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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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人家祖上是真的闊過。
    陰家人出門在外,隻需說一句:“先祖陰長生。”
    接下來大概率會得到一聲熱情回應:“請上坐。”
    這也是陰家族譜裏夾雜的那些遊記,看似低端枯燥,可李追遠卻能津津有味看完的原因,因為陰家先人們總是能湊進高端飯局,在平淡記述中冷不丁地給你來點驚喜。
    不過,李追遠卻發現一點異樣,那就是陰萌閉著眼,咬著嘴唇,身體在不斷地顫抖,似是很痛苦。
    不一會兒,陰萌就睜開眼,吐出一口氣,滿臉疲憊,像是被掏空了精神。
    她這是怎麽了?
    而這時,自己這邊還得繼續前進,侍女宦官的虛影在前頭做著指引,似是在引人入座。
    李追遠三人抬著草杠來到主台下方第一排的位置,侍女宦官隨即做出請落座的姿勢。
    譚文彬和潤生有些發愣,他們也是清楚自己是“假貨”,要是真把這草杠放下來坐下去,那不就直接顯露原形了麽?
    見這幫人遲遲不落座,附近的侍女宦官也都向這裏圍攏過來,而且更遠處的,也慢慢轉頭看向這裏。
    局麵,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主台上的將軍盔甲,好像也輕輕轉動,將要掃向這裏。
    原本跟著李追遠後頭進來的趕屍人隊伍,來到身後第二排,前麵那個抬杠的人,蹲下的同時,身體一側。
    “咚……”
    清脆的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滑落下去。
    隨即,抬杠人站起身,步履也變得輕鬆許多,轉身,原地調頭,前隊改後隊,開始離開。
    李追遠聽力好,不能看,那就聽,他腦海中大概模擬出了一套動作。
    原本趕屍隊伍裏腳不沾地的那位,被放在了桌案後,這會兒應該跪坐在自己後一排。
    所以,是這麽個意思。
    但自己這邊抬的,是一個稻草人。
    不過,眼下形式,也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了。
    李追遠:“下蹲。”
    譚文彬和潤生馬上下蹲,少年將稻草人從草杠上抱下來,然後抱著稻草人在案後坐下。
    “你們跟著其他趕屍人出去,多加小心,別露出破綻。”
    譚文彬和潤生立刻點頭,抬起草杠,轉向離開,跟上了先前卸完人的那一支趕屍人隊伍。
    “小兄弟。”
    熊善的聲音傳來,李追遠側頭看去。
    就在自己左側隔壁桌案後,擺著一個稻草人,稻草人上麵放著一個繈褓,孩子在裏頭睡得正香。
    “拜托了。”
    熊善留下這句話後,和梨花一起,學著先前潤生、譚文彬的樣子,調頭跟上離開的隊伍。
    當你以偽裝的方式企圖蒙混過關時,很不巧的,聚光燈打在了你的頭頂,那你接下來,就隻能按照這裏應有的流程繼續扮演下去。
    接下來不出意外,他們以及潤生,就得去接其他“人”,而且很可能都是那種“不能直視”的存在,危險係數太大。
    相較而言,把孩子放在這兒,反而更加安全。
    熊善已經退意明顯了,所以隻要有的選,他就不會在這裏撕破臉起衝突。
    李追遠在看見陰萌在這兒坐上貴賓座、林書友也在下麵陪坐後,原本最緊要的衝突性也就沒了。
    至少目前來看,還沒到被逼不得已需要不惜一切代價掀桌子的時候。
    哪怕以後必須要解決,也可以繼續摸一摸情況,至少要弄清楚這些“不可直視”的家夥,到底是什麽來由。
    有這些家夥在,還沒動手,就先輸了一大半,看都不能看,那還打個屁。
    抱著稻草人坐定後,李追遠開始眺望林書友所在方向,可惜的是,他和林書友都坐在貼著主台的第一排,而且在不同側,恰好把視線給擋住了。
    李追遠嚐試抱著稻草人,緩緩站起身。
    但伴隨著他的這一舉動,附近的侍女宦官先看過來,然後又像是先前那樣,更遠處的也看了過來,而且開始向自己這裏靠近。
    似是熱情的服務,來詢問貴人需要什麽。
    李追遠無奈,隻能重新坐好。
    但至少可以確定,坐在這兒,隻要不做出出格之舉,那就是安全的。
    看不見林書友,那就隻能繼續看主台上的陰萌了。
    很幸運的是,陰萌就坐在自己對麵,也就是說,在陰萌的角度,她隻需要目光朝前,就能看見自己。
    但不幸的是,因為自己抱著貼著辰州符的稻草人,所以陰萌對自己完全沒感覺。
    大概率,在她的眼裏,自己隻是“平平無奇”中的一個。
    不,不僅如此,她還在刻意不抬頭往自己這個方向看,她也知道,自己“不可直視”。
    林書友有豎瞳,他那邊多少還能期待嚐試做點溝通,但陰萌連走陰到現在都沒學會……
    走陰?
