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一聲，門被打開了。

    羅剿沒有收起手上的照片，而是轉過來直直的盯著麵前已經頭發花白的人。

    他不經意間又瞄到照片，明明才過了十二年，照片裏的馬澤輝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如今站在他麵前的人已經微微弓了身子。

    “你還是找到了。”馬澤輝微笑著說，“本來你們也早就該接觸這些東西的，江子離那家夥本來打算在你們活著出昆侖山後就告訴你們真相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羅剿輕輕撫摸過那張泛黃的照片，“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馬澤輝搖搖頭，慈祥的看著麵前這個弟子，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知道自己對於羅剿過於苛刻了，但這絲毫不影響這些年來對他的喜愛。

    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品行無可挑剔，肯努力肯吃苦，待人和善，他早就從羅剿身上挑不出什麽毛病了。

    “你們能活著回來……我真的很欣慰。”馬澤輝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但我寧願你們回不來。”

    “為什麽。”

    “從那個地方回來，就代表著你們正在遠離曾經的平靜日常，那是我不想看到的，也不是那些家夥願意看到的。”

    “那些家夥？”

    馬澤輝勾了勾手指，羅剿會意，將照片遞過去。

    “那個地方，充滿了詛咒。”馬澤輝指著第一個人，就是那個名為何瀝梵的男子，羅剿對他耳熟能詳，但對於他的背景一無所知。

    “我也不太清楚他的背景，隻知道他是從桂西的一個村子裏出來的。”

    馬澤輝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那個村子。

    “何家村？”羅剿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誰知，馬澤輝臉色大變：“你怎麽會知道？”

    “等等！你這話的意思你知道？你還打算隱瞞？”

    馬澤輝沒有應他，隻是本就汙濁的雙眼再次暗淡，他的背好像更彎了一些。

    “何家村……就是你被暮天護撿到的村子。”

    “哦，我還以為有什麽特別的呢。”

    馬澤輝看了他一眼，是沒什麽特別的啊，也就是天生無根骨的人卻能得到聖光槍和血影槍的認可而已。

    別氣人了好吧？你知道聖光槍和血影槍意味著什麽嗎？得一柄就可以稱霸了，何況是兩把？

    “是沒什麽特別的。”馬澤輝歎了口氣，“在你被趕下山的這三年來，我一直在尋找著你的身世之謎，也可能是想找找那個姓何的家夥的身世之謎……但遺憾，我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何家村已經變成了一個廢墟，我五個月前去的時候有人開始重建村子，但不是原本的村民了。”

    “扯的有點遠了，你不是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嗎？我現在告訴你，照片上的人，包括我在內，全都被那個姓何的家夥給騙了，而且被他完全利用了，我們當時竟然沒有半點疑惑。是的，你沒聽錯，堂堂崆峒山掌門當年竟然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家夥耍的團團轉。”

    “哦，對了，還沒給你介紹。”馬澤輝指了指何瀝梵旁邊的一個人，那個人麵色威嚴，裝扮嚴肅一絲不苟，“陳冰融，也許你對這個名字沒有絲毫的印象，因為他的資料是國家一級的保密資料。”

    “他就是龍神閣前任閣主，其實不單單是他，他和我們一起去的時候已經退位了，但按照規矩，他還要在龍神閣輔導一下新閣主，就是那時候，何瀝梵也把他喊了過來，龍神閣每次換閣主，前任的身份就會被銷毀，不能在這個世上留下任何他的足跡，這張照片要是被泄露出去，我們明天可以上頭條，他們可能會給我們安個什麽隨地大小便之類的莫須有的罪名來通緝我們。”

    “行了行了，能不能說重點！”羅剿沒好氣的說道。

    “哦哦，偏題了，還是改不掉這個毛病，再下一個，葉辰星，軍醫，軍和醫要分開，不僅在軍隊裏是一流的高手，醫術也是無可挑剔，他兒子葉浮生好像隻繼承了他的醫術。”馬澤輝笑道，“那個小兔崽子好像很喜歡武術，但他爸就是不教他。”

    “蘇權渚，蘇家家主，江南扛把子，之前在北平是首屈一指的家族，但好像惹怒了北平的某個隱世的神秘家族，被驅趕到了江南，隻能當江南的地頭蛇了，家族自那以後就衰落了許多，但人家有錢啊。”

