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樣的人，才是‘難民’？”
    光之國度內，哪怕新的經濟政策已經發布，哪怕領土擴張了數十倍，但四府和王城的城門外總有漢軍和府兵在吆喝施粥。
    畢竟不是每家每戶都有身強力壯的勞動力，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六部之中謀取一官半職。
    兩軍的施粥者態度不好還可以忍受，可每日施的粥竟還是摻了砂石的！
    四府之中皆民怨沸騰，聯名上書到王城……結果秦素衣管都沒管。
    所以林遊軒才有此一問。
    如今城內——現在已經無法再稱作城了，雖然麵積還不如穿越前的大夏一個省，但也足以被稱為一個小國度——國內各項建設已經正式步入正軌，各個領域百廢待興，所以林遊軒是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
    “生活有困難，謀生不易，需要救濟的人。”林遊軒答。
    “這個標準如何界定？”秦素衣繼續問。
    “……”林遊軒明白她的意思了。
    “會忍著施粥者惡劣的態度，喝下摻有砂石的粥”的，才是真的難民。
    “這不對吧……難民就活該吃摻砂石的粥啊。”宋清蕊忍不住說。
    “不然呢？又沒用。”秦素衣回答得意簡言賅，被內涵到的宋清蕊把頭縮得更低了。
    “……咳，講點人權好吧……”林遊軒輕咳一聲，可話還沒說完就被秦素衣一記眼刀。
    “你們以為這是哪兒啊？末世哎，沒用的老弱病殘不處死已經算我很仁慈了好不好？你們是覺得現在資源很多可以隨便浪費了嗎……”
    一大長串連珠炮，直接打得兩人啞口無言。
    “……我整天給你們做管家婆我容易嘛？不想待國內了可以走嘛，又不是強製讓他們吃摻沙子的粥……”
    “……不患寡而患不均。”林遊軒艱難地趁著她換氣的瞬間打斷她的碎碎念。
    “有本事的人過得更好不是很正常嗎？”秦素衣再度反問，反應之快讓林遊軒措手不及。
    一邊努力裝作透明人的宋清蕊也沒能幸免於難：“清蕊你也想想，引導一下民眾的風向，比如範進中舉這樣一朝考取功名人生天翻地覆的故事，或者傷仲永這類的故事激發人們的上進心……”
    “……像最低保障什麽的，進行資格審定，然後登記，發放補貼，不要那麽招搖……可能民怨會小很多。”宋清蕊低聲說。
    秦素衣和林遊軒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順著林遊軒的觀點在說。
    “……你啊……是想給他們更多貪贓的機會嗎？”
    “有芊芊和玉翡在……”宋清蕊不服氣地爭辯了一句。
    秦素衣幹脆微笑著看向林遊軒：“你是國主，你做決定？”
    “……我可以兩個方案都不選麽？”林遊軒有點頭大。
    “可是這樣，那些在戰爭中失去勞動能力的人……就太可憐了。”宋清蕊難得鼓起勇氣，小臉漲紅。
    “我至少沒有見死不救。”誰知秦素衣一句話讓宋清蕊重新低下頭去。
    “喂喂，夠了啊。”林遊軒出聲提醒。
    “當然了，我也不是想翻舊賬。隻是官方能提供的就是這樣的，隻能是最低程度的保障，不可能求完生存求平等，求完平等求優越，再往上求福澤綿延大富大貴……怎麽可能啊，做不到的好不好。”
    “那就讓輿論繼續發酵下去嗎？”林遊軒問。
    “我也有吩咐下去啊，讓下麵人告訴他們‘這些隻是給那些活不下去的人續命用的，雖然人人都可以領取，但是還是要采取措施，不要浪費資源，確保這些都能落到真正需要的人手裏’什麽的。”
    “有沒有可能，已經被一層層傳成‘有得喝就不錯了，又沒逼著你喝，喝不喝隨便你’了。”林遊軒無奈道。
    秦素衣仰頭思考片刻：“這兩句話不是一個意思嗎？”
    “憑什麽王公貴族可以吃香喝辣，窮苦百姓隻能喝摻了砂石的粥？”宋清蕊忽然問。
    “就憑他們是王公貴族啊。”秦素衣很自然地回答，“就憑他們為國為民做了很多啊，哪怕扯到三代之後的事都是這樣，他們的祖上連續至今努力經營獲得的財富人脈資源……憑什麽會被一紙試題輕易改變？”
    “所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宋清蕊輕聲問。
    林遊軒皺眉，這不像是她會說的話……
    “不，一代一代努力下去，遲早可以福蔭子孫。如果沒有愚公移山的韌勁，還枉談什麽逆天改命？”
    “你知道在我們原本的世界裏，有人務農一世都隻得溫飽嗎？”
    “嗯……”秦素衣摸摸下巴，“那這世界多他一個，少他一個，有什麽區別嗎？”
    “過了啊。”林遊軒忍不住了。
    “我說的是實話。”秦素衣對他笑笑，又轉向宋清蕊，“清蕊，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覺得不公就想辦法讓民間自發救濟啊，拜托哎道德領域的事情不可能讓官方立法約束吧。強製定下糧食收購價、收歸官家所有憑我們現在這點規模倒是可以做到，但隨著國度領土擴張，人口逐漸增加，階級開始出現……總有一天，會連免費的粥都沒有。”
    “若是暴亂呢？”
    “法皆斬。”
    不過三個月的和平生活，居然已經開始追求天下大同，全然忘記三個月前的這片土地仍然是人吃人的廢土。
    “他們不會管你什麽需不需要的，隻會怒罵當權者中飽私囊，不讓他們喝上免費的粥。”林遊軒好言相勸。
    “那肯定啊，我施的粥本來就是給真正沒有勞動能力、快餓死活不下去了的人喝的，那些占便宜沒夠的，我恨不得把他們當成不法分子，通通抓起來問罪。”秦素衣端起小碗，繼續往碗裏盛湯。
    “……我的意思是，粥稀就稀點兒，但至少不用摻砂石——”
    “不。”她輕聲吐出一個字，然後小口小口抿著熱湯，完全沒有再說第二個字的打算。
    “我吃飽了，你們隨意。”
    宋清蕊低著頭，沒再說什麽。
    ……
    這頓晚飯，不歡而散。
    “憑什麽啊，我們不是人啊……”
    “憑什麽啊，好不容易挺到了秩序重建，為什麽還要喝這種惡心人的粥……”
    “六部尚書不是為了讓我們生活得更好才設立的嗎？唐使者！秦總長！把這些無法無天的貪官都給抓起來啊！”
    “我看王城裏的那幫人，根本沒想讓我們過好！”
    盡管禮部努力打補丁，尊老愛幼無私奉獻的標語刊登了一輪又一輪，可體驗過末世的人們哪有那麽容易再把錢從口袋裏拿出來。
    還是給某個素不相識、沒有任何投資價值的陌生人。
    俗話說升米恩，鬥米仇。當一個人對周圍人都好卻又不是那麽好——或者說，好得不均勻的時候，往往容易遭到反噬。
    再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暗中推動，有一句話幾乎要被擺在明麵上。
    暴秦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