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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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夭夭的最後一次跑腿訂單,是給一個客戶送蛋糕,蛋糕是八加六寸雙層的,上麵有皇冠擺件,應該是一個女孩子過生日吧!
那天可真倒黴,她出門的時候天氣晴朗,拿到蛋糕後,忽然下起雨來,她騎著小電動在秋雨中狂奔,為免雨滲進蛋糕盒,她還把外套脫下來蓋在盒子上,到了那個小區,她又彎著腰護著蛋糕滑稽地行走,頭發一縷一縷貼在頭皮上,狼狽不堪。終於到達送貨地址,
她敲了敲門,抹了抹額頭的雨水。
屋內隱隱傳來歡聲笑語,大概是敲門聲沒有被聽到,她又敲了一遍。
門開了,竟然是齊麟開的門。他站在門內,一臉愕然,扭頭迅速朝身後看了看,又轉過頭,手足無措,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怎麽是你?”他身後一屋子男男女女,歡笑的聲浪如水一般淌過來。
他的手下意識地把門朝外掩了掩,是一個猶豫的關門的動作。她穿著平台的工作服,頭上滴著水,心理上先覺得矮了幾分,但看到他那個微妙的動作,她馬上挺直了背,揚起臉,銳利堅定地找到他遊離的眼神,聲音洪亮地喊:“你的蛋糕到了,請簽收。”
他伸手去接,不敢抬頭看她,小聲說:“下雨了,快回家吧!”
一個穿粉裙的女孩歡快地跑出來,眉眼全是笑的,驚喜萬狀:“是不是我的蛋糕到了?哇!這個蛋糕好漂亮啊!”
蛋糕簽收,他僵硬地說了聲“謝謝”,那個女孩也禮貌地說了句“謝謝”,然後順手關上了門。
門發出輕微的“吧嗒”一聲,力度不大,但陶夭夭覺得像有一陣強大的氣流把她推了一把,她朝後趔趄了一下,險些沒站穩,回了回神,轉身朝電梯走,出了那棟樓,她才感到心髒終於又緩緩地活過來了,顫動的時候,有一種遲滯的疼。
很快,她就收到他的信息:“我會盡快回去。”
她當然沒有回。
和姐妹們吐槽完“走夜路遇到鬼”後,她就注銷了自己的配送員賬號,並卸載了那個app。他的反應很正常,她當然知道他什麽意思。這個時代人人平等,但人人內心都有一個等級森嚴的三六九等,否則她為什麽從來沒告訴過他自己在做跑腿?跑腿員和大學教授,誰都知道哪個體麵。
是的,在他還沒有解釋和道歉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齊麟的“盡快回去”,比她想象的要快,大概四十多分鍾,他就來到陶夭夭這裏。但那份強烈的屈辱感並沒有因此減少一點。她沒有給他打開門。
他帶了她喜歡的樓下的小餛飩,一小塊蛋糕,還有奶茶店新出的薑棗茶,隔著門說:“我知道你肯定沒吃飯,就買了你喜歡的這家餛飩,剛才淋了雨,喝這個薑棗茶驅寒暖胃,可別感冒了,還有這個蛋糕,我知道你生氣了,蛋糕甜,吃了心情好。”
說的話依然這麽暖心,可做出的事刀刀戳心。她倚在門內,默默地流淚。
過了一會兒,外麵沒聲了,她以為他走了,心裏更加沮喪了,打開貓眼悄悄看了一下,貓眼外麵出現他忽然逼近的大臉,嚇得她連忙合上了。
“我回去後給你拿傘,下了樓你已經不見了。”
“那個女孩是大洲的女朋友,大洲你知道的。”
“對不起!我今天一打開門看到是你,真的懵了,我承認我虛榮,愛麵子,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對不起,夭夭。”
