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百年氣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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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澤眼光何等毒辣,哪能瞧不出徐文宏由琉球推及明鄭,擔心延平郡王鄭克塽有朝一日步琉球國王尚寧後塵,大明最後一塊江山也會亡於異族之手,想起馮錫範獨攬朝政胡作非為,施琅整軍經武虎視眈眈,曾經威名遠震穩若泰山的明鄭江山朝不保夕危如累卵,心中煩躁極其鬱悶。
    放下茶杯向徐文宏歎道:“糧食危機雖斷不了台灣根基,黨爭內鬥卻能滅了國姓爺辛辛苦苦打下的鐵桶江山。元嘉秘密製定厄斯計劃,想方設法潛往漳州挑動韃子內鬥,企圖借此削弱韃子攻台能力,保住大明海外江山,哪料馮總製劉總督在東寧府也是鬥得你死我活,絲毫不顧忌海霹靂施琅就在漳州虎視眈眈,如此下去朝廷傾覆大禍就在眼前,不知你我還能再做幾日大明臣子。”
    說到最後語氣低沉聲音哽咽,眼裏險些掉下淚來。
    他素來忠心國事,明知韃子已經坐穩江山,反清複明驅除韃虜絕無勝算,然而明鄭占據台灣總能傳承華夏文明,如今馮錫範劉國軒全然不顧覆巢之下無完卵,內鬥內行你死我活,延平郡王鄭克塽年少識淺全無主張,明鄭江山危在旦夕,每當想起就是心急如焚食不下咽。
    若有一日韃子入侵台灣明鄭江山傾覆,老夫絕不學那些無恥之徒剃發易服奴顏事虜,成全氣節自殺殉國,莫讓韃子輕視明鄭朝廷無殉國亡人。
    殉國念頭在腦海深處驀地閃現,盧澤麵色越發陰鬱,嘴唇顫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徐文宏心知盧澤說得不錯,心中也是不自禁歎息,勉強安慰道:“漢興兄太過言重,大明水師實力強橫無敵於天下,又有茫茫大海倚為屏障,雖無力進取自保總是有餘,大明海外江山怎麽也不致於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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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四麵懸海,進攻防禦都要依賴水師,隻要水師不敗明鄭江山就可無虞。
    自國姓爺鄭成功擊敗荷蘭殖民者收複台灣,曆代延平郡王都把水師建設看作重中之重,撥出巨款建造戰艦研發火炮,明鄭水師實力雄冠亞洲,滿清韃子屢次出動艦隊大舉攻台,次次都是慘敗逃回。
    在明鄭軍民心目中,明鄭水師是扞衛台灣的堅強屏障,對之抱有莫大的信心,徐文宏自也不例外。
    見徐文宏虛言安慰,盧澤不由地微歎了口氣。
    他執掌察言司都事多年,接觸的機密情報遠非悠遊林下的徐文宏可比,本待不言卻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思忖徐文宏徐國難都非外人,盧澤冷笑道:“守義兄,你當大明水師還是國姓爺時的無敵雄師麽。陳總製在世重視水師,明令水師官兵餉銀高出陸師兩成,每年撥付巨額經費維修戰艦購買火器,確保戰艦數量至少比韃子水師多出一倍,因此官兵奮勇器械精良每戰必勝,韃子水師心存畏懼不敢犯台。”
    “馮錫範與劉國軒不和故意對大明水師下手,借口經費緊張削去水師專用經費,聲稱水師陸師都是朝廷軍隊,餉銀應當一視同仁,想方設法把大批不懂海戰的心腹親信塞進水師,羅織罪名企圖趕水師總督劉國軒下台,要把大明水師牢牢掌控在自家手中,如此亂搞怎能不讓水師官兵心灰意冷,怨聲載道。”
    壓低嗓音輕聲道:“年後已有一千多水師官兵駕著戰艦逃往漳州投降韃子,比往年多出兩倍有餘。”
    聽到投降水師官兵如此眾多,徐文宏徐國難都是大吃一驚,徐國難想起招賢巷爭鬥時圍觀的大批明鄭降人,知道盧澤所言非虛,眸光不禁有些暗淡,雙手互捏沒有說話。
    外敵虎視兄弟依舊鬩於牆,老於權術的馮錫範難道不曉得玉石俱焚自己也難幸免,無非是被自立台灣王的勃勃野心迷了眼睛。
    想到這裏徐國難對明鄭前途更加灰心,目光炯炯望向東方,仿佛看到萬裏之遙可供繁衍生息的肥沃大陸。
    倘若台灣絕不可守,應當想方設法移民前往美洲大陸,假以時日必能重新開創基業,傳承華夏文明於海外,寄複興希望於將來。
