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神箭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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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黑虎稅關就已進入台南平原,地勢平坦極利騎兵縱馬奔馳,隻是沿途大多荒無人煙,觸目所見都是半人高的荒蕪野草,雖是農忙時節也無人在田裏忙碌,偶爾見到村落大多房倒屋塌,看不到一絲炊煙,仿佛是杳無人煙的死寂世界。
    徐台生瞧得詫異之極,蹙眉道:“上次騎兵演練記得村裏還有人煙,我還特地跑過去討了碗水解渴,怎麽如今卻見不到一個人影,真是古怪。”
    麻裏哈騎馬跟在旁邊,嗤笑道:“有啥子古怪,前些日子台灣不是遭了百年不遇的洪災,漫漫洪水不知淹死多少平民百姓,淹沒多少肥沃良田,村裏百姓無衣無食自然流落逃荒,見不到人影才是正理。”
    聽到百年不遇的洪災眾騎兵盡皆默然,台灣四麵環海暴雨連綿毫不稀奇,可哪個也沒有見過如此狂暴的傾盆大雨,宛若銀河開口接連倒了五天五夜,即使武定裏地勢偏高也是洪波濤天,連緊急牽到山丘避險的戰馬都被滔滔洪水淹死不少,官兵無衣無食狼狽不堪,更逞論地勢低窪極易積水的台南平原。
    生蕃部族僻處深山,寨子房舍本來就是簡陋,洪災侵襲之下大多房倒屋塌,若是倒黴碰上泥石流更是闔寨無人能夠幸免,因此麵對洪災天威也是死傷慘重,生存艱難。
    更可怕的是絕大多數蕃人缺乏防疫常識,對淹死牲畜沒有及時掩埋,生活艱苦的部族甚至還把發臭豬鹿剖洗幹淨煮食充當吃食,結果引發瘟疫全族死絕,若不是媽祖神教發動教徒施醫送藥,諭令無論人畜隻要死亡立即焚燒深埋,土蕃部族說不定已被瘟疫滅絕,再也沒有漢蕃之分。
    生蕃部族之所以受大肚王阿德複蠱惑想要出山劫掠,遭遇洪災生存艱難也是誘因之一。
    麻裏哈等人雖然改名換姓潛伏鐵騎營,暗中與部族寨子都保持聯係,知道族人遭遇洪災生活困苦,圖謀作亂殺盡漢人之心更急。
    若不是武定裏駐紮重兵防備土蕃部族作亂,說不定麻裏哈等人早就扯起反旗,搶奪漢人財物接濟受災族人。
    徐台生身為漢人自然不會為生蕃部族日子難過感到難受,徐家家境小康,他從小到大從來不愁吃食,見到田地荒蕪杳無人煙的慘象卻也不自禁有些唏噓,眼神迷茫再也不見往昔的活潑爽朗,默不作聲驅馬跟在後頭。
    巴旺瞧著荒蕪景象眸子深處私下有些竊喜,原本的鐵青麵色也舒緩了不少。
    漢人遭遇洪災流離失所肚皮餓癟,無衣無食自然要向官府討吃討穿,明鄭朝廷賑濟無方有得頭痛,大肚王複國大計更有把握成功。
    麻裏哈等人騎在馬上放眼觀望,眸光也盡是幸災樂禍,對蕃人來說漢人越是苦痛越是快意。
    眾騎兵默不作聲快馬加鞭,黑虎稅關距離東寧府已然不遠,不過多時就趕到東寧府城門口,遠遠瞧見空中煙花燦爛此起彼伏,守衛士兵都是麵帶喜色,相互對視都感驚詫。
    漢家百姓已到了流離失所的悲慘境地,竟然還有心思燃放煙花爆竹慶賀,真地沒心肝到如此地步
    麻裏哈抬頭瞟了眼徐台生,見他無精打采落在眾騎兵後麵,絲毫沒有返家遊子的喜悅歡欣,知道親眼目睹饑荒慘景對徐台生精神刺激極重,肚裏暗笑徐台生畢竟是沒有見過世麵受不得人間險惡,見巴旺抬頭望天沒有說話,催馬搶到前麵問道:“今日城裏有啥喜事,竟要燃放煙花爆竹慶賀”
    麻裏哈化名潛伏鐵騎營專門練過漢語,字正腔圓略帶生蕃腔調,若非蕃人根本聽不出微妙差別。
    東寧府畢竟是明鄭的政治經濟中心,城牆高厚戒備森嚴,守門士兵也沒有喪失應有警惕,見到騎兵到來早有士兵上前攔問,麻裏哈衣飾標識一望就知是鐵騎營軍官,守門士兵辨認無誤盡皆放下心來,一名臉上生滿麻子的矮壯士兵笑嘻嘻答道:“當然有了不得的喜事,要不然咋會平白無故燃放煙花爆竹。”
    矮壯士兵是個話嘮,嘮叨半天也沒說清為啥要燃放煙花爆竹,巴旺聽得極不耐煩,礙於副將身份又不好親自上前喝問,正自皺眉就聽城門洞有人高聲喝斥道:“麻三又在胡咧咧啥,還不快些放鐵騎營的弟兄進城!”
