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連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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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深夜,其他人早已經收工回家,陸中孝卻仍然留在公司辦公室內翻看資料。
“陸先生,輪船上的員工可能會出事。”陸中孝正坐在辦公室內翻閱幾家香港英美保險公司的資料時,勞承乾推開辦公室的門,快步從外麵走了進來,低聲對陸中孝說道。
陸中孝把手裏的幾份資料看完,才微微皺眉,抬頭看向勞承乾:“可能會?”
“……我們在客輪上的人,發現很多員工這幾日頻頻參加香港海員工會的一些私密集會,集會的人似乎是在勸公司那些海員離開香港,回內地工作。”勞承乾沒有回答陸中孝的話,而是猶豫一下,直接把自己發現的問題說了出來。
陸中孝盯著勞承乾,沒有注意後麵那番話,而是開口問道:“我們,是什麽人?”
“北川子弟。”勞承乾這次沒有猶豫,幹脆的說道。
聽到北川子弟四個字,陸中孝了解的點點頭,這四個字背後可能還會細分出更多身份,也許有江湖身份,也許有官場子弟,但北川子弟四個字,基本就能統稱為,駱雲甫的嫡係門生,是駱雲甫在北川辦學辦廠培養出來的川係心腹,民安公司巔峰時期,員工數萬,沒有源源不斷的北川子弟不斷加入民安公司充當骨架,就沒有隻憑雙手就穩穩握著民安這艘巨輪船舵的駱雲甫。
“那你覺得,針對民安員工發起集會的人,是什麽人?”陸雲生從座位上站起身,對勞承乾問道。
勞承乾抿了抿嘴唇,開口說出三個字:“共產黨。”
共產黨如今勢如破竹,鯨吞大半中國,上海,天津,青島,旅順等等港口城市都已經被共產黨解放,這些城市極為需要海員,船舶工程師等等,去幫共產黨迅速恢複城市港口運轉。
“查清楚發起人了?”陸中孝望向窗外的夜色,嘴裏問道。
“徐震,招商局香港分公司的海員。”勞承乾說道:“我們的人混進集會,發現對方開出的價碼太過優厚,而且……而且……他這次集會,特意帶來了很多員工的家信,信裏說員工家中都分到了土地,共產黨派了專人組織大家恢複生產,很多員工的家人都在信中勸說他們回內地,徐震說,可以不用急著辭工,先請假回鄉下探親,看看是不是真的分到土地,過上了好日子再決定,已經有很多員工動了心,所以我們的人才急著告知我。”
陸中孝從衣架上摘下西裝外套:“知道徐震住在哪裏?”
“知道。”勞承乾看到陸中孝要動身:“除掉他,不需要陸中孝您出麵,我安排其他人動手即可。”
“為什麽要除掉他?”陸中孝錯愕的看向勞承乾:“我是想過去請他一起吃些宵夜聊聊天,走吧。”
勞承乾開著車,載著陸中孝朝徐震位於灣仔的住處駛去。
“裴雁唐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得了高人指點幾句,隻憑她自己出了這招的話,那倒是有些兵法的味道了,之前的獅子搏兔還沒盡力,就馬上換了連環計,有點意思。”陸中孝夾著香煙坐在後座上輕輕說道。
勞承乾握著方向盤:“陸先生,共產黨集會拉攏公司員工這件事,要不要告知駱先生?”