    建文帝流亡海外再也不見蹤影,莫非機緣巧合竟然到了美洲大陸,說不定已經據地稱帝開辟了好大基業。
    荒誕念頭在腦海深處電閃雷鳴驀地閃現,徐國難隨即啞然失笑,歐洲諸國都已在美洲大陸殖民囤墾,建文帝若與虯髯客一樣海外稱帝建立國家,哪會任由明室滅亡不領兵反攻韃子,自己也從未聽說到建文帝絲毫消息。
    最有可能建文帝乘船出海,遭遇風浪葬身汪洋,從此消失再無聲息。
    盧澤談興未減,呷了口茶續道:“深山土蕃陰謀作亂,南洋荷蘭艦隊虎視眈眈,福建漳州施琅整軍經武,大明天下內外交困危如累卵,可恨馮錫範到如此地步還是不曉得上下齊心共保江山,一心隻想著爭權奪勢,廢黜鄭王爺自立成為台灣王。”
    “前些日子台灣遭受百年不遇洪災,無數百姓衣食無著淪為饑民,有的逃荒進入東寧府,得不到賑濟淪為討飯花子,甚至為口吃食就敢殺官造反,馮錫範為了節省糧食以濟軍用,悍然下令官府不準開倉賑濟,任由饑民流離失所生死無依。守義兄,官視民如草芥,民必視官如寇仇,台灣內外交困上下離心,亡國之禍近在眼前,可惜大明最後一塊國土,就要硬生生斷送在誤國權奸手中。”
    想到台灣一旦失陷自己免不了殉國身亡,盧澤禁不住長籲短歎,老淚縱橫。
    徐文宏聞言也覺淒惻,想了一想卻又坦然,微笑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朝代興替在所難免,台灣即使失陷亡的也隻是鄭氏江山,胡虜從無百年氣運,華夏文明哪會因此斷絕,興漢兄不必過於憂心。”
    這話已不再把明鄭與華夏融為一體,頗有黃宗羲《原君》的民主思想,徐國難想起《華夏不亡論》《台灣不可棄論》的珠璣之言,心中亮堂點頭附和。
    昔年韃子占據中原鼎定江山,國姓爺見事不可為毅然讓路別走,擊敗荷蘭殖民者收複台灣奠定抗清基業,如今台灣若是必不可保,何妨率領不甘屈身事虜的炎黃子孫渡海前往美洲大陸,未必不能保存元氣徐圖反攻。
    自己忠誠的是傳承千年的華夏文明,絕不是那幫隻會爭權奪利內鬥內行的達官權貴。
    隻是台灣無論如何不能落入紅毛鬼手中,否則以紅毛鬼的貪婪狡詐,百年之後想要索回極是困難。
    徐國難目光閃動暗下決心,盧澤腦海卻是混混沌沌迷糊一片,他自幼接受儒家教育講究家國一體君君臣臣,何曾聽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想要反駁卻不知從何處駁起。
    徐文宏見他麵現迷惘,點撥道:“漢興兄熟讀史書,應該曉得戎狄侵周,五胡亂華,蒙古滅宋,都是蠻夷入侵華夏,可曾占據中原超過百年之久?”
    盧澤細細思索,緩緩點頭,緊皺眉頭有些舒展開來。
    徐文宏自信道:“莫看韃子凶橫占據中原猖獗一時,文宏預料百年之後必有聖人崛起驅趕韃子光複華夏,到時中原大地還是漢家天下。”
    伸出手指敲擊桌麵,曼聲吟道:“漠南胡未空,漢將複臨戎。飛狐出塞北,碣石指遼東。冠軍臨瀚海,長平翼大風。雲橫虎落陣,氣抱龍城虹。橫行萬裏外,胡運百年窮。兵寢星芒落,戰解月輪空。嚴刁息夜鬥,辛角罷鳴弓。北風嘶朔馬,胡霜切塞鴻。休明大道暨,幽荒日用同。方就長安邸,來謁建章宮。”
    此詩出自隋朝名將楊素的《出塞》,慷慨激昂意氣風發,把率軍出塞征討胡虜的情感抒發得淋漓盡致,盧澤徐國難眼前仿佛都現出大軍出征兵戈森嚴情景,心情澎湃不能自己。
    盧澤喃喃吟誦“橫行萬裏外,胡運百年窮”,眸光漸漸晶瑩,起身向徐文宏鄭重拱手道:“守興兄,老夫受教!”
    徐文宏點頭微笑,頓了一頓道:“台灣沃野千裏實是海國要津,倭人白夷都是虎視眈眈,必欲得之而後快,無論如何務要設法保全,莫使落入倭人白夷之手,否則百年後中華崛起倍加艱難坎坷。”
    盧澤眼現疑慮,有些奇問道:“為何台灣不可落入倭人白夷之手,難道韃子發兵占據就不要緊?”
    徐國難想不到老爹居然也有此見識,揚了揚眉剛想說話,就聽徐文宏說道:“漢興兄久居台灣,曉得台灣山水肥美,海運便捷,四通八達,誠是帝王創業之資,國姓爺以一島之地抗拒韃子而糧餉不缺,奧秘在於商貿興台,賺取通商巨利。韃子雖然凶橫占據中原,日後聖人崛起必定融入華夏文明,眼下雖然占據最終還是回歸華夏。倭人白夷都是海外異族,莫不對台灣垂涎三尺,極欲占之而後快。若不及早圖謀,任由倭人白夷占據台灣,如同喂肉飼狼,將來聖人複出華夏複興,想要發兵索取必將百倍艱難。”
    盧澤聽他說的鄭重異常,似信非信腦海混沌一片,想要反駁又不知該如何駁起,怔怔呆立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