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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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在亂世不由己,自古英雄出少年】

    崇寧元年四月①,開封府一帶天氣爽朗,綠柳吐煙,陌花上色,微風過處令人心神皆醉。

    開封府所轄東明縣縣衙宅邸,知縣宋厚德正站在正房門外焦急的等待著。

    宋厚德同夫人宋陶氏結婚三年才有了這個孩子,今日陶氏產子,宋厚德怎能不急。

    大宋太祖皇帝自立國以來便極重讀書人,廣開太學,又給高官厚祿,崇文之風盛行。

    帝王興學,天下響應,各州、郡廣設學苑,各縣生徒在二百人以上者,又可設縣學。縣學生選考後升州學,而州學生可升太學為貢士,各學都由本地知州、知縣兼管主持學事。

    仁宗興學之後,各州學開始專設“教授”一職主管學生課業。教授之下,另設有學正、學錄、直學、司記、齋長、齋諭等職。

    宋厚德出生在書香門第,父親宋慈便是豫州的直學。宋厚德自幼聰明,三歲便認字五百,十三歲遍讀經史子集,十八歲升太學為貢士,鄉試、會試皆是第一,乃是豫州之內公認的神童。二十三歲殿試二甲,賜進士出身,封九品大理評事知東明縣事②。

    宋厚德上任以來勤政愛民,為人正直,到任兩年便將東明縣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

    宋厚德同夫人宋氏成婚三年,恩愛有加,唯獨膝下無子讓人抱憾。宋慈也於早先辭了差事,等著抱孫子。宋夫人隻道自己肚子不爭氣,幾次勸宋厚德納妾,都被宋厚德推辭掉。

    沒成想,去年宋夫人去了一趟娘娘廟,回來沒幾日便有了身孕。家人皆說宋厚德為官清廉,造福百姓,積下了陰德,老天爺特意賜個兒子給宋家。

    是不是兒子不知道,宋厚德當然也十分希望是個兒子可以繼承宋家的香火。他正在房外瞎想,也沒有聽到啼哭的聲音,卻見丫鬟春喜推開門大呼小叫地說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宋厚德急忙問道:“男孩還是女孩?”一邊說著,一邊要自己衝進去看個究竟。

    春喜卻擋在門前不讓宋厚德進門,伸出兩隻小手道:“老爺,賞錢”。宋厚德一聽便知是好事,急忙取出兩吊銅錢遞給春喜。春喜知趣,歡蹦亂跳的躲到一邊數錢去了。

    宋厚德急急忙忙進到屋內。夫人宋陶氏正躺在床上,滿臉疲態笑吟吟的看著宋厚德。

    接生婆抱著紅布包裹的孩子給宋厚德道喜:“恭喜老爺,生了個大胖小子!”

    宋厚德急忙接過兒子抱在懷中,疼惜的看著。

    孩子長得真胖,白白嫩嫩胳膊像是一節蓮藕,眼睛尚未張開,小嘴卻露著微笑,眉眼之間像極了宋厚德,越看越是讓人喜歡。

    隻聽接生婆奇道:“這孩子還未曾哭嘞,我提著他打了幾巴掌,他卻嘿嘿地笑出聲來,您說奇怪不奇怪。”

    正說話間,懷中的孩子仿佛聽懂了人言,嘴角逐漸咧開“哇”的一聲啼哭,接生婆立即要過孩子哄睡了放到宋夫人身旁。

    宋厚德立即去找老父報喜,宋慈聽了又說要去燒香,稟告先祖宋家有後。

    宋厚德拉著老父問道:“孩子生下來隻是笑,是何緣故?”