    隨著說話快步走出名粗壯軍官,瞧標識應是奉命守衛的什長,目光向眾騎兵轉了轉,最後落到踞坐馬背的巴旺身上,搶上前行了個軍禮,高聲道:“小的薑秋文見過神箭將軍。”
    巴旺眼神陡地凝成銳芒,上下打量薑秋文,沉聲問道:“你以前見過本將”
    薑秋文眸光現出敬佩,朗聲道:“王副將昔年軍中比武連發三箭皆中紅心,小的當時就在旁邊瞧著,哪能認不得大名鼎鼎的神箭將軍!”
    聽到神箭將軍眾士兵都是一片嘩然,就連垂頭焉腦的徐台生也詫異抬頭,他在鐵騎營中親眼見過巴旺射箭,雖然力大箭猛卻也當不得神箭將軍美譽。
    巴旺聽到神箭將軍麵頰刀疤一陣抖動,他自幼狩獵精通箭術,麵對山林猛獸從來都是一箭斃命,是阿德狗讓帳下有名的箭術高手,手底不知沾了多少漢軍性命。
    阿德狗讓被殺身亡後巴旺僥幸逃脫,隱居深山伺機為舊主複仇,後來跟隨幼主阿德複化名潛伏恰逢軍中比武,一時熬不得手癢顯露連珠箭本領,事後被阿德複嚴厲警告,囑咐絕不能出人頭地以免引起有心人關注,自那以後巴旺深自隱晦,從不在外人麵前顯示連珠箭功夫,聽薑秋文當眾提起不由暗生警惕,眯眼打量卻見薑秋文麵現欽佩,仿佛真是自己的狂熱粉絲。
    他不欲引起有心人關注有意引開話題,淡淡問道:“今日城裏有何喜事,為何大張旗鼓燃放鞭炮”
    薑秋文抬頭向天空張了張,密集如雨點的鞭炮聲響漸漸弱將下去,時不時可見璀璨煙花騰空而起宛若銀蛇奔竄,賠著笑臉道:“啟稟神箭將軍,大批糧船從琉球購得糧食返回東寧港,不少百姓聽得糧荒即將解除心裏歡喜,因此燃放煙花爆竹以示慶賀——”
    話未說完就聽到急促馬蹄聲響,高大神駿的烏雎馬從騎兵後麵馳將過來,一名相貌英俊的年青軍官搶聲問道:“你說的可是不假,糧荒真地即將解除”
    薑秋文認不得徐台生,見到盔甲上的總旗標識卻也不敢輕忽,點頭答道:“應該不假,人人都在傳言官府馬上就會開倉放糧賑濟貧民。”
    聲音幹巴巴似乎沒有多少喜悅,徐台生聽得眉飛色舞,一塊石頭砰然落地,揚起馬鞭在空中連連虛劈,歡喜叫道:“這下可就好了,可憐饑民有了糧食再也用不著忍饑挨餓,反清複明也就有了指望。”
    薑秋文聽得莫名其妙,見徐台生麵孔潮紅如瘋似狂,想要詢問卻又不好開口,巴旺對徐台生狂喜反應自是心知肚明,不知怎地心裏陡生怒氣,一甩馬鞭用力抽中徐台生背脊,冷聲斥道:“大庭廣眾發啥子瘋,還不快些跟老子進城!”
