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荒唐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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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清麵沉如水踞坐密室椅上,素來儒雅的清秀麵孔扭曲變形如同猙獰惡魔,嘴巴呼赫吐出大團渾濁酒氣,腳旁亂七八糟堆放著四五隻空酒瓶,手裏捏著酒瓶不停往嘴裏灌酒,目光凶狠如欲噬人,絲毫不見平昔溫文爾雅的君子形象。
潛伏間諜的精神壓力之重常人絕難想象,吳清奉黃性震之命冒名頂替堂弟吳通財化名潛伏英國商館,代號燭陰暗中指揮韃子老鼠收集機密情報,秘密策反明鄭官員逼迫明鄭降清,本就心中有愧覺得再無麵目見到宗族父老,好幾回夢見滿身鮮血的吳通財用力掐住喉嚨向自己索命,半夜驚醒冷汗淋漓再難安枕,昨晚竟被勞遜不動聲色點破隱秘身份,雖然表麵渾若無事言笑自若,內心深處卻是驚駭不已整夜難眠,擔心冒名頂替之事有朝一日公開曝光,自己自此再也容不得吳氏宗族。
古代宗族聚族而居,最是講究族人相親相愛,吳清冒名頂替雖是迫不得已,綁架殺害吳通財也不是他親自出手,然而此舉畢竟有違倫理綱常,吳清心裏時常感到不安,特地花費重金在偏僻處所覓地暗建密室,每逢煩悶便躲入密室飲酒解壓,卸掉虛偽麵具現出真實麵目。
然而今日吳清之所以喝得酩酊大醉,卻不隻是為了冒名頂替良心難安。
咕嚕嚕大口喝光瓶中酒,咚地一聲把酒瓶甩到地上摔跌粉碎,還沒喝盡的殘酒從瓶口噴濺而出沾滿皺巴巴褲管,吳清卻是茫然不覺,目光冰冷喃喃低語,“施琅,施世軒!”
聲音嘶啞低沉如若覓食夷狼,咬牙切齒說完後吳清伸手從桌麵又拿了瓶酒,啪地一聲切開瓶塞對準嘴巴傾倒,暗淡燭光映照下隻見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不停滾動,濃重酒臭彌漫密室。
由不得吳清不懊惱,今日一大早他收到緊急傳遞的機密情報,獲悉漳州城竟已變天,福建水師提督施琅奉旨取代福建總督姚啟聖掌管征台戰事,情報機構修來館由偵輯處統領施世軒掌管,主事黃性震遇刺身亡後誣加私通亂黨罪名,全家抄斬不明不白冤枉之極。
吳清聞知消息如雷擊頂驚駭不已,雖說他不過是奉令潛伏無足輕重的過河小卒,何人掌管征台戰事根本無從置喙,然而黃性震秘密派遣冒名潛伏時曾親口許諾,如若吳清能夠替姚總督迫降明鄭立下汗馬功勞,日後平定鄭逆必定行功論賞酬以頂戴花翎,如今漳州城裏已經變天,姚啟聖被施琅黯然排擠出平台戰事,吳清混跡修來館多年,當然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莫看自己潛伏東寧府立下偌大功勞,在新主子施世軒眼裏自己是投附黃性震的前朝餘孽,哪有可能論功行賞提拔自己。
辛辛苦苦奔波操勞多年,眼看臨近摘桃卻莫名換了主子,即將到手的功名利祿登時化成泡影,對熱中富貴的吳清打擊之沉重不言而喻。
醇香酒液順著喉道辣淌入胃管,再也不複以往那般可口,吳清不小心被酒液嗆得咳嗽連連,目光沉痛如喪考妣。
桌麵除淩亂酒瓶外橫七豎八堆著些等待處理的機密情報,吳清茫然目光從已經解碼的方塊漢字上麵徐徐掃過,眸光忽地微微一凝,定在一張揉得皺巴巴的棉紙上麵,隨手取過瞪目細看。
機密情報內容極為簡潔,吩咐潛伏間諜設法打聽察言司軍務處僉事徐國難情況,包括家人的日常起居,暗中予以保護確保不出現意外。
吳清化名潛伏東寧府多年,從未見到過如此假公濟私的荒唐情報,徐國難雖是察言司特工卻也不過是明鄭普通官員,哪用得著煞費苦心打聽情況,甚至特地對家人暗中予以保護,因此看到機密情報付諸一笑,隨口吩咐手下按例辦理,如今無意重新瞧見如同發現新大陸,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身為滿清潛伏台灣間諜的負責人,吳清自然知道前些時日徐國難化名秘密前往漳州執行機密任務,雖然潛伏察言司的諦聽想方設法打聽不出具體情形,然而吳清的情報嗅覺極是敏銳,從這份不同尋常的機密情報立時嗅到異樣氣息。
莫非——徐國難潛伏漳州期間已被施世軒暗中收買,想要進行考察才要秘密了解相關情況?