    李追遠忽然回想起了陰萌先前的異常舉動,她剛剛,不會是在走陰吧?
    走得那麽痛苦、那麽煎熬,時間還那麽短,累得好似虛脫了一般。
    祖上是酆都大帝,酆都十二法旨,統禦萬鬼,但作為陰家人,陰萌很長時間連看個鬼的能力都沒有,著實有些羞先人。
    現在,她終於學會了。
    什麽時候學會的?
    出門在外,在火車硬臥車廂裏實在是沒事幹,還是在看管虎哥仨人時,真的太過無聊,沒辦法算賬盤貨,也沒鄭佳怡陪著她逛街,就隻能硬著頭皮再次練習起了走陰,然後,終於開竅了?
    桃花村湖底的趕屍人隊伍,分為兩個部分,每次出來時,有一部分在附近遊走,像是公交車一樣,接走將死的人,或者就是死人。
    還有一部分會跑去類似市區這種更遠處,去謝、汪、卜三家隨機挑選一位幸運兒過來當燈油燃料,這是一種複仇行為。
    這中間應該是出了什麽差池,可能是自己的人造溝渠也就是虎哥仨開始被注入浪花,事態開始推動起來,亦或者是某種單純巧合……但最終,使得陰萌在趕屍人隊伍麵前,暴露了自己的家世。
    然後,他們這一幫人,就被當作貴客,給強行請到了這裏。
    按林書友的表現來看,這次書友,怕是被陰萌給連累到了。
    他沒把握幹得過這支趕屍人隊伍,尤其是隊伍裏還帶著一位腳不沾地的可怕家夥,實在是沒法搞,又怕陰萌被帶走出事,隻能心一橫,自己也進了隊伍。
    林書友沒得選,因為趕屍人隊伍稍縱即逝,根本來不及讓他找電話機呼叫請示,而且以他新成員的立場來說,放著陰萌就這麽被帶走,他一個人留下來,也是無比坐蠟。
    目前,也就隻能猜測出這些了。
    李追遠低下頭,桌案上空空如也。
    這將軍也是摳門,請客吃飯,也不擺點水果冷盤。
    吃他是不敢吃的,但至少能摸摸看看,打發打發時間。
    大概,“玉盤珍饈”,隻能在宴會正式開始後,以走陰狀態下,才能見著了。
    這時,孩子醒了,開始咿呀咿。
    自己和他抱著同一款稻草人,所以彼此之間,能看見“真身”。
    孩子的聲音,漸漸將最近的一個侍女吸引過來。
    在這個侍女的角度,應該是這位“貴人”,在表達某種不滿,想要一些需求。
    說實話,這孩子現在要是放聲大哭起來,亦或者揮手蹬腿,把自個兒從稻草人身上弄滾下去,那下場……
    李追遠看著他,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孩子看見了,孩子笑了,也不再發出聲音,竟閉上眼,又繼續睡了。
    連不喜歡小孩子的李追遠,都覺得這孩子真乖。
    不愧是身上背負著功德的孩子,不至於莫名其妙地把自己作死。
    又有趕屍人隊伍進來了。
    李追遠小心翼翼地回頭,他後頭坐著一個不能看的家夥,所以得避著點,而且還得將自己視線壓低。
    他看見了潤生,潤生走在前麵,依舊抬著是草杠子,後頭載著一個人。
    閉眼,默數,再睜開,跳過中間那位,他看見了譚文彬。
    譚文彬側過頭,也看見了李追遠,他清了清嗓子,想喊出來,卻又怕聲音太大引起動靜,最後隻能做出口型:
