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華而不實的東西都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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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和孩子在酒店住了一夜。古城是著名的旅遊城市,過年期間人滿為患,酒店的房價翻了一番。
同事小薑在初三給她回消息,說昨天看到她微。信,一忙給忘了,巧了,她有位堂叔,就在林琅住處附近的城中村,平時做點裝修零工,可以叫他過去看看。林琅得到對方的號碼,簡直感激涕零了。
她撥出電話,響了很久,一位大叔接了電話,林琅說明了來意,背景音嘈雜喧鬧,大叔操著濃重的口音,“喂喂”了半天,最後才聽明白,大叔倒是頗有經驗,一口答應下來:“問題不大,估計就是防水層有問題,我下午回去了過去看看。”
林琅著急:“您現在能過來嗎?”
大叔犯了難,他正在遙遠的四十裏外的某個村子走親戚吃酒劃拳呢!大過年的,怎麽能走?
“下午就回去了,六七點。”
林琅不能強人所難,隻好等,酒店的房也沒退,等到六點,她給大叔打電話,大叔的車還在城外堵著呢!後來等得她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大叔打電話過來,說太晚了,明天一大早過來。林琅晚上做夢發大水,汪洋一片,到處都是水,日有所思,她太想念水了。
第二天按照約定的時間,大叔來了,一個挺和善的老頭,帶著工具,聽了情況,進門就鑽進衛生間幹活了。
大叔衛生間抽煙,林琅有求於人,不好說什麽,就和孩子到外麵去等。這時,母親打電話來,說路過附近,來林琅住處看看,自從林琅離婚搬家,她還沒來過。
林琅慌了,叫媽媽過來看見她這裏又鑽又拆,一地狼藉的,這幾日過得淒淒慘慘的,給母親平添煩惱。她隨口扯了個慌:“我和雅雅在公園呢!你來吧!一會兒一起吃飯。”
母親對逛公園沒興趣,說那就改日,她先回了。
林琅鬆了口氣。
剛掛電話,雅雅拽了拽林琅:“媽媽,我要嗯嗯!”
奇怪了,不知是條件反射還是心理作用,越是沒水孩子越是屎尿屁事多。大叔在衛生間作業,總不能再讓雅雅在小馬桶方便,林琅隻好叫孩子忍一忍,帶她去小區外的公共廁所。
上完廁所,正帶孩子洗手,從鏡子裏,她看到母親從廁所裏走出來。母親也看到了林琅母女倆,也沒有多想,驚喜道:“不是去公園嗎?這麽快就回來了。”
“嗯!哦!”林琅支支吾吾。
“媽媽騙人,騙人不是好孩子。我們沒去公園,她還叫我騙人,家裏停水了,她不讓我給你說。”小家夥對這種居無定所屎尿都不自由的日子厭煩了,不保守秘密了,輕易就出賣了林琅。
林琅看著孩子,苦笑了一下。
回到屋裏,大叔還在熱火朝天地幹著。母親像巡查員一樣,把房間四下打量一番,又開窗推了推防護網,對這房子基本滿意,但看到一片狼藉的衛生間,眉頭又皺起來,正色道:“幾天了?”
“三四天。”她的口氣故意輕描淡寫。
“這三四天怎麽過的?怎麽吃飯?怎麽用水?”看到地上堆的幾個礦泉水小桶,母親明白了。
“湊合湊合唄!現在生活多便利,想想紅軍兩萬五,這點事算什麽啊?”她給母親寬心。
要說湊合,她也不算湊合,雅雅指了指窗外,又出賣了她:“我們住在那個酒店裏,那個房間有個好大的浴缸,我昨天在裏麵遊泳了。”
老人們一輩子省吃儉用,一聽馬上沉了沉臉色:“你錢多啊!家裏那麽大的地方不回去住,在家門口住酒店?酒店退了沒?”
林琅撇撇嘴:“家裏不是……也不方便嘛!”
“有什麽不方便的?你哥嫂他們也回去了,住那屋就行,哪裏睡不下你?”
“我不回。”林琅像雅雅似的嘟起嘴。隻有在母親麵前,她還是個孩子,嬉笑鬧脾氣,撒嬌使性子。
“咋了?嫌你爸嘮叨?他說話你就當一陣風一個屁,你就舒坦了,不然我這一輩子還不被你爸氣死了。”
“聽說離婚的女兒住娘家不吉利,所以……”林琅欲言又止。
母親聽了這話,忽然明白了什麽,心裏悶悶地疼,把雅雅攬了一把摟在懷裏,問:“誰說的?你爸說的?”
