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校長大人段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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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入夜,但是軒尼詩道官立小學上任不久的校長段根基大人又一次沒能準時收工回家陪老婆,而是千恩萬謝的把電話公司來幫忙安裝電話導致延誤下班的工人送走,等工人走出學校,段根基頓時竄回自己那間小小的辦公室,顧不上坐回位置,直接翻開桌上那本電話簿,開始用手指撥動電話轉盤,打出早在心中盤算好的幾個電話號碼。

    “喂,幫我接教育署庶務科,多謝!喂,阿超,是不是阿超,我是阿基,哪個阿基?段根基啊撲街,你大學的同窗死黨,如今我已經熬出頭,做了小學校長,副校長的位置當然關照自家兄弟,你以後不用再加班做嘍囉,要不要來我這邊……哪家小學?全稱軒尼詩道官立小學,喂,喂?阿超,超哥……”

    “喂,幫我接太古義學教務處,喂,請問是不是童慧玲,英文名瑞貝卡的那個童慧玲?瑞貝卡,我是米高,段根基呀,你聖保羅男女中學的同學嘛,瑞貝卡,我如今做了軒尼詩道官立小學校長,這邊幫你留了副校長的……信號不好?聽不清我講話?喂?我是講……喂?瑞貝卡?細眼玲?喂……”

    連打了四五個電話,不是暫時無人接聽,就是聽到他官立小學校長大人邀請對方來擔任副校長的來意後直接掛斷。

    “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秀才人情紙半張,一個個,瞧不起官立小學也就罷了,連我話都不等講完就掛斷,一點尊重都不懂給我?真不知讀書時有沒有學過禮貌!”段根基掛斷電話,把電話簿胡亂丟回去,自己煩躁的點了支香煙,不爽的罵道。

    “換做我是你那些同學,天天被你各種騷擾,也一定不會對你講禮貌,何況你又想騙他們來幫你做牛做馬。”辦公室的房門被推開,一名把長發束成馬尾,穿著淺藍色束腰斜袢襟衫,搭配長度露出小腿的黑色文明裙,顯得身材頗為窈窕的年輕女孩從外麵拎著一個食盒走進來:“吃飯罷,阿嫂特意幫你送來的。”

    段根基接過食盒:“我老婆呢?”

    “已經回去了,她剛才在外麵,聽見你在打電話,所以沒有打擾你,隻是讓我告訴你,晚上放學回家時穿外套,免得著涼。”女孩隨意的坐到段根基的辦公桌上,看著段根基狼吞虎咽的吃著晚餐,開口安慰道:“沒關係,總能找到人願意來開工的。”

    段根基咽下嘴裏的白灼菜心:“知瑜,你二十幾歲還這麽天真?難道還看不清楚,這種鬼地方,有文化的瞧不上薪酬,沒讀過書的倒是大把人願意,可是來了又有什麽用?現在試運行,算上你我也才五個老師,桌椅全部加起來才七十套,十二間教室都擺不滿,學生呢,上午部九十五個要分五個班,下午部七十七個,要分五個班,晚上還有五十九個,再分三個班,加在一起十五個班,卻隻有五個老師,我們五個就算是鐵打的筋骨,也早晚累死,我不騙些人來幫手,不用等教育署宣布正式開學招生,直接宣布我們五個開棺驗屍好啦?一定是活活累死的,最可氣就是教育署,我一講課桌座椅不足,就讓我想辦法自籌,找善心人士募捐,怎麽不見那些鬼佬的薪酬靠募捐發放?說起來,我也是一時頭暈,答應跑來做苦命的校長,想我段根基,堂堂香港大學畢業生……”

    “校長大人,你慢慢抱怨,我已經聽的耳朵生繭,不想再聽,何況我都已經被你這套故事騙來開工,就不用再對我折磨了罷,講得再動人,聽幾十遍也會膩的,我去準備上課了。”被稱為知瑜的女孩看到段根基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準備發表題目為《一個苦命校長的自白》的演講,果斷從辦公桌上跳下來,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段根基張了張嘴,看看隻剩自己的房間,覺得自己剛才情緒醞釀已經非常好,正要激昂講述的當口,唯一的聽眾卻離開,這讓他內心有些失落。

    不過他也能理解,那些拒絕他的同學,畢竟自己任職的這間小學,實在是太過於破敗寒酸。

    軒尼詩道官立小學剛剛籌備不足半個月,五天前才從教育署分到校舍,是 基督教聖公會香港救世軍曾經為舉辦施舍活動所建立的食物加工場所,不過兩層高的紅磚樓房,被簡單修繕後分隔出十九間房間,其中教室十二間,其餘的則被充作木工教室,家政教室,小型禮堂和教職工辦公室,總之,就是這間小學所有一切都被緊緊塞進這棟兩層高的樓房內。

    即使空間已經徹底最大化利用,但師資力量也嚴重缺乏,而且需要把大量適齡學生分成三部,上午部一批,下午部一批,夜間小學一批才能勉強容納。

    對很多有誌於教書育人的青年才俊而言,選擇其他知名書院或者私立學校任職顯然是更好的選擇,來這種建在窮人區的火柴盒小學做教員,等同於流放發配,工作重,環境差,薪酬與其他書院比也更少,做得好沒人知情,做不好又會被罵,而且不知要熬到何時才能脫離苦海,鬼才肯來這裏開工。

    “實在不行明日讓知瑜化妝打扮一番,去大學用美人計哄幾個書呆子來罷。”段根基撓著頭想了半天,最終總算想出個主意,而且愈發覺得可行:“對啊,我怎麽忘了知瑜這步妙棋。知瑜,知瑜!”