    宋慈卻說:“那有什麽稀奇,有些天資聰慧的孩子生下來就是笑。”

    上過香後,宋慈父子又來看孩子,果然還是笑吟吟的並不哭鬧,逗得宋慈老懷大慰。

    宋厚德讓老爹給孩子起名,宋慈沉思片刻道:“這個名字吧,我早就想好了。不過,現如今看到我這孫兒,我卻要改一下。

    就叫宋翊吧。翊,有思維敏捷見識淵博之意,又指鳥兒展翅欲飛的樣子。你看他如此笑意濃濃定是聰明過人,假以時日,作為定然在你之上。”

    說來也奇,宋夫人自從生了宋翊便再無身孕,無論宋厚德如何努力也是一無所獲。因此,全家更是對宋翊視若珍寶,隻道是上天恩賜定當好好珍惜。

    朝庭重文抑武天下皆知,宋厚德一家又是書香門第,僅有一子且天資聰慧,當然希望他多讀經史子集他日高中狀元光耀門楣,平日裏讀書認字都由宋慈親自教授。

    宋翊聰慧得很,早早地便能自己讀書,而且宋慈年事已高身體每況愈下,後來便由宋翊自己學習。

    真應了宋慈那句話,宋翊確實聰明過人,論讀書識字絕不次於宋厚德。宋翊六七歲的時候,四書五經便可通篇背誦,但卻都是應了父親的要求。

    那時宋朝詩詞歌賦最為流行,宋翊卻不喜歡,最愛讀些《吳子》、《六韜》、《司馬法》之類的兵書。

    這一日,宋翊正在偷偷研讀《司馬法》,卻見宋厚德一步邁進書房,知道父親又要訓話便主動問道:“父親,‘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宋厚德本是來訓斥宋翊幾句,沒想到卻被宋翊搶先發問,愣在那裏思索片刻解釋道:“這句話是闡述了戰爭與國家興衰的關係。意思是,國家即使再大,愛好戰爭必然滅亡,天下即使安定,忘記戰爭必然危險。這是一種居安思危的思想。”

    宋翊時年八歲,長的頭大額突,細眉大眼,潔白整齊的牙齒,櫻桃般豐厚嬌小的嘴唇十分招人喜歡,尤其是那兩隻眼睛,晶瑩剔透顧盼生輝,目光流轉之間透露著一絲精明。

    宋翊長得雖不十分俊美,但卻透著十分的機靈。尤其是他的一舉一動,靈活敏捷,幹淨利落,沒見過的東西到了手裏也能順勢把玩。

    此時,宋翊正皺著小眉頭,眼巴巴地望著宋厚德,不知能聽懂多少。

    宋厚德望著兒子,心中想道:“兒子雖然讀書不少,但是畢竟年紀尚幼未涉世事,不能理解書上的全意,與他講些治國之道還是早了些。”

    卻又聽宋翊接著問道:“那易經上‘萃’的卦辭說:亨,王假有廟;利見大人,亨利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象傳又雲:澤上於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也是同一個意思嗎?”

    “萃”是易經六十四卦中的第四十五卦,《象傳》是孔子所注,從天地之道推演出人世間的法則,對易經中六十四卦的卦辭逐一進行解釋。

    “萃”卦《象傳》雲: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意思就是,君子應該修治兵器,以防不測。與“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的意思基本相同。

    宋厚德未曾想宋翊讀書雖繁卻可融會貫通,心中讚許,嘴上卻要囑咐兩句勉得他生出輕浮之心,於是點頭道:“的確是一個意思,《周易》乃是大道之源,包容天地萬物之理,窮盡人之一生也難明其奧,你隻略通皮毛且不可以此為傲。”

    轉念想到來意,又對宋翊說道:“我大宋朝文重武輕,你天資聰慧須在經史子集上多下功夫,有朝一日‘東華門外以狀元名唱出才是好男兒’。”

    宋翊聽罷,翻著眼睛似有不懂地說道:“高中狀元為的是朝廷社稷。父親說過,我大宋立國以來,文官統兵不再少數,建功立業者大有人在。

    如若一天,我以文官之身領兵衛國,豈能無所準備。‘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難道不是此理,大道之源還會講錯?”