她相信他這番剖白都是真的,他要是說自己完全不介意才是虛偽,但這份坦誠更刺痛人心。她抹了一把淚水,就像站在他麵前似的昂著頭,先無聲地清清嗓子,讓自己的聲調聽起來情緒平和,堅定驕傲,但話一出口,還是帶出了一絲怨懟:“你走吧!高貴的大律師,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外麵安靜了,時間仿佛靜止,她的淚水漸漸幹涸,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
他大概已經走了?她再次打開貓眼,外麵已空無一人。
哭泣消耗體力,她覺得餓了。做為摳王天使,她覺得外麵的食物就這樣放著有點可惜,浪費糧食可恥。猶豫了一會兒,她打開了門,做賊似的四下看了看,拿回了那些食物。
小籠包還是溫的,蛋糕是甜的,薑棗茶雖然涼了,但她有廚房啊,有微波爐啊,加熱後的薑棗茶暖身暖胃,小籠包太好吃了,蛋糕太好吃了,食物帶來充實愉悅的幸福感,讓她感動得想哭,讓她心酸得想哭。但是她和齊麟之間,現在像隔著千年冰川,薑棗茶又如何,心冷了,再難捂熱了。
林琅和重光之間,仿佛也隔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冰川。她已經不像少女時代那樣因戀人不理自己就患得患失,牽腸掛肚了,當她想起他,她就去工作,實在沒有工作,她就聽那些紅歌,她的化解大法,百試不爽。
從團建回來第二天,他發消息給她,說從山裏帶了些山貨,給她和雅雅送過來,林琅正好外出辦事,開車在路上,他已經回到了耕心園,她看了看手機地圖,離他挺近,想了想,說:“我在附近,我過去拿吧!”
她當然不是為拿什麽特產山貨而來,他也不是為了送特產發那個消息,兩人都各懷心事,想要見這一麵。
時間不過午後四點,她如果盡快趕回去,還能趕上接雅雅放學,她卻鬼使神差地給夭夭打了個電話,托她接一下雅雅。
到達耕心園時,重光已準備好了火鍋,仍是那口泥爐火鍋,仍是秋日常見的那些菜蔬,多了秋木耳和山筍,他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輕鬆坦然地說:“這兩樣是從覺民大叔的山裏挖的。”
覺民大叔正是他那位隱居山中的忘年交。
“哦!覺民大叔。”她沉吟著,若有所思。
“是的,我從他那裏回來,這幾天我在他那裏。”他看著她的表情,猶豫了一下,說:“似乎,我需要解釋點什麽?雖然我不喜歡對人解釋自己。”
她略帶諷刺地笑了,竟學會了慧聞的刻薄,說:“那就不必委屈自己。”
這話帶出了幾分怨氣,他忽然生出幾絲厭煩來——也許是真的,女人和女人沒什麽區別,她們慣會疑神疑鬼,成精作死,愛恨方休。他冷靜嚴肅地說:“健康的關係不需要解釋。”
她本來已說服開解了自己,不想再質詢什麽追問什麽,但他這樣的態度實在令人火大,她也不甘示弱:“健康的關係更不應說謊。”她轉身準備離開,他又一把拽住了她。
“說謊”這個詞刺痛了他,他像被針刺一般,眉頭蹙了蹙,抓著她的胳膊,頹然地坐了下來,把頭貼在她的身體,喟然道:“對不起!我最近太累了。”
男人的示弱總能激起女人泛濫的母性溫柔,她看著他的樣子,又心軟了,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吃飯吧!”
他就那樣抱著她的腰沉默了一會兒,鬆開了,又恢複了自若,起身去拿酒:“喝點酒吧!”
