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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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靠著殘破的房屋,坐著根本不會讓人舒服的地麵,看著那些還躺在亂糟糟的空地裏的屍體,還有那一攤攤刺眼的血跡,我對於死亡的期盼越來越強烈。想象著從天上掉下來一根箭矢,穿破我看似堅硬的腦袋,濺飛出來幾根不想與我為伴的頭發,伴隨著血液,濕潤了我的頭發,流到額頭,帶著一股溫暖或快或慢地流到我的鼻尖,眉梢,然後感受到地獄的召喚,帶著我的意識滴落到泥土裏,岩石上,滲入那絕望的地獄,帶給我永遠的安靜。啊,這是怎樣的一種安靜啊?閉上眼睛我就感受到了,那是快刀割掉我的腦袋時,用生命控訴上帝的無畏!那是渾身著火時,用血肉鋪就光輝之路的犧牲!犧牲?不,這不是犧牲,我不會為任何人犧牲的,這是一種堅強,一種願意徹底失敗的堅強!還有什麽呢?對,還有那泰山壓頂時,在死亡的同時得到的完美的充實!地獄,我真的好向往你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請你現在就來懲罰我吧!身邊突然跳出二三十個人,一刀一刀割掉我的血肉,剁碎我的骨頭,我的神經在跳動,我的喉嚨在嘶叫,我的意識在四散中崩潰,墜入地獄,那痛,那緊張,那血淋淋殘忍將永遠伴隨著我,讓我安靜!來吧,地獄,請讓我感受到死亡後那最珍貴的安靜!

    久等的刀沒有砍來,連一隻愛吸血的蚊子都沒有等到,我的渴望如同火山爆發一樣從心胸中,上湧到喉嚨,壓進腦腔,“嗡!”變成火焰從眼睛裏噴發出來——沒有一點煙,也沒有一點火,隻有麵前彌散的硝煙、細火反衝進眼睛時的憤恨。

    “人?”我咬緊牙關,爬起來,找那些被我甩掉的人還在附近沒有,剛走兩步,雖然還沒有看見他們,可他們那肆無忌憚的聲音還在,我還不是這裏的主人,我不能在這裏燒上一堆火,然後變成一陣狂嘯的風跳進去!我不能在這裏擺上一個殺人台,拿起刀大喊大叫地割自己的肉!更不能壘起一座高高的懸崖,號啕大哭地用自己的身體狠狠地撞擊這該死的地……我必須得忍,竭盡全力地忍!

    再一次用充滿力量的後背撞夯實的牆,壓迫火焰,迫使一些化為絲絲唾沫噴發出來,緊緊地抓住頭腦中的那一點沉重,站穩腳步,憋住氣,接二連三地快速撞擊,終於把自己的心死死地鎖在那沉重的裏麵,化為一堆軟泥,滑落到極不舒適的地麵,比上眼睛,用盡所有的力氣來壓迫胸腔中的熱氣,一點一點地凝固在那沉重的周圍。

    呼吸,我千辛萬苦找到的沉重,就在呼吸的yu望的衝擊下,連影子都消失了,我隻剩下,喘息,呼氣,吸氣,擴張肺葉,緊縮肺葉,翹起鼻尖拉大鼻孔,咬緊牙齒疏通喉管,讓一溜溜清涼的氣息充入混濁的意識。

    所有的yu望都變成了呼吸,不再思考,不再分散身心,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到呼吸上——我睡著了!

    當我從脹痛的頭顱中掙紮出一點意識的時候,我的肚子剛好“咕咕”叫了兩聲,紛雜的yu望似乎已經消失,所有的事情也都無關緊要,隻有那遺留下來的熾熱的呼吸還能讓我回憶起剛才的享樂,沉醉,我抿著嘴唇回味。

    回味,是淡而無味的水,喝來喝去,就會喝得人嘔吐,適可而止的回味,卻能讓人暫時拋棄那些自己一直都認為非常重要的東西,當我停止回味的時候,腦袋中隻剩下一樣東西:肚子很餓了。在身上摸來摸去,糧袋和水袋都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肚子餓帶來的乏力感,困束著我的肉體。我倚靠著破屋子,望著麵前的戰場,食欲逐漸淡去,嘴巴裏的苦澀味強烈起來,光線突然刺得人的眼睛發幹,身體自己開始逃避感覺的惡化,扭來扭去,在地上磨出一個窩,屁股上的老繭似乎都掉了一層,可身體還是不住地迫使我控製它去逃避惡化的感覺。

    站起來,沒有搬運工的喧鬧,沒有商談的爭吵,沒有尋路的呼喊,我隻能隱隱約約聽見幾個呻吟聲。使勁地甩甩頭,雙手在頭發裏一陣亂抓,鼓起氣,挺起胸膛,幾拳砸下去,連連跳起來,猛烈地跺腳,渾身的血液倏然暢快了好多,我的自信,我的yu望,我的能力全都簌簌地往下落,無聲地砸在地上。