“駱先生早該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他會不知道?你們北川子弟難道就那麽信任我?”陸中孝吐出口胸中的濁氣:“駱先生必須裝作不知道,這一刀得由我替他來接。”
轎車停在一處老式唐樓外,勞承乾說道:“人在頂樓劏房。”
“帶他下來。”陸中孝坐在後座上說道。
勞承乾低頭撩起右腿褲腳,從右腿小腿綁著的槍套取下一支小巧手槍遞給陸中孝:“陸先生用來防身,我去帶人下來見您。”
說完,勞承乾下車朝著唐樓走去。
“承乾。”陸中孝開口叫住勞承乾。
勞承乾回頭看向陸中孝,陸中孝說道:“要禮貌,客氣,就說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協理陸中孝,特意來請他吃宵夜,聊聊天,人就在樓下等他。”
“明白。”勞承乾點了一下頭,轉身離去。
時間不長,就聽到唐樓出入口一陣嘈雜腳步聲傳來,最少七八個人從唐樓內走了出來,陸中孝借著煤氣路燈觀察著那些人,看穿著與臉上的海鏽應該都是海員,此時正神情不善的跟在勞承乾身後,盡可能護住最後麵的一個身影。
陸中孝拉開車門下車:“承乾,不是告訴你,要客氣些嗎?”
看到陸中孝下車,那些海員頓時把目光都投了過來,更有人語氣挑釁的開口:“怎麽?看到我們人多才懂客氣呀?”
“就是!有本事把我們都抓走!”又有人接口說道。
最後的身影想要朝前走上來,卻始終被同伴緊緊護在後麵,似乎對麵的陸中孝是隨時吃人的洪水猛獸。
陸中孝輕輕點頭,朝幾人笑笑:“徐震先生,能否單獨說幾句話?”
“有話當大家講清楚!怕見人呀!”陸中孝的話剛說完,馬上就有人開口頂了回來。
“承乾。”陸中孝微微皺眉,開口說道:“教教他們,讓他們明白禮貌的人,也會發脾氣”
早就被這幾個家夥搞到心頭火起的勞承乾,得到陸中孝的吩咐,轉身一耳光抽在剛剛開口的漢子臉上,打的對方身體橫著出去兩步!鼻腔嘴角都淌出了鮮血!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又一腿當胸踹在對方胸口!把那人踢的在地上翻滾了出去!捂著胸口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在地上呻吟!
旁邊的人看到同伴被打,剛要撲上去,勞承乾手腕一翻,一柄手槍指向幾人:“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叫徐震,再開口說話。”
被槍口指著,幾人總算安靜下來,最後那個身影此時分開同伴走出來:“陸協理,我是徐震。”
麵前叫徐震的男人,二十六七歲的年紀,皮膚粗糙黢黑,臉上更是斑斑點點的海鏽,身材勻稱,一雙圓眼,兩道濃眉,獅鼻闊口,眼神明亮,神色中滿是坦然,如果不是穿著海員工服,倒像是胸懷坦蕩的豪傑。
隻是開口說話的聲音卻頗為和氣,聲調也不高,答了一句之後轉身先扶起被打的同伴,安撫眾人:“各位兄弟放心,陸協理要是想報複我,哪裏需要親自出麵。”
又對被打的同伴拍拍肩膀:“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是也不要出口傷人,陸協理隻是請我聊聊天。”
幾個同伴似乎對徐震頗為心服,幾句話之後,就乖乖退開,徐震這才看向陸中孝:“陸協理,您深夜來訪,想和我聊些什麽?”
