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太祖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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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袖抹去桌麵茶痕,朱術桂抬頭望向盧澤,輕笑道:“盧都事,鄭家死士若也參與除奸行動,你覺得有了幾成勝算?”
盧澤沉吟片刻,點頭道:“如果鄭家死士奉令參與除奸,除卻權奸自然大有勝算,不過——”
他遲疑著沒有說話,朱術桂瞧在眼裏,不悅道:“盧都事,老夫把你當成可以托付妻子的親信心腹,就連鄭家死士這最大秘密也說與你知曉,你還有何顧慮不肯大膽直言。”
頓了一頓道:“老夫可以在此對天立誓,盧都事今日言語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無論何等悖逆狂妄絕不怪罪,如違此誓老夫薨後永遠進不得朱家陵墓,盧都事這下放心了吧。”
朱術桂身為明室子孫,薨後進不得朱家陵墓是最大忌諱,朱術桂這個誓言發得真誠之極,盧澤聽入耳中急忙起身辯道:“王爺莫要疑心,下官隻是不掌握鄭家死士具體情報,擔心一旦起事不能順利攻占總製府控製馮錫範,到時萬一被馮錫範僥幸逃脫,就有可能形成內鬥自傷元氣。”
明鄭江山本就內外交困危在旦夕,如果黨爭內鬥自傷元氣,隻能白白便宜了早就窺伺在側的滿清韃子,說不定施琅獲悉情報立即從廈門起兵率軍征台,到時玉石俱焚明鄭江山立亡可待,居住台灣的數十萬軍民也會淪為韃子奴才,傳承千年的華夏文明說不定因此而斷絕。
朱術桂聽得麵色微變,馮錫範老奸巨滑必定留有後手,盧澤的考慮頗有道理,他負手在廳堂轉了幾個圈,望著盧澤的期盼目光,低沉道:“鄭家死士曆來都由延平郡王親統,老夫也是不知詳情,不過鄭王爺遣人密告老夫,鄭家死士有法子對付馮錫範,要老夫不必有所顧慮,放心大膽聯絡劉國軒率軍勤王。”
聽到這話盧澤皺了皺眉,雖然朱術桂言語不詳不盡卻也無可奈何,沉吟道:“馮錫範掌控朝政心腹眾多,王府宮衛由馮錫範親信張永常統領,倘若狗急跳牆出手傷害王爺又該如何?”
朱術桂嗬嗬笑道:“盧都事盡管放心,若到那時張永常及其親信早就成為死屍,哪有可能下手傷害鄭王爺。”
見盧澤表情似信非信,朱術桂有些不耐煩,提高嗓音道:“鄭王爺傳密令他的安危不勞顧慮,自有鄭家死士負責守護。”
負手在廳堂團團轉了幾個圈,皺眉道:“隻是劉國軒那裏態度還不太明朗,不曉得肯不肯答應率軍勤王,說不得要暗中派人往澎湖跑上一趟。”
盧澤奇道:“王爺,你不是說——”
說到這裏嘎然而止,知道朱術桂之所以在反馮同盟眾官員麵前提及劉國軒答應率軍勤王,當是為了穩定人心避免反複,劉國軒生性恬淡不喜參與朝爭,馮錫範發動東寧事變絞殺監國世子鄭克藏,扶持鄭克塽襲位傀儡王爺,劉國軒手握重兵置之事外,如若當時出手幹預馮錫範未必有膽殺害鄭克藏,明鄭江山又是另一番局麵。
憶起舊事盧澤不自禁暗歎口氣,鄭克藏英明果決處事公道,又是台灣諸葛亮陳永華的女婿,如若襲位執政必定大得人心,哪能若由馮錫範掌控朝政胡作非為,把國姓爺辛辛苦苦開辟的大好基業攪成一團亂麻。