“不是。你別管誰說的,反正我不想回去給人添堵。”林琅不能說是嫂子說的,自古婆媳關係就敏感,她不能做那個從中挑撥的人。
“所以你過年去旅遊,不是想旅遊,是為了這句話,躲出去了?”
“也不全是。”林琅說“不全是”,就是承認了。
“跟我回家。看誰敢說一個不字。”
別看母親平日柔柔弱弱,在父親麵前唯唯諾諾,凶起來還挺有勁兒。
林琅還有點猶豫,這時,有人敲門。
打開門,物業的人又來了:“有人投訴你家節假日裝修,噪音擾民。”
林琅一看,還是上次那個物業秩序員。她沒好氣:“大哥,我在配合你,好容易找了工人來檢修漏水的問題,現在又說我噪音擾民,到底要我怎樣?”
秩序員賠著笑:“業主投訴,我也沒辦法,現在確實是節假日,不能裝修,我那天把這茬給忘了。”
“那你說怎麽辦?”
“要不再湊合三天,等收假了再開工。”
“行啊!那你把水閥給我開開。”林琅也知道節假日不能有裝修噪音,也知道開了水閥又要淹樓下,她就是心裏有一股無名之火,就想胡攪蠻纏一下。
“那不行啊!樓下的業主又要投訴的。”
“那你說怎麽辦?”來回話又反複說起來,說著說著,委屈鋪天蓋地,親媽在側,她再也忍不住,淚無聲地淌下來。
看到女兒流淚,當媽的心裏更疼,母親叫裝修大叔停了手,一邊打發了物業的人,一邊安撫女兒:“哭什麽?多大點事?跟媽回家。”
林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起來。她對生活從不設防,生活似乎也總是對她笑臉相迎,她的成長一路順風順水,沒有大起大落,沒有激烈動蕩,這一刻她忽然感到生活對她充滿惡意,明目張膽地露出了獠牙。自己一個人麵對孩子的時候,受點生活的折辱揉搓似乎也無礙,母親在身邊,她還是孩子,一點委屈也經受不住了。
雅雅被媽媽的眼淚嚇住,拿了一張紙巾來幫她擦眼淚。成年人的淚水來得快,卻也收放自如,她感到失態,很快止住了眼淚,自嘲地笑。
祖孫三人回了家。
父親一聽緣由,果然免不了一番冷嘲熱諷:“自討苦吃。”
林琅冷著臉,不接招。
母親對父親的專職執拗向來采取懷柔政策,他一開言訓導,母親就溫柔地打岔——
“林教授,茶泡好了。”
“老林,你吃不吃蘋果,我給你削一個。”
“降壓藥吃了嗎?”
一打岔,林教授就忘了批評女兒。林琅暗暗給母親豎大拇指,高。
林琅在娘家住了四天,發現薑還是老的辣,母親看起來溫柔和順,唯唯諾諾,其實是個馭夫有術的高手。比如——
母親總會有意無意地指揮林琅下樓辦事。
“林琅,去扔垃圾。”
“去買水果。”
“去拿快遞。”
每每這時,林教授那可笑的自尊心就冒頭,卻又不能明說,隻好自告奮勇:“我去吧!”
林琅已看出來母親這是暗暗和父親那股迂腐對抗,她也跟著演戲,和父親爭搶:“我去,我去,您歇著!”
平時垃圾放到那裏一天林教授也看不見,現在爭著扔垃圾,並美其名曰:“我就當下樓運動運動,消化消化。”
如果林琅爭到了這個美差,林教授還不高興,唉聲歎氣,從自己房間的窗戶悄悄朝下看,嚴格關注著女兒在樓下的一舉一動,生怕她遇到熟人。
林琅辦完美差,回來還要匯報一番——
“我剛才在樓下遇到張姨。”
父親馬上警覺地問:“她說什麽了?”