想到這裏吳清的心髒撲通撲通劇跳不停,平埔社與徐國難交往的場景一幕幕閃現腦海,憑借直覺徐國難不是輕易放棄信仰能被收買之人,不過這世道事情難說得很,就連以道德文章自詡的明鄭和談正使傅為霖老夫子都能軟誘硬逼變節淪為間諜奸細,還有啥人不可能被重金收買。
自古以來有奶就是娘,明鄭江山內外交困風雨飄搖,徐國難可是精明人,必定察覺不對狡兔三窟預留後路,難怪施世軒統領特地發來密令要自己秘密了解相關情況。
自以為了解真相的吳清嘴角現出得意微笑,暗自思索如何最大價值利用徐國難為功名利祿鋪路,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徐大姑娘忽地闖入腦海,吳清眼神不自禁現出癡迷,原本被現實利益強抑下去的熾熱情感重新熊熊燃燒。
他端坐椅上微眯眼睛一動不動,不知何時煩悶躁動已被氣定神閑取代,重新恢複文質彬彬的君子風度。
回到軍務處問明沒有緊要公務,眼看已到午飯時分,徐國難懶得在烏煙瘴氣的察言司多呆,記掛俞依偌懷孕提前翹班回到家中。
劉小軍私通媽祖神教事關重大,徐國難反複思索,斷定劉小軍不過是奉命行事的牽線木偶,韃子老鼠諦聽必定另有其人,為了不打草驚蛇強行忍住不立即動手抓捕,吩咐探長王德勝安排心腹特工暗中跟蹤監視。
間諜諦聽事關重大不便告知,徐國難隻說奉命秘密調查私通韃子嫌犯,劉小軍存在韃子老鼠嫌疑,因此要安排心腹特工進行秘密監視。
吳斌綽號吳閻羅手段毒辣,對待司裏特工也是出了名的冷血無情,劉小軍是吳斌鐵杆親信飛揚跋扈欺下瞞上,王德勝早就瞧不順眼,以為徐國難想要尋找借口故意報複,眉開眼笑立即安排精細特工暗中跟蹤監視。
徐家宅院其樂融融,徐文宏特地找了東安坊最有名氣的張大夫詳細把脈,根據脈象確診俞依偌已經懷孕,喜得眉開眼笑奔前忙後精心伺侯,連最是寶貝的徐平安都被指使得團團打轉。
惟有徐淑媛瞧著俞依偌母憑孕貴不自禁蹙眉生氣,噘起嘴巴簡直可以吊起個油瓶。
以往她是徐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寶貝閨女,如今爹娘關注重心轉移失去寵愛,自然呷醋生憎滿心不是滋味,卻又不好對著懷孕嫂子無端發火,獨自坐在院中撫著旺財生悶氣,對爹娘的呼喝理都不理。
想要牽阿黃出去跑馬散心,可又生怕臀部傷勢未曾痊愈,萬一有所損傷自怎生得了。
正自怔怔站在庭院獨生悶聲,耳朵聽到吱呀聲響,抬眼瞥見徐國難笑嘻嘻推門進來,徐大姑娘俏麵生寒,拔出遊龍劍一個箭步刺將過去,玉女穿梭狠狠刺向徐國難前胸。
“哪個膽肥敢惹小妹生氣,大哥這就替你報仇雪恨。”
以徐國難敏捷身手當然不可能被徐淑媛刺中,不過他瞧出妹子正生悶氣,故意扮出狼狽躲閃模樣,借以消解徐大姑娘的滿腹怨氣。
“哪個——還不是因為你的寶貝老婆!”
接連刺了好幾劍全都落空,徐淑媛氣衝衝把利劍往石桌一放,一屁股坐在安樂椅上,珠淚忍不住撲簌簌滾將下來。
她也曉得不應對懷孕嫂子生氣,可是看見爹媽服侍俞依偌如同對待皇太後心裏有些失落,忍不住要發無名火。
聽到這話徐國難縮了縮腦袋啞口無言,俞依偌有孕在身是徐家重點保護的寶貝疙瘩,徐國難連同房資格都沒有,哪有權力出手管教。
見徐淑媛不住用手背抹擦眼淚,徐國難急忙上前一頓好哄,問了半天方才明白妹子在呷俞依偌的幹醋,不由地啼笑皆非。
他本想擇機跟徐淑媛提起獻馬之事,見此模樣不敢再行火上添油,隨意勸慰幾句,牽掛俞依偌懷孕快步走向廳堂。
徐淑媛轉了轉眼珠,收起遊龍劍無精打采跟將進去。
廳堂香氣撲鼻,餐桌燉著熱氣騰騰的安胎鯉魚粥,徐文宏劉雅萍一左一右站在椅邊,笑眯眯瞧著俞依偌苦著臉小口喝粥。
劉雅萍拿著蒲扇不住替俞依偌扇風,生怕不識趣蒼蠅擾亂寶貝媳婦胃口,餓瘦還未成形的胎兒。
聽到腳步聲劉雅萍急忙抬頭,見是寶貝女兒高聲吩咐道:“淑媛快到廚房看看蓮子羹煮好沒有,煮好趕緊端上來。”
見爹娘如同服侍皇太後惶恐小心,徐淑媛更加覺得滿肚皮都是悶氣,略帶敵意瞅了眼愁眉苦臉的俞依偌,板著俏臉重重冷哼,站在門口不言不語。
“哪個得罪你,對爹娘整日拉著張苦瓜臉!”
緩緩把目光從安胎鯉魚粥移開,徐文宏有些惱怒地瞪了不懂風色的徐淑媛一眼,隨即轉頭望向跟進來的徐國難,眸光現出詢問神色。
徐國難苦笑著微微搖頭,雙手一攤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享受皇太後待遇的俞依偌見到丈夫歸家麵現喜色,隨即眸光落到香氣撲鼻的安胎鯉魚粥上,小臉拉挎也是現出無可奈何表情。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