    “好多人……好多好多……”
    李追遠看明白了。
    潤生在侍女宦官指引下,準備下放人。
    二人畢竟是第一次正兒八經趕屍抬人,雖是一起下蹲了,但側杠時,沒能把控好幅度,導致抬著的那位摔了下來。
    “咯噔……咯噔……”
    李追遠隻能聽聲音辨別其動作,可隨即又是連續的摩擦聲,應是摔倒的那位,自己重新回歸到了桌案後。
    還行,服務質量不過關,但這裏似乎沒有客戶投訴的問題。
    想來,潤生和譚文彬心裏也是鬆了口氣。
    李追遠還看見了熊善和梨花,夫妻倆也在抬著人,到底是夫妻倆,配合默契,像老趕屍人一樣,將“客人”安穩落座。
    夫妻倆離開前,都看了一眼被放在那裏的兒子。
    一輪又一輪,趕屍人隊伍不停地將一個個“不可直視”的怪物,帶入這裏。
    伴隨著這些家夥的增多,李追遠甚至無法回頭去看了,隻能保持低頭狀態。
    沒辦法,一回頭,就全都是視野禁區。
    他隻需要坐在這兒,倒是還好,後頭運人的潤生和譚文彬,就越來越難辦了,侍女宦官的指引壓根就沒法看了,就算隻低頭看自己的腳走路,你身下也有不可直視者坐著。
    他倆索性破罐子破摔,幹脆進宴會廳後,直接就蹲下來,草杠一翻,把“爺”卸下。
    然後那位“爺”,就會自己根據侍女宦官的指引,爬行向該去的位置。
    見他們倆這麽幹沒啥影響,熊善夫妻也就有樣學樣。
    接下來,每一批趕屍人送客過來時,李追遠都會聽門口的兩聲“叮咚”,人家是下客,他們倆隊是卸水泥。
    也不知道運了多少趟,終於,運完了。
    宴會廳裏,坐了個滿滿當當。
    大門閉合,宴會即將開始。
    外頭路邊的一個夾縫裏,所有趕屍人隊伍,都抬著杠子,整齊地站在裏頭。
    他們完成了任務,這會兒在這裏等待。
    這裏,基本都是死人,有些人衣著光鮮點,穿著道袍,有些人衣服都破爛了,而且身體也有一定程度的腐爛。
    不過,這兒的趕屍人類似轎夫,正常情況下,可以從外麵接人來進行補充。
    夾縫入口處,站著一個宦官虛影,背對著這兒,一動不動,應該是看管者。
    譚文彬:“媽的,可累死我了,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多大爺。”
    潤生點點頭。
    他們剛才去了運客的地方,雖然不敢看有多少人,但隻要杠子放下去,就立刻有“人”爬上來。
    熊善:“等裏頭宴會結束,記住,先運回其他人,咱們雙方的人,最後接。等其他人都走光了,咱們就可以通過宴會廳後頭的瀑布,回到湖麵上,離開這裏。”
    譚文彬:“可萬一其它趕屍人隊伍,去接我們的人怎麽辦?他們可都是死人,貨真價實的死心眼兒。”
    熊善:“他們坐在最裏頭,應該是從外麵開始接才對,我們搞好配合,再隨機應變,不難。”
    廢話,你就隻需要接一個,我們需要接仨,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譚文彬問道:“那個,熊哥,這裏的事你就真不管了?”
