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虛驚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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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為霖曉得劉國軒已生出疑心,若再飾辭推拒未免顯得心虛膽怯,隻得苦笑一聲放下酒杯,拱手道:「劉親家既然有興致不妨過去瞧瞧,青蓮這小妮子不曉得哪輩修來的福份,竟得鎮國公親自光顧驗屍。」
    劉國軒微笑道:「國軒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征戰多年早就見慣了屍體,偶爾客串回忤作沒甚要緊。」
    忤作是古時官府檢驗屍體提供驗屍報告的衙差,類同當今社會的法醫或驗屍官,提供的驗屍報告往往能夠直接影響案件結果,是衙門問案緝凶必不可缺的重要人物,隻是曆來由賤民擔任,社會地位極其低下,子孫後代禁絕參加科舉考試,尤為士大夫所不齒,劉國軒此言雖是自嘲,卻也杜絕了傅為霖尋找借口阻止驗屍的異樣心思。
    被劉國軒如此一說,傅為霖更加不能推拒,打了個哈哈索性率先站起,扶著葛杖顫巍巍走出廳門,肚裏暗罵彭德殺人滅口太過迅速,不待劉國軒父子離開立即動手。
    青蓮自然沒有瞧見彭德潛伏花廳屋頂竊聽談話,傅為霖之所以蓄意栽贓吩咐彭德設法取她性命,一者青蓮身為丫鬟地位低賤,即使意外身死也是無人留意,傅為霖身為主子隨便就可遮掩過去,二者想要借機給彭德一個警告,提醒他小心謹慎莫在外人麵前露出破綻,哪料彭德動手殺人不遲不早,恰在劉國軒飲宴之時家丁搶進報訊,而且傅為霖杯弓蛇影畫蛇添足,平白引得劉國軒生出疑心,非要親自前去瞧瞧青蓮屍體。
    青蓮即使被查出冤死也不要緊,怕的就是劉國軒順藤摸瓜追查殺人凶手,萬一牽扯到自己身上怎生得了。
    這時天色已晚繁星滿天,家丁持著燈籠前頭引路,傅為霖邊慢步行走邊緊張思索對策,心神不定七上八下,被酒精濡紅的枯橘老臉漸漸有些慘白,佝僂身子不停咳嗽,落在旁人眼裏仿佛舊病複發一般。
    劉國軒笑嗬嗬跟在傅為霖身後,負著雙手似乎漫不在意,隻是眸光冷厲隱現銳芒,若是熟悉劉國軒性格便知道已生出殺心。
    他倒是不曾懷疑傅為霖會暗中指使家丁殺害貼身丫鬟,隻是傅為霖提到青蓮時表現異樣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如今東寧府遍布間諜細作,傅府說不定也有密探化名潛伏,萬一能從青蓮身上尋出些許線索也是有利無害。
    傅為霖麵色慘白失魂落魄,就是傻瓜也瞧出有問題,劉俊虎二話沒說跟著便走,傅綺韻心懸老爹想要跟將過去,卻見劉平安一個虎跳蹦下椅子,搶到前頭笑嘻嘻當先領路,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快步上前一把揪住耳朵,厲喝道:「你要幹甚麽,皮癢了又想討打不是!」
    劉平安疼得咧開了嘴,見是娘親不敢還手,苦著小臉用力掙紮道:「我也要跟去瞧瞧,看青蓮姐姐死後到底變成啥子模樣。」
    這世上居然還有看屍體的癖好,傅綺韻氣得俏臉烏青,擰住耳朵的力道不免加重了數分,喝斥道:「小小年紀瞧啥子死人,你不曉得冤死之人不得投胎會化為厲鬼,專門尋孩娃索命替魂麽!」
    劉平安伸手從腰間拔出短劍,梗著脖頸道:「平安不怕,有阿爸給的短劍啥厲鬼都能劈成數截!」
    嘴裏說話拔出短劍對空虛劈數下,風聲呼呼甚有力道,卻被傅綺韻劈頭蓋腦打了幾記暴栗,招手喚過名丫鬟抱住劉平安,自己緊跟劉俊虎後頭急步走向假山石亭。
    兩人說話聲音清清楚楚傳入傅為霖耳中,傅為霖聽到厲鬼索命心頭一緊,暗忖青蓮細算起來可以說是死在自己手裏,莫遮也要來尋自己索命,假裝沒有聽見加快了腳步。
    劉平安自然掙紮哭鬧不肯,傅綺韻板著俏臉渾沒理會,緊跟劉俊虎身後一言不發,瞧著傅為霖躬腰曲背佝僂前行,時不時發出劇烈咳嗽,滿頭銀發在燭火映照下耀眼生輝,瞧模樣竟比先前憔悴了十倍還不止,眼前驀地現出出
    嫁前老爹心疼愛憐情景,心裏一酸險些墜下淚來。
    驀地一個冰冷念頭浮現腦海:青蓮之死莫非真地與老爹有關?
    傅為霖早年喪妻不曾再娶,貼身丫鬟青蓮年輕貌美性格溫柔,且與老爹日夜接觸難免生情,說不定傅為霖霸王硬上弓來了個一樹梨花壓海棠,肆意欺侮青蓮終於有了身孕,為了保命老夫子道貌岸然名聲暗地指使家丁殺人滅口,才能提前預料到青蓮必會出現意外。
    傅綺韻越想越真,珠淚盈盈泫然欲泣,暗地埋怨老爹寡廉鮮恥,一大把年紀還要幹出欺侮丫鬟的羞人事體。
    這時傅為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急步行走不小心被石頭拌了一跤,佝僂身子險些踉蹌摔倒,傅綺韻下意識搶前攙扶,握著老爹胳膊隻覺觸手生涼,更大疑團浮現腦海:且不說傅為霖年紀已老能不能行使人道,強逼貼身丫鬟暖床服侍算不得多大罪過,頂多生出孩子娶作小妾給個名份,實在沒有必要殺人滅口自找麻煩。
    既然如此——老爹為何能夠提前預知青蓮出現意外,而且還編造謊言說青蓮有血光之災?難道真地不是殺人滅口免卻麻煩?