    宋厚德一肚子的話被憋住,心中有氣偏偏不能發作。宋翊自幼便能看懂他人心思,往往行事都能占先,別說尋常小孩鬥他不過,就是丫鬟仆役也是拿他不住。

    此次,宋翊心知自己好讀兵書,父親心中定是大為不悅,因此先行引經據典做好鋪墊,自己假作不懂,讓宋厚德自己前後相抵。

    宋翊一臉懵懂無辜的看著宋厚德,偏偏嘴角又隱含笑意,假意惺惺演技拙劣,逗得宋厚德轉怒為笑,疼愛的撫摸了一下宋翊的額頭,心道:“此子心思活絡,智力超群,若走正途大有可為,如若不然,也不知是福是禍?”

    看到父親臉色幾變,宋翊大概猜到父親心思,便委屈地說道:“父親若是不喜,我以後多讀經史子集便是。”

    宋厚德見宋翊如此懂事,轉了口風說道:“我也知道,學習兵法實有大用。但報國需要有門,先要有功名在身才有機會報效國家。”

    宋翊口中稱是,堅持讀了幾天正經書籍,看完一部《資治通鑒》,覺得實在無趣又開始看《夢溪筆談》。

    這《夢溪筆談》在他看來簡直是如獲至寶,一旦上手便不忍放下,睡覺吃飯也不肯放手。隻覺得沈括真乃曠世奇才,《夢溪筆談》內容涉及星象、曆法、氣象、地質、山川、水文、農業、水利、醫藥、史料、文學、人事、軍事、律法、樓閣建築、手工技藝等諸多領域,比那隻會寫史的司馬光有趣許多,如此博學之人真是世間少有。

    宋翊看得如癡如醉,整整一年都在反複研讀,有些時候甚至徹夜不眠秉燭達旦。

    宋翊好歹不再想著領兵打仗的事情,再說沈括在神宗時期頗受重用,他的才智也是有些用處的。因此,宋厚德看到宋翊失心瘋般地看書也隻能聽之任之。

    轉年五月,東明縣李莊鄉內,山上滾落一塊萬斤巨石,正好砸到主路上。索性是在夜晚,倒也無人受傷。但主路被巨石所占,正值麥收時節出行不便,宋厚德作為知縣便親自到現場查看。

    巨石約有丈許寬深,三四萬斤,形狀裏出外進十分奇特。宋厚德心中顧慮村民出行,便吩咐李莊鄉的戶長立即組織人力將巨石移走。

    戶長乃是本鄉的一個地主,家裏有地百畝,生怕耽誤自己家裏麥收,便道:“稟報官人,現正直麥收的時候,一天也不能耽擱。

    這塊巨石少說三四萬斤,而且形狀奇特難以搬運,隻能將其砸碎慢慢運走。此非一時之功,少說也要三四天,還請官人從縣裏征調些民夫相助。”

    宋翊將《夢溪筆談》全卷讀完,再看《資治通鑒》隻覺味同嚼蠟,怎看都要頭痛。正在家中閑的發呆,聽到父親要到鄉裏去看巨石,便吵嚷著一同前往。

    這宋翊不但才思敏捷,而且天生一副好筋骨,隻要不看書便要整日裏上竄下跳發泄力氣。宋厚德忙的不可開交懶得與他糾纏,隻能應允,卻吩咐他定要跟在自己身旁。

    此時,宋厚德正躊躇間,卻聽一旁宋翊搭話道:“何須如此麻煩,我有一法,十來個人兩個時辰便能解決。”

    宋厚德聽後頗有一些生氣:此處有本縣縣丞及其他大小官員五六位,還有十幾名鄉紳、族長,哪有小孩子說話的份?況且,九歲的孩子又能出得什麽主意。自己是此處最高官長,如此在下屬麵前縱容兒子胡說,豈不丟了顏麵。