    熊善:“那三家人害死了我兄弟,這裏的將軍和那三家有仇,我巴不得將軍能脫困,去幫我滅了那三家。”
    譚文彬:“將軍要是脫困,影響可就不止那三家了,怕是得生靈塗炭。”
    梨花:“隻要能報仇,生靈塗炭與我們何……”
    熊善:“梨花!”
    梨花閉上嘴。
    譚文彬眺望了一下,見那個宦官虛影隔著老遠,而且自己等人說話時,那宦官也沒反應,就從口袋裏掏出煙盒,點了一根煙。
    見熊善在看他,他也給熊善丟了一根。
    抽根煙,倒是沒什麽過分的,這兒其實就是停車場,大家都是“存車”。
    見他們抽起來了,潤生也拿出了香,剛點燃。
    最前頭的宦官就轉過身,向後頭的這裏走來。
    這裏能抽煙,卻不能抽香,潤生正準備把香捏滅,卻被譚文彬阻止:
    “別介,給咱公公也來一根。”
    潤生將燃氣的香,插入地麵。
    那位宦官走過來後,什麽也不幹,就蹲在地上那根香前,一臉享受地用力吸著。
    譚文彬還調侃道:“公公要不要來根小蘇?”
    宦官不予理睬,繼續悶頭吸香。
    譚文彬看向熊善,問道:“這是真鬼啊,還能吃香火?”
    熊善回道:“應該是陪葬在這裏的,成了將軍的倀。”
    緊接著,熊善又問道:“怎麽樣,這地方,邪性吧?”
    譚文彬聳聳肩:“熊哥,你要聊就找我家老大聊,別想著從我這裏套話了,嘿嘿。”
    熊善笑了笑:“就是對你們感到好奇,尤其是對你們那個老大。”
    譚文彬吐出口煙圈,說道:“熊哥,有句話,我不該勸的,要是說錯了,你別怪我。”
    “你說。”
    “封印將軍,和報仇,其實是兩件事,沒必要硬湊在一起,就算熊哥你想金盆洗手,幹完這一單再收嘛,橫豎先落袋為安。
    等此間事了,以後該報仇再報仇,以熊哥你的本事,去針對那三家,也不一定要借用這將軍的力量,得不償失。”
    “我很好奇,你這般勸說我的目的,是什麽?”
    “我這人和我家老大一樣,心善;見不得妖邪橫行,見不得屍橫遍野、人間慘劇。”
    “真的?”
    “那是當然。”譚文彬又拔出一根煙,丟給熊善,“都在煙裏了。”
    其實,譚文彬是想做一下最後努力。
    熊善能認輸,但自家小遠哥是不會認輸的,所以這裏的事,最終還是得由他們來想辦法解決。
    要是熊善能回心轉意,或者說稍微再提一點積極性,也是己方的一大助力。
    當然,他清楚憑自己一張嘴是勸不動人的,關鍵還是功德動人心。
    宦官將香吸完了,他一臉陶醉。
    然後,他指了指潤生和譚文彬,又指了指前麵。
    譚文彬:“這是想把我們安排到前麵去當領隊?”
    宦官重複了一下這個動作。
    但對於當領隊,譚文彬沒興趣,他們巴不得躲在趕屍人隊伍最後頭,越不顯眼越好。
    不過,這倒是給了他啟發。
    “潤生,再給我點香,我和公公好好嘮嘮。”
    伸出右手接過潤生遞來的香後,譚文彬左手大力連拍自己三下後腦勺,拍得腦子都有些暈了,等到拍第四下後,終於走陰成功。
    原本半透明狀態也沉默寡言的公公,在走陰狀態下看起來,竟變得有些威武,神情上也更細膩了,矜持中帶著倨傲。
    “給公公問安,有件事想勞煩一下公公安排,待會兒宴席散去後,我們打算接三個人,那三個人得由我們來負責接,請公公通融。”
    公公站在那裏,一臉不屑。
    譚文彬將香拿出來,一根,兩根,三根,四根!