    羅剿一陣無語，這個老家夥怎麽這麽喜歡吐槽，“你能不能挑點重點的講。”

    “好好好，翅膀硬了我也沒辦法，我這老骨頭能站在你前麵說話已經不錯了。”馬澤輝淡淡的笑道，“暮天護，你的熟人了，就不介紹了吧。”

    羅剿搖搖頭，說真的，他也一直對暮天護的身份懷有疑惑，“為什麽龍神閣偏偏就選中了他？”

    “他不是被選中的，他也是混入考古隊的人之一，和我和那個何瀝梵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被何瀝梵騙去的。”馬澤輝又啐了一口，“那個姓何的，我死也不放過他。”

    “等等……那為什麽暮天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為什麽龍神閣後麵說的是暮天護是自願去的？那還不簡單，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從昆侖山裏活著回來的。”

    “什麽意思？你不也活著回來了嘛？”

    “不不不，暮天護是唯一一個活著回來的。”馬澤輝的表情不再戲謔，而是嚴肅起來，“他的事後麵說，先把最後一個介紹完，廖文渤，我們的導遊，因為他比較熟悉中團城的地形，所以在出發前何瀝梵就先把他叫來了。”

    “那個……”羅剿躊躇了一下，但還是決定說出來，“那個廖文渤，還活著，他好像一直在等，等人能解開中團中學的悲劇。”

    “我知道，他是主動留下來的，因為——愧疚。”馬澤輝輕輕閉上了眼，“本來我們都要和他一樣守在那裏的……”

    “我知道……”羅剿輕輕地說，“是你們，殺了中團城裏的所有人吧。”

    “是的，是我們。”馬澤輝淒慘的笑笑，心裏的悲哀徹底流露出來，“中團中學的悲劇，是我們一手造成的。”

    哪怕心裏早已猜了個大概，但還是不免有些震驚。

    “不想說就別說了吧。”羅剿歎了口氣，馬澤輝又何嚐不是他最敬愛的師長呢？這些年來的照顧是無法磨滅的，他知道馬澤輝為了他也犧牲了很多。

    “不了，有些事，是該有個了斷了。”馬澤輝歎了口氣，“這都是我們的報應，那一趟昆侖山之行，我們失去了太多了，甚至，失去了人性。”

    馬澤輝輕輕開口，滿是眼角紋的雙眼淚水湧出，成行流下，十幾年了，這是羅剿第一次看到他流淚。

    “我們去到昆侖山，何瀝梵就離開了我們，他混進暮天護的考古隊，帶隊進入了那個古墓，後來你們也知道，隻有暮天護從昆侖山上下來。我們在昆侖山的翼側已經呆了好幾天，葉辰星和蘇權渚都和吳淳風有過接觸，但我不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那時的中團城已經被吳淳風完全控製，並且中團中學的悲劇已經開始了。其實吳雪琪當時並沒有找到封印著惡魔的盒子，是我給她的。”

    “那個盒子，是何瀝梵帶過來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帶著那個盒子，但他放在我們的營地後就去古墓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去昆侖山的目的就是為了存放這個盒子而已，裏麵的惡魔是被他封印的，可能和何家村的覆滅有關，但我們也無從得知了。”

    “知道我們為什麽把盒子給吳雪琪嗎？”

    羅剿很肯定的回答，“為了嗜血陣。”

    “是的。”馬澤輝眼底閃過一絲無盡的憎恨，“那個惡魔告訴我們，嗜血陣，是何瀝梵發明的，不僅可以永生不死，而且如果祭品夠多，甚至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很難拒絕的誘惑。”

    “所以我們發現了吳雪琪，她姐姐被學校的人欺淩致死，她要找惡魔，我們順水推舟，把盒子給了她。”

    羅剿的心裏被狠狠的刺痛了一下，“所以你們就為了試驗嗜血陣的真實性，放任吳雪琪和惡魔在學校裏殺人。”

    馬澤輝沒有回避，點了點頭。

    “但我們沒能試驗成功，因為吳雪琪在屠殺了全校後，惡魔並沒有從封印中出來，我們有點質疑嗜血陣。”

    羅剿攥緊了拳頭，“然後，你們懷疑……是因為祭品不夠多……是嗎？所以，你們就用那個廢舊的軍事基地，殺了那些無辜的群眾？”

