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拳頭根本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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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中孝跟著學生們在船上走了一圈,把全船都轉完之後,由那位孫工程師和幾個船員領著回到甲板上看船員們如何錨魚,教孩子們如何清理甲板,打掃衛生等等。

    前前後後打發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直到孫工程師走過來對眾人表示已經沒什麽可再講解,是否回碼頭時,段根基才鬼鬼祟祟再度出現在隊伍中。

    太古義學的肥碩女校長本名宋愛娣,可能覺得自己的中文名字不是很好聽,所以隻準學生和老師稱呼為賽琳娜校長,此時看到段根基出現,這位賽琳娜女士走過去眼神滿含深意的朝段根基說道:“米高,你去了哪裏呀?孫工程師說準備下船,等下不如讓他們把孩子送回去,我們兩個去喝杯咖啡……”

    “校務繁忙,如今學校正在試運行,實在是……”段根基嘴裏推脫著。

    看到段根基在那邊不斷推脫,旁邊陸中孝走到彭知瑜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彭知瑜訝異的看向陸中孝,隨後繃住笑點點頭。

    “校長,學校那邊的事我們能應付,放心去吧,賽琳娜校長可能也是想找個環境清雅的地方,和你深入交流一下工作經驗。”陸中孝走過來,對正準備咬死不答應的段根基勸道。

    段根基馬上咳嗽兩聲,隨後恍然一般改口:“我突然想起來,我老婆那邊……”

    “校長,阿嫂中午送飯時不是講過,說晚上要回她媽媽家中,讓你自己今晚一個人住。”彭知瑜得到陸中孝的提醒後,此時笑眯眯的接口道。

    “嘿嘿嘿嘿……”段根基對著賽琳娜虛假的笑了兩聲,隨後扭頭看向陸中孝時臉上滿是憤怒,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對陸中孝說道:“你個撲街,卸磨殺驢,我按你吩咐已經做完要做的事,你反手就推我落火坑……”

    陸中孝張開五個手指,沒有說話,段根基目光複雜的盯著那五根手指,深呼吸了一下,隨後轉頭看向賽琳娜:“賽琳娜,我知道有家很棒的咖啡廳,等下我們直接過去。”

    楊真把拖船喊過來,陸中孝,段根基等人帶著學生們搭乘拖船回到碼頭,陸中孝站在碼頭上,雙眼不經意的瞥向旁邊不遠的糧棧,發現那邊雖然有苦力在排隊裝卸,但其中沒有看到林福生的身影。

    “回去之後要乖乖讀書,各位同學,爭取以後來這種輪船上做船長,不努力讀書,長大之後就隻能向那邊的叔叔伯伯一樣,很辛苦的!知不知道?”陸中孝提高音量,看似在叮囑這些孩子們,實則是想讓聲音傳到糧棧那邊,確定林福生是否在那邊開工。

    學生們拖長了尾音,乖乖回答道:“知道。”

    按照陸中孝推斷,自己一個人的聲音,糧棧那邊聽不清情有可原,十幾個孩子異口同聲的喊話,林福生沒理由聽不見。

    可是借著低頭點煙,拖延了幾秒鍾時間,仍然沒有看到林福生的身影出現,陸中孝果斷的邁步,帶著學生們一起離開了三角碼頭。

    “彭老師,辛苦你同他們一起回去,我有些事,要先走。”陸中孝把孩子們送到電車站之後,對彭知瑜說道。

    彭知瑜看向陸中孝:“需不需要幫忙?”

    “不需要,我住處漏了個洞,要先把它補上,免得風雨來了,打濕自己。”陸中孝朝彭知瑜笑道:“你忘了,我在學校就負責後勤庶務,修修補補最擅長。”

    說完,陸中孝轉身要走,彭知瑜在身後喊了一聲喂,陸中孝停步回身,看向彭知瑜。

    彭知瑜壓低聲音:“為什麽你要讓我幫忙撒謊,逼校長去陪賽琳娜喝咖啡。”

    “秘密任務,你的任務是偷師,校長的任務是美男計,俘獲對方芳心,騙些經費,反正太古洋行有錢。”陸中孝隨口朝彭知瑜說道。

    彭知瑜看陸中孝的臉色,就知道對方在開玩笑,不過也沒有再追問,恰好電車進站,她陪著太古義學的老師,帶著孩子們上了電車。

    等電車駛離之後,陸中孝買了一份街邊的糖炒栗子,用草紙包著,轉身朝三角碼頭的糧棧方向走去。

    ……

    “阿卿,堂口就要有個堂口的樣子,你這樣搞……搞得坐在這裏我渾身都不自在。”和合圖坐館磷寸貴坐在大班台後麵的靠椅上,皺著眉頭說道:“連供奉洪門的神龕都不擺一張,傳出去會被人笑的。”

    他此時身處的辦公室,足有三四十平米大,左側隻有一張大班台,一把高背靠椅,再就是占據了整整麵牆的一副《猛虎撲日圖》,二十八隻猛虎張牙舞爪,撲向天邊那一抹落日殘紅,看落款,是自號虎癡,愛虎如命,為畫虎甚至特意養虎訓虎的知名畫家張善孖的作品。

    而辦公室的另一半,則擺了一張船型長桌,兩排座椅,布置成會議室的模樣,此時和合圖的白紙扇,合圖商行襄理寇漢卿,就坐在長桌前,笑著聽自己的大佬抱怨。

    “大佬,據說這幅畫上的二十八隻虎代表民國二十八行省,那個落日則代表日本人,我算了算,香港和字頭大大小小加起來也有二三十個,現在隻有八個認可合圖是和字頭正統,認可你是老歪皇帝,這幅畫掛在這裏,就是方便每次我來見你,都提醒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寇漢卿抓起桌上的香煙站起身,走到大班台前,幫自己的大佬磷寸貴點了一支,開口說道。