    公公點了點頭。
    譚文彬結束走陰,笑得很開心,媽的,真的是思路打開,處處都有奇跡。
    自己這一手,絕對要告訴小遠哥,讓他收錄進《追遠密卷》。
    這時,譚文彬發現公公看向熊善。
    彬彬也扭頭看向熊善,發現熊善雖然還在看著自己,但他眼睛裏,多出了灰白二色的流轉。
    這家夥也在走陰,我艸,他剛剛偷聽了自己和公公的談話。
    隻見熊善伸出手,對妻子道:“梨花,給我拿些香來。”
    梨花從包袱裏,抽出一把香,遞到丈夫手中。
    可誰知,公公卻往後退了幾步,壓根就不理熊善了,隻是繼續盯著譚文彬。
    譚文彬馬上蹲下來,將四根香插在地上依次點燃。
    這次,公公幹脆趴在了地上,開始大口大口吸了起來,快樂得像是一隻蠕動的蛆。
    熊善看了看自己手裏的一大把香,又看了看地上的那簡單四根,問道:“你們手裏的是什麽香?”
    先前那公公蹲下來吸香時,熊善就有所懷疑了,等自己學著行賄失敗時,他確定,對方手裏的香,不簡單。
    柳老太太家裏人口不多,生活也挺簡單,但老太太生氣時砸的杯子都是收藏家眼中的珍品,而劉姨為潤生做的“口糧香”,竟真能讓鬼推磨。
    這,就是底蘊,沒有刻意顯擺,但指甲縫裏不經意流出的,都足以讓外頭狂熱眼饞。
    熊善繼續道:“可否借我兩根香。我欠你一個人情。”
    譚文彬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欠人情欠人情,你家人情是批發的對吧,見麵以來,都欠三個了。
    “好說好說,我幫你與公公通融,包在我身上。”
    “多謝。”
    這時,一盞盞白燈籠飛起,如螢火升空,將這一塊區域,映照得透亮。
    一陣陣陰風自宴會廳那裏吹出,裏頭夾雜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鬼哭狼嚎。
    剛再次走陰去幫熊善通融的譚文彬,看見的則是無數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宴會廳那裏傳來劇烈的喝彩和叫好聲,一派喧囂熱鬧景象。
    宴會,開始了。
    ……
    當首座上的盔甲,漸漸立起時,宴會廳內的溫度,就開始迅速降低,是字麵意義上如墜冰窖的感覺。
    李追遠特意看了一眼隔壁桌那孩子,發現孩子依舊呼呼大睡。
    看來,事後自己有必要把那繈褓借過來,仔細研究一下材質。
    李追遠開啟了走陰。
    然後,他發現,在自己走陰後,依舊能看見那個孩子。
    這說明,這孩子……也在走陰。
    孩子的靈覺,居然能敏銳到這種程度。
    但李追遠卻不覺得這算什麽“神童”,反而為這個孩子感到悲哀。
    他應該是出生後跟隨父母行走江湖,被浸染了那些邪祟氣息,刺激了靈覺。
    這也意味著,哪怕他還小還不會說話,但未來的道路已經被確定了。
    他連想當一個普通人的權力都沒有,因為一個普通人處於隨時可見鬼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正常生活下去。
    李追遠將自己的視線,挪到主台上。
    那位秦家龍王,自是不在那裏的,那真的隻是一座雕塑而已。
    而且,陰萌也不在台上。
    倒是那位將軍,李追遠看到了。
    他枯瘦得如同一具幹屍,那一套盔甲雖然被他頂起來了,卻根本無法繼續駕馭起來,他更像是一隻,躲藏在不合身盔甲裏以求獲得慰藉與安全感的白色獼猴。
    其全身上下,散發著腐朽衰敗的氣息,他已經,時日無多了。
    老家桃樹下喊著要自己把自己鎮殺等死的那位,和他比起來,那都可以叫精神矍鑠!
