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的夜幕陰雲之下，教堂內的燈火稍顯明亮，燭火在台上燃燒著，融化的蠟油滴落在燭台上，映襯著搖曳著的火光，片刻後新融化的蠟油又會凝固風幹，火苗在夜晚冷風拂過時微微輕搖，如同拂過平靜的湖麵，波光粼粼。

    並不寬敞的懺悔室裏，一個男人低垂著眉頭，小聲低語。

    “神父，我可能，是有罪的，對嗎？”男人的聲音微不可聞，一點也不像是在對話，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沒多久，慈祥的嗓音在隔窗的另一邊傳來。

    “孩子，你有什麽罪呢？或者說，這個世上，哪裏會有沒有罪的人呢？”

    男人與神父就相隔一扇隔窗，中間也就隻有垂下的一襲黑紗，兩人都看不到對方的麵孔，這是出於對懺悔之人的尊重。

    每個懺悔的人都是心地善良的，所以要保護他們的隱私。

    這是原罪教會的教條之一。

    “慈祥的神父，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麽，可我的內心始終邁不過去這個坎。”男人得到了神父的回答，輕微點頭，似乎是壓在他肩頭的壓力減輕了不少。

    “我有一個朋友。”男人繼續說，“不是用來掩蓋自己的一個虛構出來的人，她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也算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吧，怎麽說呢，我覺得，初戀就應該是她的模樣。”

    “嗯，我在聽。”神父也很尊重地繼續回答。

    “她是一個很美好的女孩子，美麗，善良，富有同情心，她從小生活在貧民窟，可她長大後賺了點錢，也會拿那些錢去資助更加貧困的人，甚至還在家裏搭建了一個動物小屋，專門用來收留那些餓肚子的流浪動物，多麽美好，不是嗎？”

    神父在隔窗後麵點點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真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子。”

    “真的善良啊，善良到我認為她就不該生活在這個時代，她完美的就像是一件藝術品，大家都喜歡美麗的東西，可對於美麗的東西，我們人也會對她有自己的私欲，比如我，我就不希望她出生在這個世界裏，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瘋狂了，混亂不堪，她的美麗就像是下水道裏的寶玉，格格不入，你知道的，格格不入的人，最後的下場是什麽。”

    男人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奇怪，神父也察覺到了異常，沒有繼續插話。

    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男人深吸口氣，繼續闡述那改變了他一生的女孩：“我和她是怎麽相遇的呢？哦，我和她是在課堂上認識的，那是一個午後，她拿著機械院的錄取通知書跑到班上，高興地宣布自己即將成為機械院的一名科研人員，她那天的笑容，非常溫暖，光是看一眼，就能掃平一切的不開心，哪怕是現在我提到那個笑容，嘴角也會不自覺地勾出微笑。”

    “真是一個具有感染力的女孩啊，明明我和她都沒有什麽交集，可我的心卻被她的一顰一笑給牽動，從那時起，她停留在學校的時間並不多，她更多的時間是去提早實習，在機械院裏跟著導師進行研究，不過也沒有關係，我可沒有覺得她會對一個路人抱有什麽戀愛的感情，所以我坦然地勸告自己，該投入自己的生活了，別總是在意她了。”

    “戀愛也不是生活的全部啊。”神父點點頭，他也挺喜歡麵前這個年輕人的說話方式，很文雅、舒適，“如果她的精力要全部投入學習，那也確實不該去打擾。”

    “對啊，我就是這麽想的啊，可是沒有多久，一個噩耗就傳來了。”

    “什麽噩耗呢？”神父輕聲問。

    “放逐令下達了。”

    “……”