    傅綺韻聰明機智細心謹慎,隻是絕料不到平日口口聲聲忠君愛民的老爹居然會私通淪為間諜,自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傅為霖殺人滅口的理由。
    傅為霖持著葛杖踉蹌前行,被女兒溫暖手臂攙扶心裏溫暖,微微點頭笑道:「好女兒,有勞你了。」
    傅綺韻滿腹疑團卻又不好說話,輕聲應道:「爹爹有事女兒自當服其勞,隻要爹爹身康體健鬆鶴綿延,女兒就心滿意足。」
    傅為霖身子輕微抖顫,不再說話繼續前行,傅綺韻感覺老爹的胳膊愈發冰冷,如同寒冰絲毫沒有溫度,一顆芳心不由地越發沉將下去。
    不一刻眾人來到假山前麵,就見人聲喧鬧火把通明,闔府婢仆全都聚在一塊山石前麵,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竟比瞧大戲還要興奮刺激。
    國人都有聚眾圍觀的八卦情節,何況青蓮跌下假山摔死近在眼前,哪能不唾沫橫飛談興大發。
    見到老爺過來家丁丫鬟趕忙讓開道路,數人擦著眼睛想扮出難受哭泣模樣,然而眼皮幹澀哪有絲毫淚痕。
    傅府管家傅安是傅為霖早年從家鄉帶來的親信書童,跟隨多年忠心耿耿,正站在人群中間指手畫腳高聲吩咐,瞧見老爺忙迎將上來,行禮道:「老爺,些許小事自有老奴處理,哪用得著麻煩老爺與鎮國公親自過來。」
    說完對著緩步而行的劉國軒深深一揖,劉國軒知道他自幼陪伴傅親家讀書,頗為迂腐講究上下尊卑,微微點頭大刺刺道:「青蓮屍體在哪裏,讓老夫過去親眼瞧瞧。」
    傅安呆了呆,轉頭瞧向傅為霖,見他麵色慘白身子微微抖顫,顯是聽說貼身丫鬟出現意外變故心神不寧,不敢違拗連聲答應,親自引著劉國軒來到假山底部的一塊山石旁邊,就見一名身材苗條的青衣丫鬟仰天躺在地上,額骨破裂滿頭鮮血,長發遮蓋瞧不清本來麵目,身軀僵硬微現淡淡屍斑,顯然早就已經死去。
    山石約有臉盆大小,腦漿鮮血淋漓可見,顯是青蓮下墜撞擊的致死凶物。
    劉國軒知道青衣丫鬟必定就是冤死青蓮,他南征北戰哪種屍體沒有見過,甚至枕著支離破碎的屍骸就能若無其事喝酒吃飯,青蓮死狀雖慘卻也瞧不在眼裏,大踏步上前圍著屍體轉了轉,彎下身子摸了摸僵硬程度,仔細瞧了瞧死不瞑目的大睜眼睛,察看了粘在山石上的腦漿鮮血,抬頭估摸假山石亭與山石的距離,知道青蓮必是墜落而死無疑,隻是不曉得凶手是哪個,與傅為霖又有何關聯。
    想到傅為霖劉國軒轉頭張望,卻見傅為霖由傅綺韻攙扶站在不遠處,嘴唇嚅動不知念叨些啥,拍了拍手掌高聲道:「傅親家,你也過來
    瞧瞧,看青蓮到底死於何人之手。」
    傅為霖正自心虛膽怯,生怕冤死青蓮冤魂不散附身索命不敢上前,不住口輕聲念誦波羅蜜心經向滿天神佛祝禱,陡地聽到叫聲吃了一驚,差點摔掉葛杖又要癱倒在地。
    他定了定神剛要說話,眸光陡地瞟見擠在人群中的彭德,見憨厚麵孔毫無表情,目光碰撞微微搖了搖頭,不動聲色把身子縮入人群中間。
    間諜細作永遠要泯然眾人,盡量避免引起旁人關注,彭德奉命潛伏東寧府時日長久,自然通曉這個道理。
    傅為霖雖然不太明白彭德搖頭含意,隱約之中感覺自己思路似乎出了岔子,精神陡振握緊葛杖,不用傅綺韻攙扶就提足向劉國軒走將過去。
    劉國軒站在青蓮屍體旁邊,深沉目光在傅為霖身上轉了轉,問道:「傅親家,你覺得到底是誰殺死了青蓮?」
    傅為霖枯橘麵孔僵了僵,還未回答就聽站在旁邊靜靜注視的傅安現出詫異神色,插口道:「哪個殺死了青蓮,凶手不是已被逮住,就押在假山那邊。」
    嘴裏說話伸手指向假山另一邊,隻見數名手持棍棒的彪悍家丁左右一分,現出名雙手綁縛縮成一團的黑瘦漢子,嘴角淌血傷痕累累,顯是受過不少苦楚。
    傅為霖見此情景才真正放鬆下來,身子微軟險些一屁股坐倒地上,隻覺得晚風吹過遍體生涼,原來不知不覺渾身竟已滲滿冷汗。
    原本以為是彭德奉命殺人滅口,哪料最後卻隻是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