果聽朱術桂沉聲道:“劉國軒出了名的不見兔子不撒鷹,哪有可能為區區言語所動輕易答應率軍勤王,不過眼下時勢又有所不同——”
嘴邊噙著得意微笑,朱術桂舉杯想要喝茶發現茶杯已空,盧澤忙取過茶壺斟滿,聽朱術桂續道:“鄭王爺有意挑撥離間挑動馮劉爭鬥,馮錫範又忌憚劉國軒德高望重,生怕對自身權位造成妨礙,接連使出水師陸師餉銀一視同仁、硬塞陸師輪訓軍官進入水師等昏招,劉國軒與馮錫範勢成水火再無回旋餘地,如果再派人前往澎湖向劉國軒頒詔秘令勤王,劉國軒極有可能就會答應率軍勤王。”
見盧澤還在沉吟沒有說話,朱術桂遲疑片刻,從懷裏掏出卷黃綾,遞給盧澤道:“這是鄭王爺親筆寫的討逆勤王詔諭,盧都事可以看完再做決定。”
盧澤雙手接過,細看一遍果真是鄭克塽親筆書寫,諭令劉國軒率領水師戰艦進入東寧府,齊心協力誅卻權奸,文武官員一律遵令行事,膽敢阻止者以謀逆論處。
詔諭顏色赤紅微有血腥氣息,想是鄭克塽效仿漢獻帝衣帶詔特地用鮮血書寫,增強感染效果。
討逆勤王詔諭沒有蓋王爺璽印,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王爺璽印由馮錫範心腹掌管,鄭克塽想要隱瞞還來不及,哪敢偷偷蓋印驚動馮錫範。
見到討逆勤王詔諭盧澤心情一陣悸動,從頭到腳仔細讀完,雙手捧著奉還朱術桂,鄭重道:“王爺既頒有勤王詔諭,鎮國公必定奉令行事,除卻馮逆指日可待。”
耳邊響起幼時父親諄諄教誨的忠君愛民言語,盧澤眼前忽地閃現徐文宏徐國難麵孔,微歎口氣神情漸漸堅毅起來。
馮錫範手握重兵坐擁地利,即使水師總督劉國軒答應出兵勤王勝負也在兩可之間,自己身受兩代延平郡王重恩,不管成敗如何都要粉身以報,死而後已。
至於萬一事敗抄家滅族,自己老妻早已故去,三個兒子全都為明鄭盡忠身亡,馮錫範即使想要殺人報複,也隻有自己一條性命而已。
見盧澤表達忠心朱術桂也是大喜過望,這些時日他在東寧府東奔西走,秘密聯絡一大批不得誌官員組建反馮同盟,隻是大多身居閑職赤手空拳,除了府裏家丁指揮不得旁人,盧澤都事察言司多年諳熟情報工作,若能拉攏過來對反馮除奸大有裨益。
小心翼翼藏好討逆勤王詔諭,朱術桂沉吟半晌,輕聲問道:“盧都事,你看徐僉事會不會答應參與除奸行動?”
“王爺,你怎麽也知道徐國難?”
盧澤怔了怔問道,徐國難雖然精明能幹畢竟官小職微,隻在察言司係統名聲卓著,怎會進入堂堂寧靖王法眼。
“莫讓榮軍兄弟流血又流淚已成為軍中名言,本王又不是耳聾眼瞎,怎會不知曉。”
朱術桂微笑道:“本王前些日子曾與徐僉事曾有一麵之緣,覺得他是能擔當、敢作為的好漢子,如果願意參與除奸行動,事成之後鄭王爺必定不吝重賞。”
徐國難大好男兒豈是貪圖重賞之輩?
盧澤幾乎要呼喊出來,麵對朱術桂的熱切目光,遲疑片刻澀聲道:“既然王爺有意招攬,下官若有機會自會出言試探,絕不辜負王爺厚望。”
嘴裏雖是如此說話,心中打定主意絕不把徐國難牽扯進除奸行動,他是日後反滿興漢光複華夏的希望火種,哪能就此夭折在明鄭黨爭之中。
“很好!”朱術桂重重一拍桌麵,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慨然道:“你可以答應徐僉事,如果願意參與除奸行動,事成之後由他都事察言司。”
見盧澤神情似乎有些失落,朱術桂暗悔失言,忙補充道:“盧都事放心,事成之後老夫必向鄭王爺舉薦由你主事察言司,望盧都事能赤膽忠心輔佐鄭王爺反清複明!”