    三重天鎮葬開局,好不容易借著契機想要翻身,就遭遇來自龍王以及老天門四家的齊齊出手鎮壓,清末時趁著天機大亂想要再做最後一搏,又被老天門四家後人給壓了回去。
    將軍,已經油盡燈枯。
    但這就是讓李追遠感到不解的地方,將軍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那這些不可直視的存在,又到底是誰,賦予了他們這種威能?
    事情,似乎和自己原本所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怪不得熊善會說,他上次下來時,有機會重新封印回將軍。
    是的,這樣的將軍,隻要把握好時機,就比如自己現在與他的這個距離,他自己也能嚐試去進行封印。
    可問題是,將軍並不是這裏的關鍵。
    而且,自己在阿璃夢中所看見的那位牛刀解家趕屍道長,也沒見他出現。
    將軍艱難地舉起酒杯,對向陰萌所坐的方向。
    終於,陰萌再次走陰成功。
    她一臉蒼白地出現在了酒桌上,胸口一陣起伏,一副被趕鴨子上架的樣子。
    李追遠低頭,看見自己桌上果然出現了精致的酒菜,就順手端起一杯現實中不存在的酒在手裏把玩著。
    將軍對陰萌目露柔和,等待與其舉杯。
    陰萌用一種比將軍更艱難地姿態,千辛萬苦之下,將麵前的酒杯舉起,完成了虛碰。
    將軍滿足了,喝了一杯酒。
    下方坐著的人群裏,傳來齊聲呼喊:
    “敬酆都大帝!”
    陰萌手裏的酒杯,在還未送到自己嘴邊時,她就消失不見了,竟是一刻也無法再多維持。
    李追遠不由在心裏歎了口氣,若非陰萌在用毒方麵得到了劉姨的傳承,這陰家,是真的墮落得太不像話了。
    早前陰家先祖不管怎樣,好歹還能上桌蹭個飯,現在是上桌都變得如此勉強。
    將軍沒有生氣,反而像是笑了笑,眼裏也流露出追憶。
    身旁的侍女斟酒,將軍再次舉起酒杯,敬向另一側,也就是那座雕塑。
    將軍的眼裏看不出絲毫恨意,隻有欣賞與認可。
    陰萌能坐上那個位置,純粹看的是陰長生的麵子,事實上,這主台上,能與將軍平起平坐的,隻有這位秦家龍王。
    因為,這是曾經擊敗過自己的男人。
    下方,傳來比之前聲量更大的齊聲大喝:
    “敬秦家龍王!”
    李追遠本來很安靜地看著這一幕,但就在將軍向那座雕塑敬酒時,他發現,將軍那綠色如豌豆般的眼眸,忽然一瞥,似是繞開了那座雕塑,看向了就正好坐在雕塑下方這一側的自己。
    將軍,看見自己了。
    將軍繼續保持著舉杯姿勢,他那纖細的手臂,在顫抖。
    李追遠舉起自己桌案上的酒杯,與將軍敬了一下。
    看見就看見了吧,這個時候,少年心裏反而沒什麽慌亂情緒了。
    酒杯送到麵前,李追遠抿了一口。
    因為知道它是憑空產生的虛假,而不是侍女宦官們端上來的奇怪代餐,所以喝一口,沒什麽關係。
    酒味並不濃鬱但帶著芬芳氣息,入喉後很快消散,消失不見。
    李追遠放下酒杯。
    將軍也收回了視線,他注視著下方這喧囂熱鬧的人群,從他身上,能感知到一股疲憊,但他很快又強行打起精神,再次舉起酒杯,向四周敬去:
    下方,傳來兩聲潮,第一聲的聲量最大:
    “敬牛刀解家,舍身取義,祭親族血脈,以鎮邪祟,護我生靈,衛我正道!”