林琅嘴角挑一絲笑,像是對父親的一種嘲諷,說:“她問我這幾天怎麽天天住在娘家,她都見我好幾次了。”
“你就說孩子爸出差了不就行了。”老父親操碎了心。
“我說那當然了,天天住你家你歡迎我不?哈哈哈,媽你沒看見張姨的臉,笑死我了。”
林教授的臉拉下來:“你這娃,咋說話的?現在咋這樣了?說話沒輕沒重的。”
母親見這父女倆暗暗鬥法,歎口氣,說:“其實外人沒有我們想象得那樣關注別人的私生活,很多隻是見麵隨口一問,回家談論一番,過後很快就忘了,都忙著過自己的日子了。所以,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你,老林,也不要整天畏首畏尾,你,林琅,也不要矯枉過正,懟人沒輕重。我們沒做什麽不光彩的事,在院子裏大大方方地走,做事對得起自己,不用向別人交代,也不用刻意回避。”
林教授不屑地撇撇嘴,抿了一口茶,不屑地說:“說得輕巧。”這事他一直沒想通,女兒女婿一直恩恩愛愛的,怎麽突然離了婚?他隻當是夫妻矛盾兩人一時衝動,等回過神來,劉傑來道個歉,互相給個台階,總有回旋的餘地。兩個多月過去了,劉傑那邊沒有一點動靜,他打算最近找個借口,當麵問個清楚。
林琅在父母家又住了兩日,初七上班了,母親把哥哥叫過來,讓他盯著工人去處理林琅房子的漏水。林琛得知妹妹因為漏水問題大過年還在外住酒店,心疼不已,氣呼呼地嗔怪她:“你怎麽不告訴我?有什麽事你怎麽不跟我說,我還是不是你哥了?”
林琅挨著訓,心裏卻舒坦。
楚慧聞發信息過來,說車子的修理、保險和歸還都處理好了,沒花什麽錢,一切順利。林琅感激不盡,稱要請楚慧聞吃飯,楚慧聞爽快,一口答應:“好,等我回西安。”
朋友圈裏,楚慧聞更新了一張自拍美照,林琅正要點讚,忽然看到嫂子的昵稱出現在點讚裏,並且附言評論:“美人!美景!”
林琅一愣,共同好友,楚清?楚慧聞?她們,該不會是,親戚?堂姐妹?
過了幾秒,楚慧聞揭示謎底,回複楚清:“大侄女來不來?”
侄女?姑侄女?林琅隱約想起來,聽母親說過,嫂子娘家有個事業有成的小姑姑,大概就是這位了,隻是陰差陽錯,大家都沒見過。
這世界真是小。林琅感慨著,大方給楚慧聞點了個讚。
剛放下手機,微信又響了一下,是雅雅幼兒園的班級群消息。林琅微信裏有好多群,隻有孩子的班級群是不敢設置靜音的。
老師在群裏發布了收繳新學期保教費的通知。雅雅上的是一家私立幼兒園,在本市算中高檔,一學期一萬六,費用不低。當初選這家幼兒園,還和劉傑吵了一架,他要讓孩子上一家公立園,便宜,但一個班孩子多,林琅想讓孩子上這家私立園,雖然貴點,但是是雙語教學,軟件硬件都好,小班教學,老師對孩子照顧得精細。劉傑說幼兒園而已,吃飽玩好,別磕著摔著就行,什麽雙語教學,都是噱頭。後來他還是被林琅說服了,但繳費的時候總是白林琅一眼。
林琅在群裏回複了“收到”。
其實她銀行卡裏沒多少錢。就像劉傑說的,她的工資盡“買花戴”了,她的香水,孩子的公主裙,金邊骨瓷的杯子,鉤花鏤空的桌旗,院子裏的驚鹿流水器,一株蘭花,盡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華而不實的東西還都很貴,而劉傑的工資卡,也從來沒有給她上交過,除去家用,他說他買了理財,寫離婚協議的時候,她說兩千太少,他馬上說,那把撫養權給我,你出撫養費。走到盡頭的婚姻目眥猙獰,裏子麵子都不要了,她倒吸一口涼氣,隻求速戰速決,隻好作罷。離婚後租房子花了一筆錢,旅遊又是一筆,現在卡裏的餘額,支付了學費,也就所剩無幾了。她想,也許應該給前夫打個電話,催一催那筆補償款,思前想後又放下了手機。她想起過去每年春節前大掃除,她都一個人清理水晶燈上的水晶珠串,他不會過來幫忙。
同事小薑走過來,笑問:“琅姐,我去買奶茶,要不要給你帶一杯?”
她搖了搖頭:“不了,謝謝!每逢佳節胖十斤,我減肥。”<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