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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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愣子才走了沒幾步,又折返,腦袋貼著停屍房的門,用手揉了揉下巴,衝著我說:“師傅讓你把女屍放回去。”二愣子口中的“師傅”就是指劉師傅,也就是他的父親。二愣子的腦子時而清楚,時而糊塗,清楚的時候能認人,也能講符合邏輯的話,就像剛才,言語流利、思路清晰;但糊塗的時候則連他爹都認不得,就跟著眾人一塊兒叫他爹為“劉師傅”。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二愣子是在裝傻,特別是二愣子安靜地坐在某個地方一聲不響的時候,仿若在凝神沉思某些不為人知的事情,但是相處久了,又認定他是真傻,因為他的各種奇怪行徑一般人還真是很難裝出來。

    我定在原地琢磨著“玉”的事,根本沒聽到二愣子站在門口所說的話。沉浸在個人的世界裏冥思苦想,努力回憶昨晚來停屍間的每一個細節,以及揭開裹屍布的整個過程,更加肯定自己並沒有見過女屍身上的所謂的玉,那麽二愣子說的“玉”是指什麽?莫非昨晚在自己離開之後又有人來過,取走了女屍身上的“玉”?抑或二愣子所說的“玉”根本就不存在,是他自己胡謅的?

    我絞盡腦汁地回想,心裏泛起了嘀咕:當時女屍眼睛上的絲線斷開,驚慌失措間,我隻扯下了披在女屍身上的裹屍布,除非……二愣子說的“玉”就藏在裹屍布裏!

    想到此,我心中一喜,也顧不得把女屍推回去,更沒跟其他人打聲招呼就急急忙忙衝出殯儀館,騎著我那輛剛從二手市場上淘回來的“二八大鐵驢”,一路狂飆,趕回宿舍。我的宿舍在貓狸擂嶺附近,距離殯儀館有一段距離,而且中間要穿過一片荒廢的田地,田頭有幾座無名孤墳。

    我之所以找了那麽個落腳點,純粹是因為房租便宜,另外肥仔之前說過也想搬來跟我合租,有個人願意分攤房租我求之不得,況且兩個人在一塊兒還能壯壯膽。要知道那地段總共就隻有幾戶人家,都是上了年紀的農民,除了對著幽寂的山和無主孤墳,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平常跟隔壁鄰居沒什麽來往,偶爾在路上碰到也就蜻蜓點水般打個招呼,之後便形同陌路各走各的,各幹各的。

    我一路猛騎,約莫二十分鍾就到了貓狸擂嶺。我撂下自行車,反正這除了鈴聲不響其它地方都響的破車也沒人會有興趣,所以我從不擔心它會被偷。我小跑到宿舍門前,立刻從口袋裏摸出一把短小的黃銅色鑰匙,對準這不知年歲的陳舊木門上掛著的鐵鎖鎖孔插進去,鎖應聲而開。推開木門,走進屋子,我將窗台邊上褶皺的裹屍布小心翼翼地翻開,沒想到裹屍布中還有個夾層,我伸手摸了摸,裏麵藏著一塊質地較硬的物件。

    難道這就是二愣子所說的“玉”?我找了一把剪刀,把那夾層剪開。果然如我所猜測的,沾著汙漬的血紅色裹屍布中嵌著一塊美玉!銅錢大小的通透暖玉上沁有一點紅色的血斑。

    我將這玉石舉起來端視了一番,腦海中首先閃出的是“血玉”二字。我記得祖父曾說過,血玉是古代下葬時死者銜於口中的葬玉。據說古時有一種習俗,在死者下葬前,死者的親屬會請得道高僧將一枚玉石塞入死者口內,保其遺體不腐。久而久之,死者喉中密布的血絲,會漸漸沁入玉璧,直達玉心,形成稀世罕見的血玉。

    我把那塊仍帶著血腥味的美玉放入清水中清洗了一遍,又找了一塊幹淨的布把它擦幹淨,再用手絹將血玉包好,放到床頭櫃。可又擔心不夠安全,於是塞到了床底板,還是不放心。反複思量,我想著藏哪兒都不如藏在自己身上保險,就從破舊的衣櫃裏翻出了針線盒和一件嶄新的內褲。

    我穿好針線,從未做過針線活的我起初不知該如何下手,還好以前看過祖父縫補衣物,我照葫蘆畫瓢,一針一線地在內褲上縫了一個口袋,開口窄底端大,這樣血玉易進難出,就不會輕易滑出來。我挺佩服自己的記憶力和做針線活的能力,對自己的作品還算滿意,我捧著那件內褲傻笑了一陣,又把血玉套進口袋試了試,不大不小剛剛好。

    “就算是再聰明的人,也不會料到我把血玉藏在內褲裏!”我已經下定決心,矢口否認自己拿了女屍的玉石,況且自己並非一開始就有意去偷取,是無意中所得,也算是和這血玉有緣,等到大家把這事兒忘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再去臨近的縣市區打聽打聽有沒有人收這血玉,實在不行就偷偷去找城南古董店老板商量商量,讓他撿個便宜,就衝著這玉的質地和成色應該能賣個好價錢,說不定我下半輩子的生計也不愁了。

    我滿心歡喜地換上新內褲,拍了拍放著血玉的口袋,再利索地套上一件長褲,心滿意足地加緊趕回殯儀館。血玉的事兒我打算跟誰都不提,包括肥仔,兩個人分不如自己一個人獨占,況且我跟他的交情還不至於到有福同享的份兒上。

    我這一聲不吭地跑回家,少不了又要挨劉師傅一頓臭罵。

    “我讓你把屍體收拾好,你跑哪兒去了?”劉師傅指著停屍床上的那具女屍,衝著我罵道。“你們這群年輕人,一點上進心責任心都沒有,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晃悠!”