    宋厚德正要出言喝止宋翊,卻聽縣丞劉文勇大拍馬屁道:“素聞小公子天資聰慧,才智過人,定是有了良方妙記,不如說來聽聽。”

    宋厚德心道:“劉文勇你個老糊塗,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聽小孩子胡說。”

    宋厚德咳簌一聲正要出言化解,卻聽宋翊拿腔作調、大言不慚地說道:“諸位長輩,晚輩才疏學淺那有什麽良方妙計。不過,說出來也很簡單,隻怕諸位見笑”。

    說到此處,宋翊故意停頓一下賣個關子,笑吟吟地環顧四周眾人,偏要拿捏一下,卻不小心對上宋厚德怨恨的目光,不由打了個機靈。

    宋翊立刻正經道:“其實方法很簡單,先在石頭邊上挖個大坑,然後將石頭推下去用土蓋上,再將剩餘的土分散運走便可。”

    宋翊三言兩語將主意說了,眼巴巴的看著宋厚德,發現父親目光中竟有得色。再看眾人,也是目光驚奇地望著自己。

    又聽縣丞劉文勇說道:“小公子果然天才!此方法甚好,與曹倉舒稱象之舉同理。坑定要挖的離巨石越近越好,最好要石頭自己倒進去。”劉縣丞馬屁功力十足,還順勢將計劃進行了完善。

    戶長立刻挑選十幾名精壯漢子,依照方法挖坑埋石。公務繁忙,宋厚德帶著眾官員回去縣衙,一路上麵色卻是陰晴不定。

    宋翊不知父親是何態度,回家後便安安生生的繼續去看《資治通鑒》。

    過了幾月,朝廷傳來旨意:聽聞東明縣突現奇石,特命知縣宋厚德親自押運奇石由水路運往京城。

    緊接著,負責花石綱的官員也來到東明縣內,當然免不了一番勒索敲詐。

    宋厚德本是個耿直的人,向來看不慣此等行徑。兼之為官清廉,沒有多餘錢財去打發這些蛀蟲,本意便不願應承他們。

    縣丞劉文勇卻是商賈出身,前幾年花千兩銀子上下疏通買了一個縣丞的官職,為人卻是十分圓滑老成,上任以來雖未大肆斂財,卻也沒虧待了自己。

    當時,大宋官場大抵如此,宋厚德清者自清,劉文勇沒有太過出格,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所以兩人相處還算不錯。

    宋厚德文人出身,雖然秉性耿直,帶人卻很有禮數,雖是自己下屬卻從不輕賤劉文勇。

    劉文勇也是求財不害人,又分的出上下高低,自己沒有功名傍身前程渺茫,宋厚德這樣的上司哪裏去找?因此,平常也是對宋厚德極盡維護。

    劉文勇生怕宋厚德觸怒上差惹下麻煩,於是私下勸說道:“花石綱是今上欽點的供奉,私下裏都是大太監梁師成親自負責。這次到咱縣督辦花石綱的太監李存旺就是他的心腹之一,咱們還是小心為妙。

    我知官人兩袖清風,自然不必您親自出麵,一切由我打點,您隻需場麵上奉迎一下即可。”

    宋厚德歎道:“曆來聽說花石綱勞民傷財,朱勔等人借機斂財為禍江浙一帶,所幸從未到過京畿路。今日一見,果然酷吏如虎。屈屈幾人,本縣已然難以應付,可想江浙百姓如何困苦。”

    劉文勇立刻緊張地說道:“大人莫要聲張,以免引火燒身呀!皇上曆來看不上咱們這邊的花石,也不知是哪一個將此事誇大其詞,今次皇上隻是心血來潮,咱們隻要將這幾個人小心打發了便再無禍事,大人勿動肝火,免得授人以柄。”

    宋厚德也知事關花石綱的確難以違抗,隻得輕歎道:“那就有勞縣丞費心了。”