    男人的聲音很平靜，言語間沒有攜帶多少感情。

    話語卻像是如重槌，砸在了神父的心頭，無名的寒意席卷上神父的心頭，他抬頭看向隔窗，可那裏隻露出了男人的下巴，男人的臉被黑紗和隔窗阻擋了。

    有些不對勁，他有種莫名的感覺，麵前懺悔室的人似乎不再是一個人。

    “是的，我和她，都是黑眸人。”男人歎了口氣，可語氣裏並沒有輕鬆的語調，“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我的房門被撬開，學校的老師合力將我趕出了宿舍，我一問才知道，放逐令的發布，把黑眸人打成了罪人，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可還是被趕了出去，同樣的，還有那天最後一次來上學的她，結果你猜猜怎麽樣了？她是一個美麗的少女，青春靚麗，身姿窈窕，最重要的是，她是黑眸人，也就是說，她的身份變得卑賤無比，學校裏有人垂涎她很久……”

    “真是一個悲劇。”神父在胸前畫著十字。

    “她被侮辱了，黑眸人在那一天成為了流民，教育區的所有黑眸人，全部都被趕到第零區，我和她在守序廳的扣押下來到了第零區，那一天，她告訴我，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會被羞辱，黑眸人是做了什麽罪不可赦的事情嗎？”

    “我回答她，不是的，我們沒有做錯什麽事，你善良，你美麗，可你是黑眸人，這一切都是命運的錯，可我們不能一錯再錯。”男人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的安慰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在聽了我的話後，第二天就自殺了。”

    “是我規勸錯了嗎？神父。”男人的眼裏全是遺憾。

    “真的是一個悲劇，孩子，沒有人是錯誤的，你該對自己釋懷了，孩子。”神父呢喃似地說道。

    “我在小巷子裏找到了她的屍體。”

    “於是我又開始尋找起，當初在機械院和第四區的學校裏，她曾經活過的證明，但隨著我愈發調查，我似乎找到了一些端倪，她竟然跟第三區的教堂區有聯係……”

    神父的表情凝固住了，冰冷的像是雕塑，此時的懺悔室變得寒冷，刺骨的風吹動火燭，熄滅了幾根蠟燭。

    本就不明亮的光線，此刻教堂裏更多的是陰冷。

    “本來我是想把那個學校裏的家夥全部給折磨一遍讓他們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的，可很快我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守序廳的監管很嚴格，黑眸人跑到了第零區，那麽當然就有更多的警力去保護貴族了，不是嗎？所以我改變了主意，我不打算折磨他們了，我要把他們全部掛在路燈上，所有的貴族……猜猜我在拷問一個貴族的時候，他給我的名單裏包含了多少人名？”

    “……”神父沉默著，呼吸有些沉重。

    “當初羞辱她的貴族、富家子弟、有點閑錢的小資，學校裏有擁躉的混混，第四區的一些閑雜人員，我把他們一個個殺死，神父，我有罪。”

    男人的語氣分明是在懺悔，可神父卻並不覺得對方是真誠的。

    教堂上方的擺鍾秒針在慢慢挪動，聲音細小，可在真正死寂般的懺悔室裏，指針的移動聲反而清晰可辨。

    時間像是被拖進了漩渦之中，無助感回蕩。

    冷汗密布在神父的額頭，他的心裏並不平靜，更何況現在的情況是，男人就在觸手可及的隔窗對麵，在這個距離……

    “算了，殺人的過程就不多贅述了，不然聽上去就是在醫學的解剖學聽課一樣無趣，我以前可最討厭這種課程了，不過我最後想說的是，我最後在一個死人那裏拿到了名單，上麵的內容是，神學院在收買進入機械院的臥底。名單上出現了她的名字。”

    “我很疑惑，她是一個無神論者，為什麽會在臥底的名單上呢？我的殺人之路又擴充了一條，我在這條路上搜尋著答案，最後，我才了解事情的真相，神學院裏有人拍了她的一些照片，同時還拿著她的家人做威脅，讓她遵從教會的命令，可在她被趕到第零區後，神學院為了斬草除根，把她的家人全殺了。”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麽多的內幕啊，真是精彩啊，因為她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所以每個人都覺得能夠欺負她，因為她軟弱，所以欺負就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嘛？神父，我有罪，我也犯了和他們同樣的錯誤……不過，我做的事情，是對的。”

    隔窗之後的神父也不再說話，隻有陣陣低沉輕微的回響，像是冰麵開裂的細響，發芽的種子頂破土壤。

    “你不該找到這裏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