    “阿卿……”磷寸貴吸了口香煙:“從你拜到我門下做事開始,我就一直撐你,哪個有意見我去幫你談,哪個不服我親自出麵打到他服,因為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為社團好,可是……社團就是社團,要有規矩,可是要不要像現在這樣?連我在內,各個叔伯見麵不去茶樓,要來這種辦公樓,好似每日開工一樣誇張?就算社團有生意需要人打理,也有師爺,摣數幫忙奔走,不需要自己一把年紀仍然站出來吧?老站在台前,新人怎麽出頭?仲有,幾個叔伯都對我講,社團內立過功的白紙扇,紅棍都沒好處分潤,很多老四九藍燈籠反而被你委以重任, 這樣下去社團哪個還肯再賣命。”

    寇漢卿說道:“以後連師爺,摣數都不需要,我幫大佬和各位叔伯每人請一位秘書,大佬,時代已經變咗,不要再跟那些其他字頭一樣整日靠下九流的黃賭毒賺錢,上海能出一個杜月笙一統青幫,香港也可以出一個鄭東貴一統洪門。”

    “小聲些!亂講話……杜月笙再威風,不一樣現在逃來香港?”磷寸貴聽到自己這位門生說話就頭疼,用左手捂住半邊臉:“你不要老想把洪門當成青幫一樣,那樣整個香港的社團說不定都要同合圖翻臉,甚至說不定過兩年,香港都要被共產黨打過來,把英國人趕跑。”

    “不會的,大佬,我讀過書留過學,社團那些兄弟不明白,但是我明白,英國人如果要跑,1945年就把香港還給中國跑掉咗,共產黨打進上海,英國人馬上派了兩艘軍艦來香港,美國人的航空母艦也趕來東南亞,這說明他們不想把香港交出去,共產黨再厲害,也不可能同時與英國人與美國人外加國民黨開戰罷,何況那些江湖弟兄出來混,死都不怕,還怕賭一次?賭輸也不過是和那些字頭一樣渾渾噩噩各安天命,如果賭贏,合圖能搭上英國人的線,香港又未被共產黨打下來,那麽幫英國人做事,好處會很多,我為什麽要讓社團忙著賺錢,不要老是為了一點點地盤就打打殺殺,就是為了能搭上英國人,英國人就算需要有人幫忙幹髒活,也要找個看起來幹淨體麵些的人,不要和那些社團一樣,滿身都是大便,隻懂罵粗口揮拳頭,如果揮拳頭,他們的拳頭能硬過鬼佬的槍炮嗎?我在美國讀書見過美國的江湖人,那裏的江湖人早就已經不再信江湖道義,堂口字頭,紅棍草鞋這些東西,鈔票比道義更可信,公司比社團更穩妥,頭腦比拳頭更好用。”

    “噤聲!傳出去你就等著社團開香堂把你三刀六洞!禍從口中!”磷寸貴猛地一拍桌子,朝寇漢卿罵道,隨後瞪著寇漢卿喘了幾口氣,放低聲音緩和說道:“記住,有些事可以做,但是不可以說,不然就算我想保你,規矩也能逼得我沒話講……”

    寇漢卿笑笑:“如果不是貴哥你信任我,我也不會做到現在,我說過,你救我一條命,我一定盡力幫你。”

    “寇襄理……”外麵響起了腳步聲,隨後辦公室的門被扣響,一個女聲在外麵響起:“三角碼頭我們商行的人出了些問題,可是負責三角碼頭那邊的協理光叔說不關他的事,讓我來通知您去處理。”

    “什麽事,直說吧。”寇漢卿歎口氣,看向磷寸貴,溫和的笑著:“炮仗光怪我讓宣衝那個四九仔在碼頭放債,沒有安排他的人。”

    “宣經理在碼頭被人刺傷,對方是五邑青年國術社的成員,還有,宣經理特意說沒有大礙,但是提了一句,今天有帶家登船,但是沒有接貨,讓你放心,人和貨都繼續被盯著。”門外的女人開口說道。

    寇漢卿自己抖了支香煙叼在嘴裏:“就衝懂得輕重緩急這一點,宣衝這個四九仔就比炮仗光那些門生出色,五青社在九龍還可以,在港島三角碼頭一向沒什麽成色,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有種了?去問問宣衝,是他的錯還是對方的錯,是他的錯就算了,是對方的錯……”

    “不行!”磷寸貴聽到寇漢卿的話,皺眉打斷道:“你說的很多話,我年紀大了,都聽不懂,但是,你大佬我幾十年的江湖經驗告訴我,這種時候不能分對錯,對也好,錯也好,絕不能讓步,讓一步對方就會逼三步!要靠拳頭說話,拳頭打出去,你站著,就是對,你躺下,就是錯!去,帶上幾個能打的兄弟,去碼頭幫那個衝仔找回麵子,尤其是和合圖的麵子!”

    看到寇漢卿沒有要動身的模樣,磷寸貴站起身:“是不是要我親自帶人去碼頭!”

    “知道了,大佬。”寇漢卿這才懶懶的點了個頭,歎口氣,無精打采的走向門口:“知道了,我去處理,保證讓大佬你有麵子,不過早晚大佬你會明白,拳頭根本不值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