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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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軒尼詩道官立小學時,已經月至中天,滿天星鬥。
陸中孝沒有什麽變化,倒是身邊的林福生,之前那頭挽成發髻的長發,已經變成了貼著頭皮的薄薄一層青茬,隻是哪怕如此簡單的發型,也被剃的頗為不堪,東邊凹一塊,西邊凸半片,像是被狗啃過一樣,不過遠遠看去,倒像是頭上多了幾塊傷疤,配合利落的發型,比起之前的懶散模樣,倒多出了三分剽悍。
“就因為一塊蛋糕,你就把自己賣給那班學生做靶,任由他們用你的腦袋練習理發?”陸中孝用怒其不爭的口氣,對正咬著蛋糕的林福生說道。
林福生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眼睛瞥了一下陸中孝,小聲說道:“幫個忙而已,你還不是一樣,那個斷子絕孫沒有根的校長,幾句話下來,你就答應幫忙去化緣,我倒有個蛋糕吃吃,你連支香煙都未賺到。”
“啪~”陸中孝抬手拍了一下林福生的腦袋,笑罵道:“出息了,敢糗我?知道我連香煙都未混到一支,都不懂把蛋糕拿出來讓我嚐一口?你這種眼力是怎麽給薑公美做警衛員的?”
林福生是陸中孝在監獄認識的倒黴蛋,廣東台山人,自小跟隨叔父練武,據說家中與廣東知名武師林世榮有遠親,十六歲時,被一個廣東客商聘成保鏢,去上海做生意,恰逢上海淪陷,被困在租界,客商用藏的救命錢買條路逃走,身無分文的林福生隻能靠在租界打地下拳賽賺錢糊口,因為身手了得,被當時在上海從事特務情報工作的薑公美看中,養在身邊,日本投降後,薑公美一躍而成上海憲兵大隊大隊長,加之他搞情報時,身跨青洪兩幫,上海幫會勢力也頗為賣他麵子,一時之間,薑公美成為權傾上海的實權大佬,手下也都雞犬升天,借勢斂財。
不過林福生運氣頗為不佳,還未等日本投降,就因為薑公美出於對林福生的信任,被安排去重慶照顧家眷,日本投降之後,收到薑公美的電報,林福生運送薑公美家眷啟程準備去上海,還沒出四川,就聽說薑公美的憲兵大隊與上海警備司令部因為接收偽產的問題撕破臉皮,雙方甚至刀槍相見,鬧出了人命,薑公美鬥不過錢大鈞李及蘭,雖然被上司保下,但去職沒了官身,隻能回南京做個富家翁,沒了官職,李及蘭自然更加肆無忌憚,最終雙方過招一年多,李及蘭大獲全勝,以貪腐罪名把薑公美抓回上海審判,執行槍決。
本來像林福生這種小嘍囉,是完全沒有資格被國民黨高層內鬥所波及的,隻不過這家夥認定薑公美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先是送走安置好薑公美家眷,隨後又去找當年薑公美頗為信任的上海商人張壽亭,執意要對方把薑公美投在他生意中的本錢交出來,還給薑公美的家眷
薑公美已死,張壽亭自然不認賬,何況張壽亭彼時已經另攀高枝,投靠了從香港返回上海的杜月笙,對薑公美身邊的一個小小警衛員完全不放在眼中,一心報知遇之恩的林福生決定鋌而走險,綁了張壽亭的兒子逼對方交錢,雖然張壽亭被逼著把錢匯去了海外,但林福生卻再沒辦法走出上海灘,畢竟張壽亭如今已經是恒社中人,出了這種事,傳出去杜月笙麵上也不好看,所以安排了青幫門內弟子,也是警察局探長的姚世雄,找到林福生,讓他吐出那筆錢。
姚世雄是上海地頭蛇,輕輕鬆鬆就找到了林福生,不過林福生嘴巴卻硬,死活不肯答應把錢吐出來,姚世雄也覺得林福生確實對薑公美稱得上忠心義氣,對他有些可惜,所以沒有殺掉林福生,反而以慢慢審理的借口關進了監獄,留了林福生一條命,想著找機會私下放了對方,隻是沒等機會降臨,姚世雄因為蔣建豐打虎,剛好被殺雞儆猴,以殘害同袍,投機倒把,罪大惡極的名義丟進了監獄,與林福生做了難兄難弟,如果不是遇到陸中孝,兩人說不定就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也是為何林福生始終表示,被姚世雄救了一條命,又被陸中孝救過一條命的原因。
此時聽到陸中孝調侃自己的話,林福生完全沒有把蛋糕分一半給陸中孝的覺悟,張開嘴巴全都塞了進去,瞪著兩隻眼睛硬咽下去,這才舔著手裏的殘渣對陸中孝笑道:
“不如孝哥你也進去讓那些學生幫忙理發,說不定現在大家已經相熟,又看在你是副校長情麵上,彭老師能給你兩塊蛋糕,到時候剛好你一塊我一塊。”
“這種話,你不如講給雄哥聽,看他會不會信你,陪你來理發賺蛋糕。”陸中孝點了支香煙,叼在嘴裏,仰頭望向滿天繁星:
“做乞丐,哪如自食其力的好,走罷,回中國招待所等雄哥,陳老板有筆生意,想問問你同雄哥有沒有興趣幫他個忙,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但做了這個乞丐副校長之後,我倒是很有興趣幫個忙。”
……
與此同時,吊頸嶺大坪。
吊頸嶺是一處三麵環山,一麵環海的半島,從吊頸嶺想要前往九龍市區,沒有陸路可以翻山,隻能搭乘船隻,因為海灣如鏡,此地被稱為照鏡嶺,但隻是後來因為一個鬼佬在照鏡嶺經營麵粉廠不善倒閉,鬼佬在麵粉廠內上吊自殺,所以才被人戲稱為吊頸嶺。
日占時期日本人在此地建過刑房,用來嚴刑拷打折磨犯人,更有很多人在此地被斬首處決,屍體直接被拋入海。
所以哪怕戰後,這裏也沒有人居住,以至於野草叢生,荒蕪不已,甚至麵粉廠遺留的工坊與日本人修建的刑房,也都被傳為藏有厲鬼的凶宅,不要說吊頸嶺無人願意踏足,就連正麵那片海灣,因為死屍太多,漁民都不敢來此捕魚,唯恐打擾到海底那些被日本人斬首的屈死冤魂,被冤魂纏身索命。
不過如今這裏已經聚集了數百名國軍潰兵,這批潰兵是淮海戰役逃下來的,被戰場嚇破了膽,不敢再信國民黨遷都廣州,重整兵力,伺機光複的鬼話,一路南逃直接跑來九龍,因為殖民政府社會局滿世界抓這些逃來的潰兵,抓到後即刻遣送台灣或者海南島,所以這幾百名潰兵最後選擇了這處香港本地人眼中的大凶之地暫時藏身落腳。
國民黨在香港的組織屢次來勸這班人重返部隊,為黨國效勞,不願意去大陸,也可以去台灣,並且保證對之前戰場脫逃的罪名既往不咎,奈何這些人如今心如磐石,寧可在吊頸嶺無水無電無衣無食的惡劣環境下生存,也不想去台灣或者大陸,免得再遇到共產黨的部隊。
一些膽大的潰兵轉行去做了悍匪海盜,如今島上掙紮求活的,都是些沒了血性,也不敢再豁出命的懦夫。
有些熬不住苦的人信了國民黨的話,登上了國民黨安排的船,不過後來傳來的消息卻是雖然沒有追究臨陣脫逃,軍法處置,但卻被送去了台灣做修路,修堡壘之類的苦役,比當兵的下場還要慘。
“兄弟,現在一個人頭多少錢?”此時姚世雄在吊頸嶺大坪一幹私搭亂建的棚屋前,朝一名正在篝火前烤著老鼠肉的國民黨潰兵遞了支香煙問道。
聽到姚世雄的內地口音,國民黨潰兵接過香煙咬在嘴裏,朝著海灣遠處停泊的一艘客輪努了下嘴:“勸動一個,獎勵一百港幣,兄弟,瞧你這身打扮,顯然已經在香港混到了一碗飯吃,別為了一百塊被那些王八蛋騙去做苦工。”
“不是我,是我爺叔的對頭,本地人,我爺叔打算送他去台灣住段時間。”姚世雄劃著火柴,幫對方點燃。
那個國民黨潰兵聽到姚世雄的話,吸了口冷氣:“什麽仇要把人往台灣送?上了船,下岸時就是苦役,這輩子估計都別想活著回來。”
“一百港幣當做兄弟你的辛苦費,能不能想辦法把人送上船?”姚世雄就著火柴上的火焰,幫自己也點了支煙,吐了口煙霧問道。
“也不是不行,就怕那家夥上了船亂講話,船上那些國民黨的人倒是想要來者不拒,統統送去台灣做苦力,可是香港殖民政府派了社會局的人監督,如果那家夥開口說自己是香港本地人,又有住址和戶籍,恐怕就走不了。”潰兵說到這裏,壓低聲音:“何苦那麽廢力氣,就在後麵找個荒草叢埋了,幹幹淨淨。”
姚世雄搖搖頭:“不行,我那位小爺叔說送去台灣,那就一定要送過去,等我一下。”
姚世雄說完,叼著香煙朝吊頸嶺破爛不堪的碼頭走去,碼頭處泊著一艘舢板,此時操船的漢子看到姚世雄,臉上似哭似笑,畏縮著朝後退了兩步。
姚世雄朝對方笑笑:“放心,等會把我帶回去,我保證你老婆孩子平安無事,再給你一筆錢當謝禮。”
說完,從舢板上把被攢蹄捆死塞住嘴巴的唐興德拖上了棧橋,隨後把嘴裏叼著的香煙一掰兩截,堵在唐興德的鼻孔,把唐興德嘴裏塞的襪子取出來,唐興德張嘴呼氣,姚世雄已經從棧橋上拔出一根鏽釘撐住唐興德的上下舌膛,使唐興德無法再閉上嘴。
做完這一切,姚世雄從後腰處取出匕首,麵無表情的拽出唐興德的舌頭,眼神無辜的盯著唐興德:
“割掉舌頭死不了人,幫個忙,忍著點。”
說完,匕首從舌頭上用力劃過,唐興德口內頓時鮮血噴湧!
姚世雄把手裏捏著的半截舌頭打量了一下,隨手拋進了海裏,又把唐興德嘴裏鐵釘取出來,把襪子塞回去,這才如同拖著一條狗一樣,把對方拖到了那個潰兵麵前才鬆開手,甩著手裏的血漬,叼著香煙,眼神乜斜著潰兵開口:
“兄弟,他現在說不了話,能幫個忙送上船嗎?”
剛剛看著姚世雄穿著不像窮人,還想著能否打劫敲詐一筆的潰兵,吞了口吐沫,沒敢開口說個不字,表情呆滯的點了點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