    漫無目的地走兩步,朝著那些想絆著我的屍體走去,“啪!”摔破的苦楚在脫落的傷疤後麵咕咕地冒出來,滋潤衣服。嗅嗅血腥味,慢慢飄散開來的屍臭味,我再一次爬起來,看看絆倒自己的屍體,突然覺得應該好好地感謝它一番:“謝謝,你讓我痛快多了!”眼角瞟見旁邊的另一具屍體,我的腳自己就開始打架,把我推到那屍體邊,然後,主動衝上去讓它把我給絆倒。再次摔倒在地,我終於又有了一點疼痛,“足夠了,這樣已經足夠了!”我的眼睛開始掃描這個寨子,隻見那些掙紮在死亡線上的人,沿著一溜米粒爬著,嘴裏還呻吟著什麽。跳到更遠的地方,那個殘破的糧倉顯得更加殘破,在中午熾烈的太陽的烘烤下,那個地方就像一直在燃燒。

    燃燒,燃燒,我太喜歡燃燒了,燃燒吧,我的生命!燃燒吧,我的靈魂!我一個在屍體堆裏打一個滾,跳起來,立馬拉開架勢,使勁所有的力氣發動自己的腳,衝。

    一腳跺在殘破的牆上,一塊碎泥撞在另一塊泥塊上“嘭”地散開,再一腳跺得整麵牆不住地搖晃,再來幾腳,不見新的坍塌,雙腳拄地,用雙手推,沒有功效,沒有坍塌,“啊——”我隻好用幹澀的喉嚨嘶吼,把一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煩躁噴到這個世界,於是整個世界都充滿了一種暴動的力量,它要摧毀一切。我急忙退後兩步,三步助跑,跳起來,肩頭和手臂繃緊,撞在泥牆上,“嘭!”我被彈飛,連著幾個趔趄。我的心髒,我的肺,我的胳膊——似乎撕裂了,好痛啊!

    “你為什麽還不倒!”痛得渾身戰栗,我卻不休息,相反,繼續撞向這堵殘牆……“嘭!”,不知道撞了多久,我終於我殘牆一起倒在泥塊堆裏,我翻動身子躺在十分刺人的泥塊堆裏,喘息,一種消耗了所有不好情緒後的暢快在我的血液裏流淌,我逐漸知道自己在哪裏,又應該如何去麵對這個地方的苦難了!

    “還活著的人,給我聽著,你們想活還是想死?”我一邊從泥塊堆裏狼狽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順順別扭的風中石,“想死的就別聽我的話,想活的,仔細聽著,你們也許可以從我說的話裏找到一條活路!”

    “我們落到這個地步,主要的原因不是我們倒黴,不是別人拋棄了我們,也不是上帝這些鬼玩意兒在考驗我們,而是我們自己把自己扔到了這個死疙瘩裏!我認為是我們自己把自己扔到了這個死疙瘩裏!”抹掉粘在嘴上的灰土,爬上一段破牆,“我們為什麽在戰場上要拚命廝殺?為了活命?為了財富?為了情人朋友?為了希望?戰場上,其實沒人管我們是為了什麽在廝殺,頭領們隻需要我們堅決地執行他們的命令,對手們隻需要我們死!所以,我們落到了這個地步!”抓起一塊碎泥,擲向遠處的一間破房子上,“啪”的一聲,真是驚人的聲音,“活著的人啊!我們就是這塊大人們扔出去的泥塊,我們沿著別人設定好的路撞過去,最後的結果就是,不管我們是多麽高貴,是多麽卑賤,都是玉石俱焚!化成渣滓!”抽出風中石,揮舞起來,“我覺得,我們要活的話,就得變成他們手中的小鳥,隻要他們一鬆手,我就會不再沿著他們設定的路線前進!活得也許會久好多!活得也要好好多!”我嘶喊著那夢中的聽眾,“他們讓我們在這裏等死,也就是說,他們放開了手,我們為什麽還要沿著設定的路線走?我們為什麽不去自由翱翔!我們要活,還要活得更好!”

    跳下破牆,跳到糧倉裏,那些散亂的雜物中沒有一隻裝著糧食的袋子,但是遍地都是糧食,我脫下自己的衣服,捧上一堆在裏麵,提著衝出去:“還活著的人,我們應該擦幹身上血汗,包紮好傷口!我們有的是糧食,能為自己的生命爭取到更多的存在時間!想活的開聲腔!我需要人手幫忙,我現在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啦,我要把這裏建成永遠也攻不破的黃金城堡!我要這裏活上他媽的一百年,兩百年,甚至一萬年,隻要我有機會,我一定要比上帝活得更久!”