    劉文勇自去聯係鄉紳大戶籌集銀錢,打點諸位主事官員。此是公事,劉文勇自然不會掏他自己腰包。

    諸官員得了好處,滿心歡喜地私下數錢,也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唯有李存旺太監心性,心眼小得很,最怕別人瞧他不起,又自持有梁師成這個大靠山給他撐腰,處處都要抖威風。李存旺來時看到宋厚德麵有不悅之色,便要尋個機會刁難他一下。

    李存旺麵相猥瑣,說起話來陰陽怪氣,見了宋厚德頤指氣使地說道:“現在船就停在黃河邊上,皇上急著要看奇石。我們隻管運輸,你今天務必要將石頭挖出來,否則惹得龍顏大怒,你一個小小知縣恐怕吃罪不起。”

    宋厚德見他如此狗仗人勢當場便要發作,卻見劉文勇在一旁一個勁地使眼色,心中忍了又忍,終將一口氣咽到肚裏。

    回到府邸,宋厚德又與劉文勇商議道:“李存旺這廝,實在故意刁難。這塊巨石有幾萬斤,深埋在坑中無處著手,將它弄上來絕非易事,短短一天怎能完成?”

    劉文勇回道:“我已將李振旺打點好了,他現在也就是抖下威風要個場麵而已,老爺不如擺下酒宴與他說和一下寬容幾天。”

    宋厚德又要發作,宋翊貓在門外聽得明白,此時轉進屋來說道:“父親我倒有一個方法。”

    宋厚德聽到宋翊說話好懸沒把鼻子氣歪了,訓斥道:“你又來添亂!”

    劉文勇卻在一旁勸道:“老爺莫急,且聽令公子將話說完,我倒覺得令公子奇思妙想層出不窮。”

    宋厚德氣道:“你還要捧他。宋翊,你說!如果是餿主意看我怎麽打你。”

    其實,宋厚德也想聽聽宋翊有何主意,隻是卻又想不出能有什麽可行的法子。

    宋翊見父親許他說話便有了底氣,學著大人樣子咳簌一聲道:“杆秤!”。

    說出這兩個字,宋翊便笑吟吟的看著一頭霧水地二人解釋道:“《墨經》③有雲。衡木,加重焉而不撓,極勝重也;右校交繩,無加焉而撓,極不勝重也。衡木:加重於其一旁,必捶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必下,標得權也。”

    這兩段話都出自《墨經》,意思是:在橫杆的一端加上重物而不致發生偏轉(“撓”),那一定是預先固定有石塊的一端(即“極”)的轉矩,足以勝任重物一端的轉矩。

    此時如果把支點(“交繩”)移近“極”端,即不必另加重物也可以使杠杆偏轉,這時是“極”的轉矩不能勝任重物的轉矩。天平橫梁的一臂加重物,另一臂必得加砝碼(“必捶”),兩者必須等重,才能平衡。

    下半段則是說杆秤的。意思是說:杆秤的提紐到重物的一臂(“本”)比較短,提紐到秤錘的臂(“標”)比較長,如果兩邊等重,秤錘一邊必下落。為什麽呢?因為秤錘對“標”一邊的作用過大了。

    宋厚德飽讀詩書自然聽得明白,已然想到宋翊的用意,而劉文勇仍然是一臉茫然不解。

    宋翊隻能盡量簡明的解釋道:“提著杆秤‘提紐’,稱量重物,‘稱權’的重量是一定的,而所稱的東西輕重不一,卻能權衡,皆因‘稱權’(秤砣)到‘提紐’長度的不斷變化,‘稱權’離‘提紐’越遠所能權衡的重量越大,隻要秤杆足夠結實,所能權衡的重量幾乎無盡。”

    劉文勇商人一個怎能不知道杆秤,隻是之前宋翊一套文言根本聽不懂,現在經宋翊一番道白豁然開朗,口中大呼奇妙。

    宋翊繼續補充道:“靠近坑邊用石塊磊起一個托塔,比巨石高些便可。托塔與巨石越近越好,這樣木杆不易折斷,估計懷抱粗細的木杆便可勝任,而且木杆越長越好。”