    第二聲,聲量小了許多,人數似乎隻有第一聲的四分之一。
    “敬天門四家,勠力同心,除魔衛道,保我鄉梓,還以太平!”
    哪怕他們所喊的“邪祟”和“魔”,就是將軍本人,但將軍依舊和他們共同舉杯,飲下這一杯酒。
    所以,在座的這些人,都是當初曾與那位秦家龍王一起,為鎮壓將軍而戰死的老天門四家的先祖。
    隻是,這種莫名融洽的氛圍,又是怎麽一回事?
    化幹戈為玉帛了?
    還是說,昔日的對手,現在也都互相認可,甚至還惺惺相惜?
    這不像是在演戲,因為將軍身上的氣機,遮掩不了,而且他完全沒必要單獨為自己,開演這一場。
    但問題也隨之來了,你們要是真的都想開了,連大魔頭本人也放下釋然等著最終消亡了,那到底誰才是反派?
    自己的這第四浪,是自己提前尋著主動踏過來的。
    但熊善他們,可是早就在這裏了,那他們在這裏忙活什麽呢?
    亦或者是,江水對熊善的真正指引,又是什麽?
    忽然間,宴會廳的門被推開。
    將軍看向門口方向,眼裏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李追遠沒辦法回頭去看,因為他後頭現在坐著一大片不可直視者,隻能等來人自己走上主台,自己才能看清楚是誰。
    很快,李追遠看見他了。
    是一個男人,年紀和古玩街汪家女差不多,不過現在那位汪家女,應該已經葬身於鬼眼火海了。
    這男人,應該三十歲左右,上台後的他,徑直走到將軍麵前。
    二人目光對視。
    虎死威猶在,更何況將軍還未徹底消亡,但他卻避開了與男人的對視,像是一種妥協,也像是一種無奈。
    男人嘴角露出笑容,他轉過身,麵朝下方。
    這一刻,李追遠才發現,男人的眼睛,是瞎的。
    不是那種自然致盲,看其眼窩附近的傷口,更像是其本人,強行把自己眼珠子摳挖出來的。
    沒有眼睛,看不見了,所以他能大大方方地,麵向下方這麽多“不可直視者”。
    男人喊道:
    “諸位前輩,還記得當年天門四家,在這裏鎮壓將軍前,所立下的誓言麽?”
    下方齊聲喊道:“天門四家,生死與共,鎮壓邪祟!”
    男人再次喊道:
    “還記得當初,我祖爺爺以我牛刀解家血親為祭,入宮封印將軍時,諸位所立下的誓言麽?”
    “我汪家立誓,將與牛刀解世代共存,永不背離!”
    “我卜家立誓,將與牛刀解風雨同舟,攜手相持!”
    “我言家謝立誓,將與牛刀解不分彼此,同生共死!”
    男人張開雙臂,喊道:
    “百年來,汪家、卜家、言家謝,三家打壓我牛刀解,殺我族人,奪我傳承,意欲吞並,吃我絕戶。
    諸位,
    該當如何?”
    男人手中舉起一麵令旗,指向頭頂。
    下方,
    齊聲怒吼:
    “該當滅族!該當滅族!該當滅族!”
    黑色的漩渦在宴會廳上方升騰而起。
    這一刻,李追遠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每個趕屍人隊伍裏,都有一個腳不沾地的人;也終於知道,為什麽在場的這些天門四家先人,都無法被直視。
    因為,他們都是咒!
    他們的威能不是源自於將軍,他們將自己化作了咒的一部分。
    他們既是咒之一,通過他們,能窺見全咒。
    而且不知道什麽原因,這些咒一直在積攢,天上偌大的一圈,竟隻有涓涓細流流淌而出,絕大部分都留存硬生生憋在了這裏。
    如此龐大的咒術,誰能直視?
    見之即噬!
    所以,當下現實世界裏汪家、卜家、言家謝,全都遭受了詛咒。
    而對他們下咒的,
    正是當年為了鎮壓將軍而戰死於此的,他們三家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