她卻拒絕了:“酒讓人糊塗,我們應該保持清醒。”
他拿出的酒又放了回去,坐回了桌前。火鍋再次煮起來,他把從山裏帶回的木耳,莧菜下進鍋裏,自顧說道:“其實每年我都會去大叔那裏待兩天。覺民是位居士,研究佛法,他就是我的心理谘詢師,遇到什麽過不去的坎兒,解決不了的難題,難辦的事,找他聊一聊,豁然開朗。”
聽到他說“過不去的坎兒”,她還是隱隱擔憂:“所以這次,你遇到了什麽難題,過不去的坎兒?其實我也是心理谘詢師。”
他解嘲又疲倦地笑笑:“他有時還是情感導師,解答我情感的困惑,我和你之間的問題。”
“我們之間……”她愣住了。原來她心裏的波譎雲詭,細枝末節,他都知道。
“這段時間,你有心事,我看得出來。我隻想說,清者自清。你的質疑,讓我很失望。”
看破說破,令她陷入無所適從的尷尬,他的“失望“,也把她推向進退兩難的境地。
她放下筷子,抬起頭坦然迎著他的目光,問:“所以,你的情感導師給了什麽建議?”
火鍋熱情又寂寞地咕嘟著,卻沒有人去取食,水汽氤氳,在他倆之間籠起一層水霧,像是霧裏看花,他像是夢中人,他卻說:“他告訴我了四字箴言,‘坦誠相待’。林琅,你看到的周重光,在你麵前,就是最真實的,赤裸裸的,毫無保留的。”
他的回答並沒有令她滿意,有許多的疑惑他並沒有解釋,失去了信任的愛侶,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冠冕堂皇的口才表演。一種強大的無力感襲來,她忽然什麽都不想問了,隻是輕輕地笑了,用一種玩笑的口氣打破空氣中的堅冰:“赤裸裸?哪有?我又不是透視眼。”她深深地凝望他,目光輕佻又邪惡。
就這樣,他徑直走過來,攏起她的腰把她從座位上挾出來,滾到了內室的床上。他脫衣服的速度很快,脫她衣服的動作近乎粗魯,他進入的也很快,沒有前戲,沒有說話,他像是攻擊性極強的野獸,而她隻是獵物,仿佛要吞噬她,刺穿她,在自虐般的羞恥中,她依然抵達高潮。
結束後他點燃了一支煙。她討厭男人在臥室抽煙。
她睜開眼睛,開始背過他去穿衣服。煙味令她不適,她咳嗽了一下,說:“這就是你說的,真實的,毫無保留的自己?”
他像大部分男人一樣,以為上床泯恩仇,不以為然地說:“偶爾會抽,解壓。”
她像是半開玩笑一般說:“我不喜歡這個真實的你。”
他沒有多想,笑了笑,伸出另一隻手去拉她:“過來,再躺會兒。”
她忽然說:“給我一個卡號,我還錢給你。”
“什麽錢?”
“買房時你給我的那筆錢,還有給雅雅辦學校花的錢。”她已經穿好了衣服,背對著他,麵無表情地說。
他撚滅了煙,坐直了:“你什麽意思?”
“正好發獎金了呀!”她轉過身,拿出了手機,語氣自然:“快告訴我卡號。”
他哀傷地看著她,不說話。
“我有你支付寶。”她在手機上翻找著,根本不看他的臉色,自顧說道:“辦學校的事花了多少錢?你不說我就自己估摸著給了,四萬吧?一共十八萬四,轉過去了。”
周重光的手機就放在床頭,聽到一聲清脆的銀行短信鈴聲。他僵住了,看到她整理頭發,走向門口,外麵夜色驟起,村莊傳來犬吠。她打算走了。
他起身慌亂地穿衣,穿到一半,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停下來,把襯衣扔到一邊,明知故問:“你要回去?”
“我不在雅雅晚上不好好睡覺。”她仍認真地解釋著。
“我送你。”
“不用了,這條路我熟。”
深秋的夜起了霧,車燈穿破,隻能照亮眼前一小段路,她握緊方向盤,開完那段熟悉的路,城市的萬家燈火出現在眼前,每一家燈火後都是一個故事,她忽然意識到,她和他的故事,就此終結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