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

    並不是使用真正的電報機發出的音頻，而是劉白把一塊錢的打火機給拆卸下來用裏麵的點火器模仿電報機的滴滴聲。

    因為並不知道軍區的人能不能聽到，所以必須要一直反複不斷地敲打，一直循環了二十多遍，劉白這才停下來揉揉手指，因為實在是太累了。

    而在天台上，此時全校的十個擴音器全部都被收放到了這裏，廣播站的音量鍵已經加到最大，功率也是全輸出，可以說已經是盡人事了。

    剩下的就要看天命。

    學校裏幾乎每一個學生都在祈禱，希望這串摩斯電碼能夠給他們帶來足夠的食物。

    當然，這其中是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在樓道裏發呆的葉錦。

    她靜靜地端坐在樓梯口邊，看著樓下的學生們在虔誠祈禱。

    她覺得這樣很無用，她不信宗教，更不信這個世上的好運是通過祈禱得來的。

    “真愚蠢。”葉錦小聲地說，獨自一人蜷縮在角落裏，像是被人遺棄的洋娃娃。

    “哪裏蠢了，是個人都會找心靈寄托的，當我們實在沒有勇氣繼續前行，總要找點理由，不然就真的不敢再往前了。”吳劫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他看向縮在角落裏的葉錦，腦海裏突然閃過洛櫻的身影。

    她們性格差距很大，可其實並沒有那麽的不同，她們都把自己的內心隱藏著，不知道該如何跟人交流，更不知道該怎麽為人處世。

    葉錦像一個刺蝟，把內心藏在靈魂的最深處，但同時身上的尖刺用來保護自己脆弱的內心，任何去接觸她的人都會被尖刺刺傷。

    而洛櫻則是把內心隱藏的很好，沒有尖刺露出來，甚至她露出的隻有一個表情，很難用動物去打比喻，但她從來沒有以真正的麵目跟別人交流過。

    “其實你跟洛櫻挺像的，你們都不擅長用言語表達自己的內心。”吳劫沒有在旁邊坐下，而是站著，如果對方不耐煩，他也能第一時間離開。

    葉錦低垂著頭，小臉隱藏在長發下麵，讓人看不清神情，“你倒是能很好的用語言去溝通。”

    “那你覺得，你通過語言了解了我多少？”

    “很多……比如……”葉錦囁嚅著開口，可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口。

    “其實，你們也沒有通過語言來成功了解我，對吧。”吳劫靠著牆，目光飄向遠方，“因為人與人之間注定是不能完全理解對方的，語言總會有詞不達意的地方。微笑是善意的，眼淚是悲傷的，愁苦是痛苦的，我們能做的隻是將情緒反饋到臉上。”

    “……”

    “人與人之間如果真的能完全理解，就不會有戰爭，不會有爾虞我詐。顯然，社會沒有高度文明到這種程度，因為我們是人類，是人就代表著無限的思緒，再如何精確的詞匯也無法徹底描述內心。我們隻能去感受，無法去理解。”

    葉錦依舊沒有應答。

    “我倒是聽說了，你的父母似乎已經不在了，對吧。”吳劫嚐試著靠近一步，看到對方沒有反應，這才緩慢地蹲下身子，“聽上去似乎你比較慘，因為你的父母可能還有生存的希望，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還要沮喪呢？”

    “如果他們還活著，為什麽不回來找我呢。”明明是疑問句，可在葉錦的口中卻是一句陳述。

    在她的內心，估計早就已經有了答案吧。

    吳劫望著外麵的天空，避開了話題：“總要從過去脫離出來的，被過去束縛其實也未必是壞事，但我希望你明白一點，人是在向前走的，而且沒有回頭路，如果未來的哪天你後悔了，你會不會突然發現，自己後悔的有些晚了？”

    “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誰，聽福利院的義工在聊八卦的時候，我偶然聽到一件事，我父母是故意把我丟棄的，他們神色匆忙地來到福利院門口，監控隻拍下他們的帽子，連樣貌都看不清，隻看到他們把還在繈褓中的我給放到福利院門口，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監控裏，我一直祈禱，我希望他們能回頭一次，哪怕是一次，隻要回頭看我一次，我就知道，也許他們對我真的是不舍的，這會讓我無比欣慰。可惜，沒有，沒有回頭，他們像是黃泉路上隻能往前走的亡魂，回頭就會被取消轉世資格那樣，堅決的讓我都感覺冰冷。”

    “在他們身上，我真的能感受到愛嗎？就算別人再怎麽跟我說‘他們是你父母啊’，其實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是的，也許他們確實是我的父母，但我在監控錄像裏看到他們頭也不回地往黑暗裏走去，我忽然就覺得，我被拋棄了，我是一個斷了線的風箏。回頭在我心裏是線還存在的象征，現在線斷了。”

    “我跟他們的羈絆同樣的也斷了。如果現在，他們突然出現，然後熱淚盈眶地把我擁入懷中，我估計也隻是覺得很奇怪，明明你們拋棄我的時候那麽堅決，此刻流露出的悲傷又是怎麽回事？也許，我已經不會再對他們有感覺了，我跟他們的關係就是我身上的DNA有他們的遺傳因子，除此之外，我們早就沒有了‘親情’的羈絆。”

    吳劫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件事不關己的陳年往事。

    可他才19歲，其實離他真正成年也就過去了一年，對於這樣還處於青春的少年來說，割裂親情是很難以置信的，不過他還是坦然地把自己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這也大概是第一次如此長篇大論地吐露心扉。

    葉錦聽的十分認真，她好像確實看到了那麽一個身影，在父母毅然決然地拋下自己後，自己也開始變得堅強果決，對親情也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可她畢竟不是吳劫，還無法從那巨大的悲傷之中逃脫出來，哪怕吳劫說了這麽多，她也沒有辦法徹底從陰影中離開。

    “對不起，我知道你是想讓我走出來，但我……已經這樣十多年了，已經習慣了，早就沒有悲傷這麽個說法，因為悲傷已經和我融為一體了，我們誰也分不開誰……”

    “我的目的可不是讓你走出來，我是想讓你原諒自己。”吳劫愣了一會，才脫口而出。

    “原諒自己？”

    “就是接納自己的意思，大概，我也不太懂，我不懂女生心裏想什麽，更不懂什麽心理學知識，我能做的就是在你覺得累的時候讓你好好休息，但我不會讓你一直休息的，是人總要站起來行走，走向希望和遠方。”

    “吳劫。”葉錦突然打斷。

    “怎麽了？”

    “你真的能夠跟父母徹底分隔開嗎？”葉錦小聲說道。

    吳劫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當然不行，剛剛說的是理想狀態下，如果我的父母突然出現在眼前，我估計也會一臉的懵，我並不知道怎麽跟他們說話，我從小到大就沒有跟類似的人有過交流，不過嘛……”

    “不過什麽？”

    “不過如果他們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大概率還是會好好說一聲——好久不見。”

    旁邊縮成一團的少女似乎傳來了一陣悅耳的笑聲，她的長發在笑聲中一顫一顫的，像極了極光在天空的一角搖曳。

    “嘛，雖然我說的確實是有些好笑，但我們終究要麵對自己的生活，父母也許是我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但……真正重要的，是自己啊。”

    “因為，這是我們自己的人生，不是父母的人生！”

    “嗯。”葉錦仰起頭，露出了一個微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