    他覺得這個計劃可行後,頓時開口朝外麵喊女孩的名字。

    女孩也剛好推開門,帶著陸中孝,林福生從外麵走了進來。

    段根基正低頭從口袋裏翻找著零鈔,沒有注意到門外情況,自顧自低著頭說道:“知瑜,我個人讚助你港幣十元,你買些化妝品打扮一下,然後去香港大學看看有沒有好騙的書呆子,對你一見鍾情,你把他們拐回來做老師,大學裏 那些家夥就算再對女人挑食,也應該會有幾條盲眼漏網之魚喜歡你這種呆妹……按我推斷,理學院那邊幾率大些……”

    他翻找出十元港幣,抬起頭想要遞給女孩,可是卻看到女孩身後站著陸中孝與林福生,此時三人都臉色錯愕的望著自己。

    段根基深呼吸兩下,隨後把臉上剛才的賤痞表情迅速變換成道貌岸然的嚴肅表情,清了清嗓音:

    “彭老師,有什麽事嗎?這兩位是?”

    本名彭知瑜的女孩側過身看向身旁的陸中孝,伸手指向段根基,語氣中毫無下級對上級的尊敬和基本禮貌,聲音中滿是飽含殺氣:“這就是這間小學的校長,段根基。”

    段根基三個字被彭知瑜咬著牙齒說出來,隨後又介紹著陸中孝:“英皇書院校長富嘉新先生親自寫信推薦來這裏工作的陸中孝陸先生。”

    聽到這番話,段根基滿臉的道貌岸然瞬間消失不見,而是神情激動的迎上來,主動握住陸中孝的手,感情真摯的開口:“我就知道軍隊同袍一定比讀書人重情義,當年香港淪陷,我參加香港義勇軍服役,所在的E連指揮官就是富嘉新先生。”

    陸中孝沒什麽反應,倒是林福生被段根基短短時間內連續三次變臉的表情直接看傻了眼,一時沒有管住嘴巴,脫口而出:

    “好家夥,孝哥,我長這麽大見過臉皮最厚的人,都沒有這位校長臉皮厚,不用開口講話,隻看這張臉變來變去,就想讓人在上麵打兩拳。”

    也不怪林福生有這種想法,站在陸中孝麵前的段根基校長大人,三十歲左右年紀,用發蠟梳著油膩的背頭,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五官頗為秀氣,兩道細眉配上眼鏡,此時隻穿著一件白色襯衫,挽著袖口,鬆著頂扣,讓他看起來倒是有著頗為濃重的儒雅和書卷氣。

    隻是眉梢眼角間總給人一種油滑算計的感覺,再配合上剛才那瞬間三次的變臉大法,在抗戰時說指著他的模樣喊一聲漢奸,大多數人應該都能當場相信。

    “不好意思,我兄弟是個粗人,段校長多多包涵。”陸中孝主動伸出手,與段根基握手,開口道歉。

    段根基回握住陸中孝的手,朝林福生笑笑,又對陸中孝說道:“沒關係,沒關係,粗人好,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最是……港大生,粗人往往重情重義,一諾千金……”

    還沒等他說完,旁邊彭知瑜輕輕咳嗽一聲:“陸先生當年也是拿到香港大學錄取書的。”

    “嗯?隻是拿到錄取通知?陸先生未在香港大學讀書?”段根基收回與陸中孝相握的手,詫異的開口。

    陸中孝對段根基說道。“四一年,拿到通知未及入學,便去了內地參軍。”

    段根基恍然,隨後讚賞的豎起大拇指:“投筆從戎,值得欽佩,是這樣,學校有一間木工教室,你也知,這一帶都是窮苦人家的小孩,學校以教學生謀生手段為主,不如陸先生就……”

    “陸先生參軍路上,被推薦去了昆明入讀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陸先生就不要屈才教那種木工課程,國文,曆史這兩科以後可能要多多仰仗……”段根基一邊虛偽的假笑說話,一邊用眼睛怒瞪彭知瑜。

    彭知瑜從背著的手裏取出那封推薦信,壞笑著開口:“陸先生畢業後加入青年軍,擔任青年軍譯員訓練班助理教員,同美國盟軍打交道,而且曾經是中華民國軍委會戰地服務團慰問組組長,中尉軍銜。”

    “我不過是讓你去勾引幾個書呆子來上課而已,你要不要這麽耍我?”段根基臉上的自如神態再也繃不住,辟手把推薦信從彭知瑜手裏奪過來,快速掃了一遍,這才重重呼出一口氣,對陸中孝重新笑吟吟的開口:

    “陸先生,沒想到你文武雙全,是這樣,既然讀過大學,又做過譯員教員,又在民國政府任過軍官,這種履曆隻是做個教書匠簡直是暴斂天物,副校長一職,陸先生可有意乎?”

    陸中孝有些發懵,不確定的看看彭知瑜,又看看林福生,最後看向笑容滿麵的段根基:“我,夠資格做副校長?”

    “夠資格,當然夠資格,我宣布,由今日開始,陸中孝先生就是軒尼詩道官立小學副校長,即刻生效,委任人,軒尼詩道官立小學校長,段根基,見證人,軒尼詩道官立小學教務長,彭知瑜。”段根基一本正經的宣布道:“鼓掌!”

    說完,他帶頭鼓掌,旁邊彭知瑜滿臉壞笑看戲的模樣拍著手,陸中孝和林福生則一臉呆滯,動作木然的跟著拍了兩下手。

    “孝哥,不會有詐吧,會不會是騙錢的那種老千?”林福生湊到陸中孝耳邊,壓低聲音問道。

    陸中孝低低的回應一句:“不怕,身上錢都給了我老媽,要真的是老千騙人,你就直接把旁邊那個靚女扛起來帶走,到時候你多個老婆,也不算白白跑一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