，把房卡遞給他們。

    穆少川接過，然後他拉著明悅向電梯走去。

    兩人沉默。

    找到了房間，穆少川給明悅打開門。

    明悅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等房門打開，她就抬腳走往裏麵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穆少川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身，滿目疏離。

    穆少川眸子裏閃過抹痛，他暗啞嗓音說：“待會兒想吃什麽？”

    明悅掙脫開自己的胳膊，她已經疲倦於應付，後退了步直接關上房門。

    在門縫即將合上的那刹，穆少川站在那裏，俊毅輪廓顯示暗沉的霧色，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種行為所展現的關切目的，還是讓明悅的心狠狠抽了下。

    房門徹底關上，阻隔一切視線。

    靜靜站著的兩人誰都沒有率先離開，他們麵對麵而立，誰也看不見誰，中間雖隔著一道幾十厘米的門，卻仿若千山萬水，跨越不過去。

    ——

    明悅本來的計劃徹底忘記那些不好的回憶，然後一個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休息夠了便出去看看臨華的風土人情，盛茂花海。

    而這些想法，全都隨著穆少川的插入，被擱淺。

    她很害怕，穆少川這次目的很明確，他要帶她回去，他一定知道了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任由她鬧，陪著她所謂的散心。

    而到頭來，終究還是要被帶回去。

    明悅靜靜坐在床上，她雙手遮麵，眼前陷入黑暗中。她不想回去，不想做一隻金絲雀，不想和夏菱拌嘴，不想那些傷害全加諸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一隻不會說話的動物，就該默默咽下所有委屈。

    她也會痛，也會壓抑啊……

    曾經穆少川給她的羞辱，想起來心就像萬蟻侵蝕一樣，他不喜歡她，沒必要假裝著來和她演戲。

    往往迷惑人心的表麵，要比直截了當的傷害還要摧毀人心。

    -

    廊道裏寂靜無一點聲音，明悅居住的321房門被人輕輕從裏麵打開。

    明悅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丁點動靜驚擾到穆少川。

    其實他回房間了，應該不會發覺，可無端的，明悅就是害怕再發生什麽變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