    “看,糧食,我們有的是!”我捧著糧食在一個斜倚在一間房子門口的人看。

    “我,想,活,但,血,快,流完了!”我的呼喚總算換來了這些處於心痛和身痛雙重折磨的人的鬥爭意識。

    “好,你想活,那我就幫你止血!”我放下糧食,拽出風中石,割開血跡最濃的衣服,找到那隱藏在血跡下麵的傷口,看著那恐怖的傷口——我他媽的怎麽給他止血?隻要輕輕動一下他,就會冒出一大灘的血來。不管啦,從旁邊的死人身上扯下幾件衣服來,一件堵在傷口上,其他的連成帶子,把傷口狠狠地纏起來,痛得快沒氣的人狂叫痛,臉色蒼白的人馬上充血……隨便處理了這些傷員的傷口,再把他們搬到一間能看見四周風景的破房子裏,我抓過一件沒多少血跡的衣服擦幹手上的血跡,衝到寨子裏尋找還能用的鍋,桶,集中到井邊,洗幹淨,一口一口地架起鍋來,燒水。同時扯下死人的衣服,洗幹淨血跡,再扔到專門用來煮衣服的鍋裏好好地熬上一陣,然後拿出來讓風吹涼了,用桶提著放得溫熱的開水來到傷病房,一個接一個地重新處理傷口,間或端來幾碗熬得稀爛的白味粥,讓幾個勉強能動彈的人自己吃,喂別人吃。

    我丟下所有的傷員,清理屍體,扔到寨子周圍的山路上,清理寨子裏的雜物,扔到剛才的屍體上……吃飯,睡覺,等待別人的進攻。

    時間一下就順著我的汗水流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千辛萬苦布置的環境麵臨著巨大的檢驗。

    大量的人向這個寨子撲來,剛開始隻有一兩個,然後三四個,接著七八個,再來就是二三十個……最後隻能看著數不清的一群又一群的人狼狽地逃竄著,最先看見這個寨子的人,直接繞過這座山向寨子背後的山跑去,然後就有人不管不顧直接往這裏衝,當他們踩到那些屍體的時候這才,轉向,可後麵,人多了起來,屍體就變成了他們的墊腳石,直接踩在別人的頭顱上,撞開我上麵的雜物,急匆匆地朝寨子跑來,當他們看見手持風中石,堅若磐石的守著這個的我的時候,人家直接繞開三米,從旁邊的破爛處跳進寨子,在裏麵一陣亂跑,然後,不知道就從哪個地方衝了出去,再後來,人家就無視我的存在,直接從我的胳膊肘下鑽了過去,要不是看見我手中的刀很是鋒利,他們肯定會一腳把我踹開,最後,人家直接跑過來,抱起我,把我扔到了不礙事的地方,衝進寨子,四下逛了一圈,急匆匆地向山背後跑去……人群的衝逃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當我從躲著的傷病房探出腦袋的時候,隻見一群人正緊張地勞動著,他們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用到寨牆上去了,似乎在造防禦工事。

    “老大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悄悄地接近一個停下手中的活,喘氣的老漢,試探著問。

    “怎麽回事?你他媽的到底是怎麽回事?還不快動手,那個該死的伍陸擴海馬上就要到啦!快,快去搬石頭!”衝上來差點把我給掀翻。

    “你們是——成沙大王的人?”我退後幾步站穩了,不死心地問。

    “混蛋,你媽的,你奶奶的,你這個龜孫子才是那個龜龜龜孫子的人!”老漢提著巴掌就往我的臉上拍。

    我一邊退,一邊大叫:“老大爺,別動手,我一直呆在這個寨子裏,我不了解你們的情況啊!”

    “混蛋,你的眼睛長在褲襠裏啦?你的腦袋裏裝的都是豬腦子啊?你竟然到現在都還不清楚情況!”似乎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什麽東西,再四下裏看看,“快滾吧!你他媽的年輕的混蛋小子,要是老子有你這麽年輕也不呆在這裏等死!早他爺爺的跑到月亮上去了!”我還是挺著一臉的疑問望著他,“白林成沙和伍陸擴海,兩個合謀逼迫我們,可恨的伍陸擴海,要我們這些跟著伍陸擴海來這裏的人,可恨啊,全部去攻打剛開到的官兵,打不了勝仗,就不準我們吃飯!現在知道了吧?”一雙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還不快滾!就讓我們這些老頭給你們做掩護好了!能跑多遠,就跑多遠!隻要你們記得給我們報仇就行啦!”

    “是嗎?我猜他們的最多在山下轉悠兩圈,然後就會撤走!”我得意地笑著,“這個寨子裏還是有些糧食的——糧食,他媽的不知道還在不在!”我急忙轉身跑向那個糧倉,隻見雜物堆裏依然堆滿了糧食——這些人逃跑得也太專心了點吧,連糧食都不要,甩著光腳板就往深山裏跑。

    “我是這個寨子的主人,如果你們要修防禦工事,那你們最好聽聽我的意見!否則,這裏的糧食你們還沒吃,就會被別人給殺了!”我一回到忙碌的老漢堆裏,就扯開嗓子叫嚷。

    “那你說該怎麽修?”一雙雙布滿周圍的眼睛犀利地掃向我,老態龍鍾的身子卻生出一大堆的盛氣。

    “你們應該把這圍牆修在那裏的路口,那麽窄的地方……”我剛一開口,立馬就引來了無數的狼眼,一個個矯健的老漢衝過來搶我,一會兒把我拖到這裏,我剛說了一點,就會把我抓到那裏……在無數的寨子圍牆段落上,總是閃爍著我忍受千馬分屍的生命之光,我好慘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