    見到沿途拋荒慘狀徐台生一直心情沉重,聽到糧船返台糧荒解除心裏歡喜,因而失態大叫大嚷,被巴旺抽了一鞭方才清醒過來,伸了伸舌頭趕忙馳馬進城,喜氣洋洋不複焉頭焉腦模樣。
    巴旺瞧著徐台生背影眸光微現冷意,大模大樣驅馬進城,薑秋文趕忙上前牽住馬韁,大拍馬屁精彩紛呈。
    守門士兵見狀都是微感詫異:薑頭兒平素沉默寡言,怎地見了神箭將軍如此拚命奉承討好,遮莫神箭將軍真地有了不得的過人之處還是對薑頭兒有救命之恩贈妻之德
    東寧驛站位於著名的紅燈區柳葉胡同鄰近,原本專供官員往來歇宿,軍中將士若有公幹也可自行上門投宿,雖然房舍粗陋飲食簡單,勝在價錢便宜尋歡方便,報銷花費可以上下其手多開花賬,因此頗受軍中將士歡迎,成為公幹歇宿的首選場所。
    鐵騎營官兵每次公幹都是居住東寧驛站,此次自然也不例外,麻裏旺熟門熟路一馬當先,賊溜溜眼珠盡在街巷兩旁搔首弄姿的妓女身上打轉,時不時大口吞咽饞涎,雖然逢著饑荒歲月妓女也是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然而軍營虎狼素來見不得女色,何況麻裏哈這個葷素不禁的色中夷狼。
    巴旺瞧在眼裏不好多說,待進了東寧驛站登記住宿之類細事自有騎兵辦理,巴旺見徐台生東張西望神不守舍,冷哼道:“想要回家探親直說就是,本將也不是不講人情,記得明天早飯後立即返回驛站。”
    徐台生聞言大喜,興高采烈高聲答應,牽著黑豹就想衝出東寧驛站,麻裏哈趕忙上前攔住,笑嘻嘻道:“徐總旗,你說過到了東寧府立馬請客喝酒,酒後還要請弟兄們到妓院尋快活,說過的話就是鐵釘可不能混賴。”
    徐台生一隻腳跨出門檻,高聲道:“韋總旗盡管放心,徐台生說過的話就是板上的釘,啥時候混賴不肯承認,你與弟兄們好生歇息,徐台生回家瞧瞧爹娘馬上回來,絕對不會誤了弟兄們到狀元樓喝酒吃肉!”
    一名站在院落細心涮馬的年輕騎兵擠眉弄眼道:“徐兄弟,你可千萬莫要落下重點,韋總旗關心的是酒後到妓院尋快活,光是喝酒吃肉可不能盡興!”
    年輕騎兵小關性格開朗,平素與徐台生最是要好,說笑之間有意點醒,麻裏哈笑得合不攏嘴,向小關肩頭重拍一記,讚道:“還是小關曉得俺的心思,晚上多叫名姑娘陪你,瞧你小子明早起不起得床。”
    眾騎兵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入不得耳的粗言穢語源源而出,俗話說三年不見女人麵母豬也能成貂蟬,眾騎兵都關在軍營裏麵憋得久了,想到晚上能夠一枕風流都是色心大動,麵紅耳赤。
    徐台生聽得麵孔微紅,他雖然生活在繁華熱鬧的東寧府,自幼就見慣花紅柳綠,然而恪守家訓從沒進過妓院,故意裝作沒聽見抬步快走,打定主意晚上說不得請弟兄們往柳葉胡同走上一遭,自己酒宴之後還是早些回家歇息,與許久沒有碰麵的爹娘好生聊上一宿。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