察言司主事例由鄭家族老擔任,雖然不掌管具體事務卻是極其榮寵的職位,朱術桂作此承諾自是誠意十足。
說到反清複明朱術桂神情狂熱,聲音哽咽不類人聲,大明江山雖是亡於李闖之手,趁機占據大好河山的卻是滿清韃子,朱術桂父母兄弟全都喪身韃子之手,與滿清韃子有不共戴天的刻骨仇恨,隻要能夠反清複明即使五馬分屍也是在所不惜。
“輔佐鄭王爺反清複明。”盧澤喃喃道,語氣遠沒有朱術桂鏗鏘有力。
韃子入關多年早就坐穩江山,反清複明希望日益渺茫,即使鄭克塽如願除卻馮錫範重掌大權,也隻能困居海島苦撐待變,難道真地能驅除韃虜恢複漢家天下?
與徐文宏父子談論的諸多話語在腦海深處盤旋,盧澤思緒萬端感慨莫名,一時怔怔說不出話來。
朱術桂瞧在眼裏卻不太在意,他早就暗中派人調查過徐國難,知道是盧澤的鐵杆心腹,隻要盧澤肯出言勸說,想要暗中拉攏必定不太為難。
徐國難精明幹練老於偵緝,手下自有一幫親信特工,若能拉攏過來對日後行事大有好處,況且朱術桂對徐國難的為人處事也極為欣賞,絕不僅僅隻想利用徐國難除卻權奸。
舉起茶杯一飲而盡,朱術桂轉了轉眼珠,撚須道:“有件機密差事有勞盧都事,不知能否替老夫辦妥?”
盧澤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忙拱手道:“王爺有事盡管差遣,下官全力以赴死而後已。”
朱術桂嗬嗬一笑,重新從懷裏掏出討逆勤王詔諭,道:“劉國軒能否接受詔諭遵令勤王,事關除奸成敗非同小可,老夫手下雖然有人卻沒一個信得過,想要麻煩盧都事辛苦暗中往澎湖跑上一趟,設法說服劉國軒接受詔諭,如何?”
馮錫範爪牙密布無所不偵,通往澎湖的航船自是監視重點,盧澤知道前往澎湖傳遞詔諭必有危險,劉國軒能否接受也未可知,卻還是雙手接過小心藏好,道:“王爺盡管放心,下官必定粉身碎骨完成任務,不說服劉國軒率軍勤王就撞死在他麵前。”
朱術桂眸光現出欣慰,搖頭道:“老夫要的是盧都事平安返回,哪能為了區區詔諭失卻忠臣義士。”
兩人都不曉得劉國軒已緊急從澎湖返回東寧府,不過即使知曉也不會公開接觸,東寧府是馮錫範的天下,劉國軒的一舉一動俱在秘密監視之中,如果不管不顧設法接觸,隻能徒落口實增加暴露危險。
商談之後盧澤不敢多耽告辭離去,朱術桂親自把他送出木門,瞧著枯瘦身影消失在胡同外麵,站立良久淡淡問道:“馮錫範那邊聯絡得怎樣?”
彪形壯漢影子般站在朱術桂身後,輕聲回道:“小的已把鄭王爺秘令鎮國公率軍勤王暗中告知總製府密探,此時想必已經傳入馮錫範耳中。”
朱術桂微微點頭,嘴角現出不引人注目的得意微笑,在彪形壯漢攙扶下慢慢走向位於廳堂後麵的隱密內室,望著懸掛牆壁的明太祖朱元璋畫像久久不語,眼睛漸漸濕潤起來。
“太祖皇爺,大明江山終究應歸朱家所有,朱術桂苦心積慮除卻篡位賊子,祈請太祖皇爺保佑朱術桂能夠複國成功,千秋萬代江山永固,絕不落入異姓之手!”
朱術桂舉過彪形壯漢遞過的檀香插進香爐,恭謹跪倒地上向朱元璋畫像磕了三個響頭,森冷眸光現出狂熱銳芒。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