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金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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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島堅尼地道3號,金公館。
比起金廷蓀在上海那處占地頗巨的金公館,在香港的居所顯然小了很多,但飯廳,書房,花廂,茶室仍然齊備,甚至在後麵搭了處戲台,方便喜歡京劇的金廷蓀隨時聽一出。
如今金公館裏使用的下人,諸如門房,花匠,廚師,保姆,司機等等也是隨著金家一起從上海接來香港的多年老家仆。
看到旁邊一處香港本地華商的宅邸,傭人背著菜簍提著提籃走回家門,在門房處吸煙閑聊的金府園丁不屑的哼了一聲:
“本地人小氣的很,家裏傭人出門,汽車都不派一輛。”
“你不在花廳陪著太太侍弄那幾盆花散步消食,怎麽跑來我這裏?”在金家做了十幾年門房的老仆高阿五一邊剔著牙齒,一邊對園丁問道。
園丁搖搖頭:“太太又同老爺吵著要回上海,說這裏住不慣,小的很,連上海鄉下都不如,幾個少奶奶也被說的動了心,幫太太講話,老爺眼看要發脾氣,四少奶奶借口帶太太去杜公館打牌,晚上住在杜家,這才安靜下來。”
“要我說,太太說的也沒有錯,香港這種鄉下地方有什麽好,老爺和杜先生都是上海知名人士,門生故舊幾萬人都不止,不管誰做天下,那一定都隻能是仰仗,主動結交的,搞不好共產黨比國民黨大方,讓杜先生做市長,讓老爺做經濟局長也說不定。”高阿五聽到金廷蓀的夫人與金廷蓀又吵架,已經不覺得奇怪,反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原來在上海,這一天收的拜帖都要幾百份,現在在香港,幾天都不見一份,原來老爺要聽戲,京津一帶來上海登台的名角那都要先來府上演一場讓老爺品評,現在老爺想聽戲,香港連個角都沒有,好不容易有入眼的,開口就要大價錢才肯唱一場,換做在上海,早就一杯鹽水刹了他嗓子,讓他走回家去。”
他是金府門房,原來在上海,每日收那些求見的客人遞上來的門包小費就能收到手軟,得閑時去街上白相白相,說是金府中人,長三幺二堂子裏的婊子那也要仔細打扮後才出來招待,甚至有些膽小的都不敢收錢。
現在來了香港,雖然金廷蓀沒有少他的工錢,但外快卻再也沒有,好不容易出去尋個開心,口袋裏那些錢也隻能去些便宜場所,還要擔心會不會染上髒病。
所以高阿五其實比金太太更盼著金廷蓀回上海,聽到金太太提出回上海,他第一個支持。
“這種事很難講,國民黨都不讓杜先生做市長,那共產黨聽說打起仗來比國民黨還凶,要我說,老爺又不缺錢,就安心養老也不是壞事。”園丁聽高阿五說的語氣激動,沒有直接反駁,隻是說金廷蓀如今不缺錢,年歲也大了,安心頤養天年也不是壞事。
“評書話本裏都講過,老驥伏櫪誌在千……等下!”高阿五揉了揉眼睛,從門房的窗戶朝外望去,隨後又快步走出了門房,站在前院朝大門外望去。
“老爺正在生氣,多半是朱先生,王老板他們從杜公館收到消息,過來勸老爺消消氣。”園丁坐在門房內沒有動彈,胸有成竹的開口說道。
高阿五卻沒有回應,足足在外麵悄悄看了半分鍾,才走回來,但是眼睛仍然盯著窗外的景象,嘴裏嘟囔著說道:“好像是之前在上海開招待所那位老爺叫陸中孝的門生,不過天色有些黑,看不太清,陸先生當年登門時,送禮從來都手筆大的嚇人,不過他站在外麵好像等人,沒有過來。”
金公館外的自然是趕來的陸中孝,可是他到之後,卻沒有發現姚世雄的身影,陸中孝倚著煤氣燈柱吸煙等候,雖然不知道姚世雄為什麽沒有準時出現,但這種事本來就容易橫生枝節,就看姚世雄自己如何應付了。
直到天色徹底黑下來,姚世雄才背著個布袋出現,看到陸中孝立在路燈下等候,姚世雄走過來:“小爺叔,我來晚了。”
“雄哥辛苦了。”陸中孝丟掉手裏的煙蒂,看向姚世雄。
姚世雄咧嘴笑笑:“我把摩托艇送去了吊頸嶺,和那邊的人結個人情,到時候就算警察調查,發現摩托艇在那班國民黨潰兵手裏,也無可奈何,東西在這裏。”
說著話,姚世雄把布袋遞給陸中孝,陸中孝打開布袋看了一眼,裏麵的黃金並不是他讓彭知瑜準備的那種假的精致金條,而是十幾塊粗糙鑄就的金磚,就像是隨便地上刨出個模坑,把融化的黃金倒進去澆築而成。
“我帶你進去見金廷蓀,我說話你聽著就是,如果問起,就順著我的話說,不要亂講話。”陸中孝把布袋還給姚世雄,叮囑道。
姚世雄雖然點了點頭,但嘴裏卻還有些疑問:“小爺叔,金牙三杜月笙這幫人如今已經在香港,算是龍困淺灘,找他抬舉我,都不如找那個叫李裁法的。”
“相信我,找他自然有找他的理由。”陸中孝朝姚世雄笑笑,隨後朝著金公館的大門走去,按下了電鈴。
門房的高阿五早就瞄著外麵的陸中孝,看到陸中孝按電鈴,急急的走出來打開門,裝作滿臉驚喜的開口:“是陸先生?您也來了香港?”
