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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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老板這一罵,讓愛麵子的肥仔有些下不來台,他臉上的青筋暴漲。看他那架勢是準備蓄積能量罵回去,我趁他們的關係惡化之前笑著說道:“他不過就是隨口說說,趙老板何必當真呢。”

    我又推了推肥仔,他知道我是給他找台階下,也就沒再多嘴,而是又吹起了口哨。大半夜聽他吹那口哨還真有幾分瘮人,特別是在幽寂空蕩的山林間,哨音伴隨著回音,相互交織又相互疊加,就好像黑暗中還有個人在吹口哨回應肥仔似的。

    “別吹了。”我讓肥仔閉嘴,他立刻停住,但那口哨的餘音卻還在林子裏回蕩。我們三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身子,近乎混沌的腦子也被夜風吹得愈發清醒,走了約莫半個小時,腳下的小路越來越窄,碎石也越來越多,而沿路兩側的雜草肆無忌憚地延伸向路麵,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眼皮直跳。雖然我和肥仔記不住上山的路,可也還記得走上去時的那種感覺,我很肯定那會兒跟著賭坊那東家走的絕對不是這條路。

    肥仔也覺察到了,就小聲問我:“誒,他是不是帶錯路了?我們上來的那條路沒有這麽多碎石,也沒這麽磕磕絆絆的……而且你看路邊那些雜草,不像是被人踩過啊,這分明就是一條很久都沒人走過的路。”

    “或許是另外一條通到縣城的路吧。”我隻能自己這樣勸慰肥仔和我自己。

    趙老板忽然加快了腳步,也不管腳下的碎石和雜草,直衝衝地往前走,我和肥仔都看呆了,肥仔問道:“他這是幹嘛?怎麽跟趕著去投胎似的?”

    我和肥仔都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於是也加快了步伐。我開口吼道:“趙老板,你沒事兒吧?慢著點走……”不知道是因為隔得距離有點遠趙老板沒聽到,還是他故意不回答我,寂夜裏除了我自己的聲音在回旋之外,剩下的便是不知名的蟲吟以及貓頭鷹的淒慘叫聲。

    我和肥仔借著月光看路,根本提不起速度,可他怎麽會像白天一樣走得那麽快?他似乎能夠把腳下的路看得一清二楚,在山間崎嶇小路也能走出城市平地的質感。趙老板倉促地走了一陣終於停住腳步等我們,我和肥仔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麵,追上他時已經滿頭大汗,雙腿酸澀。我們倆站定在趙老板身邊,喘著粗氣。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趙老板,你怎麽突然走那麽快?發生什麽事了?”

    “前麵有個人,提著燈籠。”趙老板望著小路的正前方,我和肥仔也把目光投射過去,黑暗中確實有一點淡綠色的熒光,可能因為距離比較遠,所以看上去就跟螢火蟲發出的光有些類似。可奇怪的是,為什麽趙老板看到了人提著燈籠,而我和肥仔先前怎麽都沒有看到?誰會大半夜提著燈籠到這種地方來?然而不容爭辯的是,道路前方確實有一個光點。我問道:“趙老板,你確定看到了有人提著燈籠?這大晚上的不該有人啊……”

    “我們不是人嗎?!”趙老板駁斥道:“老子眼睛又沒瞎,難道還看不出是不是個人?”

    聽到趙老板這蠻橫的語氣,肥仔有些沉不住氣了,插話道:“我說你到底認不認識路?我們是要回縣城,你跟著那提燈籠的人做什麽?”

    趙老板也來了脾氣,怒道:“老子愛跟誰就跟誰,關你屁事。你要不想跟著老子走,老子也沒拿槍指著你讓你跟著老子走!這條路,老子來來去去走了上百遍,閉著眼睛也能走。”

    肥仔和趙老板兩個人吵了起來,突然給這個安靜的夜增加了幾分生氣,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了,竟然沒有立刻勸架,想著反正他們倆也不會真動手打起來,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我甚至還數起了趙老板說話時總共用了多少個“老子”,就他剛才那幾句話裏的“老子”已經刷新了肥仔的口頭禪“他媽的”的記錄。

    趙老板自顧自往前走,不再理會我們。我推推肥仔,說:“先別想那麽多,等回了縣城再說。咱不跟那中年男人一般見識。”

    肥仔賭氣,說什麽也不願跟著趙老板,掉轉頭要往回走,“我他媽今晚就是被鬼嚇死,也絕不窩囊地跟著那缺德玩意兒。”

    “可我們不認識路啊。”我遲疑著到底是該跟著肥仔還是趙老板,眼看著趙老板的身影越來越遠,再不跟上基本上就跟不上了。在做了各種思想鬥爭之後,我決定不拋棄不放棄,堅決跟著粗壯又有力的肥仔原路折返。折騰了一大圈,我們還是得回亂葬崗過夜。