    “劉師傅,我剛剛有點急事,沒來得及跟您打招呼就回家了,下次不敢了。我這就把她放回去。”我一邊解釋一邊朝女屍走去。劉師傅呆呆地看著我去搬屍體,隨後長長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說道:“算了算了,先擱著吧。”

    我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哦”了一聲,又將女屍放回停屍床,靜靜地站到了一邊。劉師傅則忙碌著在工具箱中翻找什麽。

    我此刻才集中注意力去看女屍的眼睛,眼皮上縫合的絲線確確實實是斷開了,眼瞳似是要從眼眶中迸出來一般。我瑟縮了一陣,不知是因為停屍房裏的冷空氣,還是那女屍仇怨的眼神。我的手貼著褲子裏血玉所在的位置,心裏吃了定心丸一樣,喃喃想著:這血玉是我的,是我的!

    此刻,停屍間裏隻有劉師傅翻找東西的嘈雜聲音。

    我隨口問了一句:“師傅,這女屍是哪兒來的?怎麽會一直沒人認領呢?”

    劉師傅垂著頭,不緊不慢地說:“停屍房裏多得是沒人認領的屍體,別問那麽多。”

    見他這麽說,我也就不再問。經過一番“掃蕩式”地找尋後,劉師傅從一堆雜物中取出一個小黑匣子,匣子有些陳舊,而且覆蓋著一層厚重的灰塵,無法判斷其材質。劉師傅對著黑匣子連吹了幾口氣,試圖吹掉蓋子上的灰塵和汙垢,不過顯然他沒能成功,最後還是用一塊舊毛巾擦拭了一遍。

    他把黑匣子遞給我,“這套東西你先用著,舊是舊了點,不過還能湊合著用。等哪天技術嫻熟了再用我那套。”

    我隱隱預感到將要發生些什麽,不然劉師傅也不會突發奇想地給我找一套工具,莫非他是要開始教我縫屍了?我壓抑著內心的喜悅,不敢問他,隻想靜觀其變,順其自然。反正他遲早會告訴我為什麽給我一套工具,果然,劉師傅開口說話了:“你還記得我上次讓你去紙紮店買的東西不?”

    我故作不知地反問道:“您指的是哪一次?”

    “行了,別裝糊塗了,就我縫屍那次。”劉師傅的眼睛特別奇怪,似乎總是能夠看透人心,我所有的舉動好像都逃不過他那雙鋒銳的眼睛。我點點頭說:“記得記得,是要再去買那些東西嗎?”

    “嗯,你先去準備著,晚上我就正式教你。不過……能不能學得成,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劉師傅語重心長地說道,他看了一眼停屍床上的女屍,繼續說道:“既然已經拉出來了,晚上就用這具無名女屍練習吧。”說著他打發我去置辦縫屍用的各種道具。

    那天夜裏,劉師傅教了我僅少數“美容屍”才會的縫屍絕技。我想著縫屍就跟縫內褲是一個道理的,隻要穿好針線把分開的部分縫合在一起就大功告成了,可事情並沒有想象得那麽簡單,縫屍和縫內褲完全是兩碼事。最顯而易見的區別就是在縫好的內褲上可以找到零星的線頭,而經劉師傅的巧手縫合的屍體卻連針腳都難以辨出,仿佛那些絲線原本就是黏在肉上生長的。

    “縫屍為主、化妝為輔。縫屍是最難的一門技術,不要以為在皮肉上穿針引線很簡單,稍有差池就算是後期化妝技術再強,也難以恢複死者原貌。”劉師傅將手中的那根極細的針交到我手裏,隨後自顧自朝門外走去,拋下一句,“女屍的那兩隻眼睛必須縫起來,明天送去火化,如果下班之前縫不好,以後就別再來殯儀館工作了,我們這單位缺的是縫屍匠,而不是雜貨工。”

    劉師傅說的話有點傷人,不過越是傷人的話越能激起我的鬥誌。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都要火化了,為什麽還要縫起來?但我卻不敢問他。而更讓我費解的是,劉師傅為什麽偏偏選擇那天教我縫屍。或許是因為我來殯儀館也有段日子了吧,所以想考驗一下,看我是不是適合留在殯儀館工作;又或者劉師傅隻是純粹想教我一門絕技,將自己所會的都傳授與我,但這之前,我須得成功經受他的考驗。

    冷寂的停屍間裏,聽著自己的心跳,許是因偷拿了那塊血玉而感到心虛,我低聲嘀咕,“反正你都已經死了,也用不上,倒不如用它來救濟救濟我這個活著的可憐人。”隨後對著屍體拜了兩拜,戰戰兢兢地伸手去碰女屍的眼皮,手裏的針卻始終懸在半空,不敢戳進她的眼皮,劉師傅給我出的這初級考驗也太他媽難了。

    女屍詭譎的眼神讓我感到懼怕,就在我鼓足勇氣準備下手之時,停屍間的燈,“刺啦”一下,熄滅了。

    媽蛋,又停電!這停屍房的線路到底怎麽回事兒?!我祈求孫大爺能早點帶著手電筒來地下一層找我。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有人來。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裏,我聽到了一絲微弱的呼吸,就在耳畔。還有隱隱的香味,從正前方飄來。

    我瞪大眼睛,試圖看清黑暗中的一切,然而隻是徒勞,但我卻能感覺到黑暗中有一對冷峻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驀地,一隻冰冷的手搭在了我握著鋼針的右手手臂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