“我就是香港人,五叔。”陸中孝笑眯眯的開口:“先生在家嗎?”
高阿五猶豫著沒有開口,陸中孝接過姚世雄手裏的布袋,遞給高阿五:“聽說先生來了香港,我這個門生自然要照顧先生的吃穿用度,這是三百兩黃金。”
高阿五聽到最後五個字,整個人打了個哆嗦,雙手接過布袋,甚至失禮的打開看了一眼,隨後才有些失態的開口:“老爺正在休息,我去通傳,陸先生稍候。”
“不急,不急。”陸中孝朝高阿五微笑著點頭。
高阿五拎著布袋快步回了門房,園丁此時仍然說道:“老爺正在氣頭上,你讓客人進來,豈不是等著找罵?”
“你知道什麽,老爺見到這……這三百兩黃金,一定什麽火氣都沒了!”高阿五說著話,拎著布袋朝裏麵跑去。
園丁聽到三百兩黃金,也倒噎了一口氣,愣在當場。
顧不上和客廳,茶室的傭人打招呼,高阿五拎著布袋直接衝到金廷蓀所在的茶室外才停步,放輕腳步在門外開口:“老爺。”
“什麽事?”金廷蓀的聲音聽起來餘怒未消,帶著不耐煩。
“老爺,您那位名叫陸中孝的門生登門拜訪。”高阿五開口說道。
裏麵的聲音先是念叨了兩聲名字,隨後才說的:“陸中孝,他是香港人,丟官去職下了監獄,這是掙紮一條命逃回了香港?算了,告訴他有心了,隻是我身體不適,暫不見客。”
“老爺,這裏還有他登門送來的三百兩黃金。”高阿五聽到金廷蓀說稱病不見,馬上又說道。
茶室內安靜下來,隨後門簾挑開,一個身材矮小,體型消瘦,光頭鋥亮的老者從裏麵走出來,本來半開半合像是睡不醒的雙眼,此時猛然睜開,目光銳利的看向高阿五。
正是當年上海灘三鑫公司的師爺,上海灘五十七家公司董事,八家劇院,六家報館的主理人,執掌恒社財政大權的恒社白叟金廷蓀。
高阿五把手裏的布袋撐開:“老爺,您看。”
他滿心以為最好財貨的金廷蓀一定眉開眼笑,畢竟這是來香港之後,數額最大的一筆禮物,尤其香港金價正在高漲,是外麵買都買不到的緊俏品。
可是金廷蓀卻沉著臉開口:“誰讓你收了禮物,不是說過,沒我吩咐,一律稱病不見客嗎?”
“那……我這就打發他走。”高阿五看到金廷蓀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開心得意,拎著布袋小心翼翼的問道:“我想著老爺你見到門生拜訪,能消消火氣。”
他是多年老仆,又是金廷蓀家鄉人,跟主人家說話並不需要太過謹慎。
金廷蓀眼睛瞥了一眼布袋:“他一個人來?”
“還跟著個人。”高阿五老老實實的說道。
“讓他們來茶房罷,黃金你收好,等他們離開時交給他們帶走。”金廷蓀對高阿五說完,就轉身回了茶室。
高阿五摸了摸頭頂,往日老爺見到錢財上門,可從沒有原路返回的道理,今天這是怎麽了。
很快,陸中孝,姚世雄被金府管家帶到了茶室門外,管家在茶室外輕聲開口:
“老爺,您的門生陸先生來了。”
“咳咳……”裏麵金廷蓀先是咳嗽了兩聲,隨後從裏麵親自走出來,滿麵笑容的看向陸中孝:“阿孝……咳咳,快,進來陪我一起喝茶。”
“先生,許久不見,先生身體這是怎麽了……”陸中孝伸手虛扶著金廷蓀,朝茶室內走去,嘴裏關切的問道。
“年紀大了,從上海搬家到香港,舟船勞頓,受不得辛苦了。”金廷蓀坐回主位,等陸中孝坐在旁邊,管家奉上茶水之後,才笑著說道:“你何時回的香港?對了,這位是?”
看到金廷蓀目光審視的望向自己,姚世雄雙膝跪倒行禮,規規矩矩的開口:“弟子姚世雄,立命碼頭嘉海衛,頭頂二十四座香爐,家師羅新恒,師太馬新寶,見過師祖。”
“既然是門裏人,起來吧?”金廷蓀用碗蓋撥了撥茶葉,示意姚世雄起身,隨後才繼續對陸中孝說道:“這是你手下人?”
“是弟子的過命兄弟。”陸中孝對金廷蓀說道:“我也是剛剛回港數日,回來當日就想拜會先生,但是有些落魄,囊中羞澀,怕反惹先生惦記擔憂,所以這才等賺了筆錢之後,才再來登門。”
金廷蓀歎了口氣,果然和自己猜的一點不錯,他心中把高阿五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卻風輕雲淡的開口:
“什麽時候你阿孝登我的家門都要黃魚開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