    “很諷刺吧，就像你成績不及格，家長和老師給你越來越多的壓力，你的成績卻還在不斷下滑，他們還是固執的認為單純的因為壓力還不夠大而已。”

    “人的欲望，是單向的啊，一旦找了方向，就算是錯的，也會使勁的把你往那裏推。”

    “這不是你們屠殺的理由！”羅剿紅著眼睛看著馬澤輝。

    “所以，我為什麽會說，暮天護是唯一一個從昆侖山裏活著出來的人，因為，我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葉辰星也是，蘇權渚也是，廖文渤也是，那個計劃是我們全票通過的。”

    “然後，就隻有廖文渤懷著愧疚之心願意守候在那裏？你呢？你又在幹什麽？回來喝茶？”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不，你沒有讓我失望，是你們的作為讓我失望。我由衷的再問你一次，永生，真的有那麽重要嗎？”羅剿死死的盯著馬澤輝，眼底的寒芒四射。

    “你不懂那種感覺，我們這種修道之人，是對自己的壽命很敏感的……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馬澤輝皺著眉頭，淚水早已橫流在他那皺紋交錯的臉頰。

    “修道？你已經不配修道了。”羅剿歎了一口氣，“知道我這次回來是為了什麽嗎？”

    “你……不是發現了真相才回來找我對峙的嘛？”

    “你還記得嗎？你曾經跟我說過的，紅衣死靈是不能被超度的……是吧？”

    “是的，紅衣死靈，本就背負著無數的人命，怎麽可能被……”馬澤輝身子猛的顫了顫，“你的意思是……”

    “是的，有人……超度了紅衣死靈。”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不可能！”馬澤輝低吼著，“怎麽可能……”

    “知道麽，如果不是你們殺了那個城裏的人，底下的時間分火就不可能運轉，也就不可能在一百年後將中團中學全部人複活……惡魔的悲劇就不會發生……那個家夥也不用把全部事往自己身上扛……是你們製造了這個輪回的悲劇……”

    他的腦海裏閃過吳雪琪和周辛玲那無助的眼神，又仿佛看到了惡魔一家三口朝著楚平淵鞠躬的場景。

    “是你們，害死了那麽多人，讓惡魔遭受那麽大的痛苦。”

    “對不起……對不起。”馬澤輝知道，無論他說什麽，都不會得到原諒了，這本就是他們的錯誤。

    “師傅。”羅剿跪下，頭發放了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我最後一次叫你一聲師傅，從今以後，我與崆峒山再無任何瓜葛！”

    馬澤輝看著麵前顫抖著跪下的少年，淒慘的笑了笑，這一次，他沒有再流淚。

    “去做你該做的事吧，我已經老了，你可能不知道為什麽這十二年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我已經沒有道心了，我叛離了道，違背了道義，本就是逆天而為，我已經沒什麽可以教導你的了，最後再教你一件事吧。”

    他把手掌放在自己的心髒，“轟”的一聲輕響，金光閃爍，是崆峒山的獨門絕技金印掌。

    這一掌，震碎了他的心髒，卻也解放了他的靈魂。

    最後，他笑著倒在了地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輕輕開口，“自己的錯，隻能自己承擔。”

    羅剿點點頭，開門離去，他頓了頓，最後一次開口：“嗜血陣是騙人的，根本就沒有這個陣法。”

    “所以啊……我才說……何瀝梵那家夥騙了我們嘛……其實……是我們一直在騙自己而已。”

    “以後，再也沒有羅剿這個道號，我以後，隻叫胡天。”

    他決然踏出門口，馬澤輝最後看到的，並不是那合上的門，而是滴落在門檻上的一滴晶瑩的淚。

    胡天走到道觀的門口，身後的崆峒山弟子已經趕了上來，他們在掌門的房間裏發現了屍體，凶手無疑就是眼前這個銷聲匿跡很久的大師兄了。

    “抓住他，別讓他出去！”

    “為師傅報仇！”

    所有人蜂擁而上，胡天召喚出聖光槍，淡然的看著一擁而上的弟子。

    他在走神。

    “自己的錯隻能自己承擔嗎？”胡天再次輕輕念出師傅的遺言，“楚平淵那家夥，承擔了不該承擔的。”

    他的眼底閃過金光，他不再迷茫，他又再一次找到了方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