“徐先生,知不知道附近哪裏有能吃宵夜的地方?”陸中孝打量了四周環境,對徐震問道。
徐震搖搖頭:“這裏的兄弟都是海員,賺的不多,一天三餐尚且勉強,哪還敢半夜起來再多祭一次五髒神。”
“我倒想起有個地方,三角碼頭有處柴火餛飩,味道不錯,我請您去嚐一嚐?”陸中孝朝旁邊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車門。
徐震看看旁邊持槍的勞承乾,又看看陸中孝:“那我就叨擾陸協理這一餐。”
“回去休息,都回去休息,我去去就回。”徐震說完,轉身朝那些同伴笑著喊了一聲,隨後大步上了陸中孝的轎車。
勞承乾從口袋裏數出幾張零鈔,丟在地上,朝幾個同伴說道:“拿去看醫生,下次說話小心點。”
等轎車發動,陸中孝取出香煙遞給徐震,徐震接過來笑笑:“謝謝。”
“聽說徐先生最近幾次集會都頗為關注民安公司的員工,這說明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管理上有很大問題,徐先生能否告知我一下,也好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陸中孝用打火機幫徐震點燃香煙,自己也點燃之後,笑著問道。
徐震側過臉看向陸中孝,打量陸中孝的臉幾秒鍾之後才開口:“陸協理,民安公司管理上沒有問題,對員工也無可挑剔,在香港海員工會一幹兄弟的眼中,比起洋人和本地公司,都更有人情味。”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民安公司沒有問題,為什麽工會最近卻不停勸說民安公司的員工辭工?”陸中孝故作驚訝的問道。
徐震咧嘴笑了起來:“陸協理,我如果不停勸說,那您協理的位置恐怕就坐不穩了,今晚第一次集會而已,剛集會結束您就登門,想要亡羊補牢,這反應已經非常迅捷,又已經超過大多數船務公司。”
“勸說民安公司的員工回內地,又帶了家信,盛情邀請他們回鄉省親,徐先生這麽明目張膽,別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香港如今共產黨三個字見不得光。”陸中孝對徐震說道:“我如果想要針對徐先生,隻需要去警隊報個案,我相信你最遲明早就會被遣送離港。”
“那陸協理沒有去報案,反而來見我請我吃宵夜,是因為什麽?”徐震與陸中孝目光對視,似笑非笑。
陸中孝看到徐震那副表情,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不是我想來見你,是你想見我。”陸中孝感覺後背有些微涼,開口說道。
徐震臉上的笑容如同漣漪,慢慢綻開:“難怪駱先生肯因為陸協理籌錢宣戰逼宮吞舟這八個字,就把香港分公司暫時交給你打理。”
“駱先生……已經做了決斷?”陸中孝夾著香煙的手指輕輕一抖,煙灰掉了幾片在車內,臉色也有些陰鬱,仿若頭上懸著一座泰山,隨時壓頂而來。
徐震看到陸中孝的表情,輕輕搖頭:“不是陸協理你想象中的四麵楚歌,我隻是陪著您唱一出大龍鳳,替您肩上卸幾分力道,裴家的借刀殺人,這一刀我替您還一招順水推舟,所以你繼續走你那招樹上開花即可。”
“你看破的?”陸中孝盯著徐震,目光幽深,聲音陰冷。
徐震微微搖頭:“駱先生看破的。”
“終究不夠資格跳出來做個執棋人,隻配做個棋盤內的將主。”陸中孝聽到徐震的話,心中稍稍鬆了口氣,隨後自嘲一笑。
“陸協理,我想見你,除了幫你卸些壓力,唱唱對台戲,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接下來,棋局怎麽走,你要自己做決定了,駱先生在香港隻留了我這枚生意外的小卒,本以為能閑一段時間,可是不足一周,就已經被逼了出來,如果對方再有這種生意之外的出招,你可就要自己破招了。”徐震對陸中孝表情認真的說道。
陸中孝聽到這句話,反而比剛才恢複了幾分活力:“那你跳出來替我接招,沒有經過駱先生認可?”
“駱先生擔心本地船塢公司會借刀殺人,所以離港之前已經和我打過招呼,如果對方逼到這一步,我就要替你出來卸力,讓你能從容些。”徐震對陸中孝答道:“怎麽,我不該和你講清楚?”
“講清楚可以,卸力就不必了。”陸中孝對徐震笑了起來:“裴家是於世亭用來打草驚蛇的那根拐杖,你現在跳出來,於世亭這頭老鼇就絕不會再露頭。”
“所以呢?”
“該怎麽出招就怎麽出招,扮好你這把刀,繼續砍下來就是,而且,不要告訴我,你準備怎麽砍,我自己會破招。”陸中孝望向車窗外的三角碼頭:“民安這碗餛飩,沒那麽好下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