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和譚初豪並肩坐在客廳前的石階上，默默看著奶奶和舒桐。

    譚初豪問童謠：“你說，奶奶會不會一直都認不出爺爺？”

    “如果奶奶一直都認不出呢？”童謠反問。

    譚初豪搖搖頭：“那也挺殘忍的，這一輩子等了一個人，到老人家不記得自己了。”

    “很不值是吧？”童謠不聲不響給譚初豪挖坑。

    譚初豪沒意識到，一頭撲進去：“是啊，是個悲傷的故事。”

    “所以，如果是你遇到這樣的情形，肯定不會做這麽傻的事。”

    “呃.......”譚初豪覺得後背發涼，一股冷汗順著脊梁骨就流下來了，好在他反應迅速，立刻改口，“如果我遇到了這樣的事，如果我是舒桐爺爺，我就跟奶奶約定一個暗號，某一天，我們相互都不記得對方了，那麽隻要說出我們約定的那個暗號，對方那個人就能立刻想起.......”

    “哎呀！”童謠忽然一巴掌拍在譚初豪的背上，“咻”一聲站起來。

    譚初豪故意疼疼的 扭曲，衝童謠喊：“我都已經知道說錯了，這不彌補了嗎？”

    “你聽——”童謠沒理會譚初豪的辯解，而是抬手指著奶奶的陽台方向。

    隱約的粵曲聲悲愴悠長：......你看那零星落索，唯見那月兒彎，隻剩樓台空慘.......

    譚初豪直到聽完，也沒有明白童謠的意思：“你.......每天都聽了......”

    “就是因為每天都聽，沒有覺得特別，但是你想，這會不會就是爺爺跟奶奶之間定的暗號呢？”童謠眉頭蹙著，問譚初豪。

    “我們.....”譚初豪拉著童謠的手就走，“找爺爺問問呐........”

    “別急......”童謠掙脫譚初豪的手，“我去找點東西。”

    奶奶的臥室還是原來的樣子，雖然因為著火重新翻新過一遍，再搬回來，屋裏的東西也都跟之前擺的位置一模一樣，童謠在屋子翻了兩個來回，也就找到了奶奶珍藏的首飾盒。

    那張發黃的照片還存在那裏，孤孤單單的睡在盒底。

    奶奶才反應過來，好奇地問：“你翻什麽？”

    “您的未來——”童謠連蹦帶跳拿著照片，拽上譚初豪，一起找到了舒桐老爺爺。

    舒桐接過童謠雙手遞過來的照片，渾濁的眼底立刻濕潤了；“那個時候，她還是個黃毛丫頭呢......” 舒桐手捧著照片，輕輕攬進懷裏：“這麽多了，這麽多 年了呀，看她的老的，頭發也白了，臉上也有皺紋了......”

    舒桐又拿照片出來看，眼裏滿是憐愛。

    童謠有點著急：“爺爺，這張照片是什麽時候拍的？”

    “48年吧......”舒桐對童謠說：那天的事，我記得很清楚........

    1948年11月6日，我作為江城司令部作訓參謀，見到了一份文件，內容是準備抓捕藏身在司令部的一名偉大的黨的黨員。

    那天晚上，我跟我的老師談了很久。

    我問先生黎世勳談了很久，他是我的私塾先生，教會我很多事，我問他：從現在開始，退出你的黨可以嗎？

    我的先生說：不可能，因為信仰是一生的，認準了，就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說：接下來，怕是真的要有人丟掉腦袋了。

    我的先生說：如果有機會，你會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嗎？

    我對我的先生說：可以，我可以，因為你們都是我敬重的人。

    那晚，我先生說：讓曼妮協同你一起完成那件事，你們現在訂婚，要擺酒，要弄的熱鬧一點，讓很多人能自由地出入江城。

    跟曼妮訂婚，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是從她五歲到了舒宅之後我就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當然，那晚要做的其他事，是我覺得最榮耀的事，我解除了宵禁，讓軍營裏的人可以自由出入，他趁著解除宵禁的時間迅速出城，他去了向往已久的地方，我知道那裏叫延安！

    我和曼妮訂婚，我們去看了一場戲，就是這唱片裏的那個人，他叫何非凡，當年為了慶祝抗戰的勝利，他演的足足三百場戲，他在當時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明星。

    曼妮對我和先生在做的事情一無所知，她就是嚷嚷著要看戲，我就陪著她去看了，就拍了這一張照片，你看，她當時多開心........

    舒桐搖頭，無助地搖頭........

    天空逐漸暗淡下來，有一片灰色的雲，從天邊慢慢聚過來，天空暗淡了不少，溫度也隨著暗淡的天空慢慢降低，到了晚飯的時間，竟然淅淅瀝瀝飄起了小雨。

    奶奶連著說頭疼，飯也沒吃就去睡了。

    舒桐焦躁地在走廊上踱步，想進房間去問候奶奶一聲，又怕被奶奶趕出來，左右為難，愁的不行。

    每逢下雨，奶奶總是會覺得不適。

    童舒欣和李雪娣見舒桐如此焦躁，就隻能幹著急，勸也不是，不勸又不安心，焦灼的很。

    童謠就很忙。

    周小源也被抓了過來，兩人麵前擺著電腦，不停搜索，又是打電話，又是畫圖，童舒欣小心謹慎地問：“我能不能幫忙？”

    童謠頭也不抬地問：“如果要你幫忙，你是不是無條件的？”

    “那當然了——”童舒欣就差立正了。

    童謠甩給老父親一張圖紙：“來，修橋鋪路是你的本行，現在發揚光大吧？”

    “這是什麽？”童舒欣纂著半份圖紙有點發懵，“這民國建築吧？”

    “算你識貨......”童謠終於抬頭，對老父親說，“現在開始征用你那邊的院子了，譚初豪已經去買材料、找施工工人去了，你就是現場監工，24小時之後，我要見到完整的戲院。”

    童舒欣望一眼發號施令的女兒，沉著、冷靜，不急不慌，很有大將風度，他非常滿意：“遵命！”抬手做了一個敬禮的動作，逗得周小源一陣狂笑。

    童謠笑不起來，這是能讓奶奶恢複記憶的最後一搏，真的有效嗎？

    譚初豪帶來了材料和工人，在童舒欣的監工下，冒著淅瀝的細雨，在童舒欣別墅門前，根據舒桐回憶的場景繪圖，開始搭建一座民國時期的戲院。

    等到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一座嶄新的戲院已經完全展現在奶奶麵前。

    所有的人都進了戲院，成為一名普通觀眾。

    舒桐敲開奶奶的房門。

    奶奶休息一晚，精神好了不少，見到門口站著的舒桐，有點疑惑：“你這麽早？”

    “對，我來請你看戲......”舒桐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看戲？去那裏看戲？”奶奶遲疑，對舒桐說，“我經常不認得路，怕找不到回家來的路，遠的地方我是不回去的。”

    “不遠、不遠......”舒桐拉著奶奶的手，慢慢出了門，指著那邊的院子說，“你看，近著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