    回去的路霧氣很重,煙霧繚繞中隱隱能看到一些飄散在空中的綠色熒光,我們沉重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是暗夜裏唯一的妝點,先前的那些蟲吟以及貓頭鷹的叫聲都消失殆盡。死一樣的寂靜,讓我和肥仔都顯得心緒不寧,我說:“肥倫,我們是不是走錯了?怎麽那些蟲叫聲和鳥叫聲都突然不見了。”

    “可你也看到了,這就一條路,連個岔路都沒有,沒道理會走錯。”肥仔分析著,又四處望望,警惕地巡視周圍,看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我們倆本來是一前一後走著的,肥仔在前開路,我在他後麵,可是這種位置關係讓我很沒有安全感,總覺得自己背後有東西盯著我,不光盯著還跟著我們一塊兒走,一想到這兒我就心裏發毛頭皮發麻,所以就湊到肥仔身旁,和他並排走,萬一出現什麽狀況也好得到照應。大概走得筋疲力竭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那棵標誌性的參天大樹,我定睛看著那聳入雲端的老槐樹,心裏瞬間踏實了。此時此刻,沒有其他地方比這裏更讓人覺得心安的了。

    肥仔也露出了微笑,大呼一口氣,說:“還是這地方最安全啊!”

    我沒有反駁。肥仔走到之前坐過的那座墳前,再一次靠在那塊墓碑上歇息,我則抬頭看著老槐樹,肥仔以為我又要以光速爬上去,於是慢吞吞地說:“我說你不累啊,爬上爬下的,你還真把自己當猴兒啊。”許是肥仔走得疲軟了,累得隻想倒頭就睡,根本無暇去害怕什麽,早就把墳啊鬼啊的拋在了腦後,所以心安理得地倒在墳頭賞起了月亮,他猛地坐起來,動作有點大,我問他一驚一乍的幹嘛,他指著月亮讓我看,我抬起頭看天,可頭頂是虯枝錯節的大槐樹,天空被它密集的枝幹和樹葉完完整整地遮蔽了,壓根看不到月亮。於是我從樹下退出幾步,到了肥仔邊上,仰望星空,也是一愣,“這月亮怎麽變圓了,而且還是血紅色的?”我記得很清楚,離開亂葬崗之前的那月亮明明是奶黃色的月牙。

    肥仔自顧自說道:“這他媽是血月啊!”

    “血月”這個詞我並不陌生,是的,我仍舊是從我那百科全書似的祖父那兒得知的,別人可以相互拚出身、拚才華、拚財富,可我隻能跟別人拚祖父,我很慶幸能有這樣一個像他講的故事那樣帶著神秘色彩的祖父,讓我的童年與別人的截然不同。祖父說過,“血月滿、妖邪現”,當天空中出現渾圓的血月時,人在陰氣集中之地會看到不幹淨的東西,這不幹淨的東西不僅僅指鬼魂,也有可能是其他什麽邪靈,甚至能看到另一個自己。那些不幹淨的東西會將你引向死亡,若想活命必須謹記一條準則,那就是誰都別信,甚至自己,隻要靜等天亮,因為你所看到的很可能都不是真實的。

    我覺得我能夠知道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並不奇怪,可奇怪的是為什麽腦滿腸肥的肥仔也知道。我忍不住好奇地問肥仔:“肥倫,你是從哪兒知道‘血月’的?”

    肥仔不緊不慢地回答說:“大爺我最喜歡倒騰古物,所以在念書時沒有好好聽課,就搗鼓這些奇門歪道,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

    肥仔的話我已經聽出了其中的含義,便笑著說道:“你是想把畢生的功力都用在倒鬥上吧?”

    肥仔“嘿嘿”一笑,之後站了起來,又觀察起那輪血月,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奸笑著說:“棺材鋪那更年期的老男人怕是找不到出路嘍,沒準還會喪命。”我也讚同肥仔的觀點,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原地不動,等待天亮,這也是祖父教我的活命守則。而且之前趙老板在前麵帶路我也覺得他並不熟悉那條路,或許他也隻是打腫臉充胖子硬說自己知道下山的路,其實根本就不清楚哪條路能通到山下。

    肥仔的話音剛落,就從亂葬崗的某條小路上出來一個人,他手裏提著一盞燈籠。我和肥仔不約而同地把頭扭向他,一看到他,我和肥仔頓時喜不自勝,向他跑了過去,喊道:“劉師傅,你怎麽來了?”

    “你們這倆小兔崽子,讓你們好好回家休息,偏偏跑到這種地方來,快跟我回去!”說著就提著燈籠在前麵引路,我和肥仔一前一後地跟了上去,還笑嗬嗬地嘀咕著說:“總算可以回去了。”可是走了一段,我又覺得不太對勁兒,我停下了腳步,問道:“劉師傅,你是怎麽知道我們來亂葬崗的?”

    劉師傅也停了下來,沒說話,許久的緘默更讓我堅信自己的猜測,他不是劉師傅!我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距離,隨即衝身後的肥仔喊了一聲:“肥倫,快跑!”可我一回頭,看到的不是肥仔,而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那臉上還有兩個黑漆漆的大窟窿,在不停地淌著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