    既然手握良方,便不用低三下四看那閹人臉色。宋厚德心懷大暢,抱起兒子親了又親,命劉文勇趕緊召集人手幹活。

    劉文勇得了方法一刻不敢耽誤,急匆匆組織五十名民夫就地取材磊起兩丈高的石台。山中伐出一棵五丈多高的老樹,去了枝丫一人環抱不攏。

    劉文勇辦事踏實,生怕一根木杆不能承受便又取了一棵,兩木並在一起架在石塔上,又用繩索將巨石牢牢係在木杆之上,之間幾乎未留空隙。

    本長六尺,標近三丈,命民夫用繩索套住木杆另一端,五十人一起使力拉動,竟能輕易便將巨石拉出深坑。

    眾人搞到天黑才將巨石運到船上。幸好此船常年運輸奇石,備有專門車輛,劉文勇用銀子打點主管官隸借用車輛,又臨時征用更牛十隻,才勉強將將巨石運上船。不然,運輸巨石又是一番周折。

    李存旺收了銀兩不好過分刁難,宋厚德既然已將巨石送上江船,自己圓了麵子便也就此作罷。於是,約了宋厚德一同護送奇石進京。

    京城內,蘇州應奉局進獻的奇花異石多不勝數,東明縣的進奉也無甚出眾之處,便被隨意擺放在一邊。

    宋厚德甚至連皇上的麵都沒有見到便被打發回東明縣,一來一回也不過十幾日的光景。

    政和三年六月④,宋厚德因進獻奇石有功,調任侍禦史,由八品升為六品,全家遷至京城居住。

    臨行時,劉文勇擺下酒宴踐行。二人對飲,酒酣耳熱之際,劉文勇說要贈送銅錢⑤三千貫為宋厚德踐行。

    以宋厚德的品性豈能笑納,卻聽劉文勇勸道:“我知老爺為官一向清廉,對我等貪財之輩一向瞧不上,但您卻也從未苛責於我。

    這三千貫銅錢不是分贓,大人可知京城之內房屋價格極高,不是我們縣城可比,隨便一處普通民宅也得一千五百貫,好一些的宅邸更要五千貫以上。

    我大宋對待官員極是優厚,但大人每年服裝、祿粟、茶酒廚料、薪炭、鹽、隨從衣糧、馬匹芻粟、添支、職錢、公使錢等各種名目加起來不過六百貫,除去日常開銷所餘有限。

    這錢您先用著,好歹置下一處宅邸,也好安頓家小,日後若是寬裕您再還我也不遲。”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厚德也不好過分推辭,苦笑道:“我知道自己這個性子不太適合現今的官場,這些年來難為你居中協調。我自為官以來,勵精圖治,造福百姓,卻未得晉升,今日竟因進獻一塊石頭升遷,實在可笑。”

    劉文勇立刻正色道:“大人今日酒吃的多了,這種話到了京城千萬可不要瞎說。現如今誰不是去攀蔡相的大腿,蘇杭等地官員個個賣力花石綱還生怕趕不上這條大船。”

    宋厚德確實是借著酒勁,四下無人什麽都敢說:“別說蔡京,就是一個奸商朱勔,經蔡京推薦在蘇州主持應奉局,借機橫征暴斂,百姓怨聲載道,人人欲食其肉。”

    宋厚德,性子耿直,對朝廷積弊十分不滿,當個知縣還好,偏偏進京做了言官,正因此埋下禍根。

    備注

    1崇寧元年

    :公元1104年,崇寧(1102年-1106年)是宋徽宗趙佶的第二個年號

    2知東明縣

    :宋常派遣朝官為縣的長官,管理一縣行政,稱“知某某縣事”,簡稱知縣。北宋時期東明縣屬京畿路開封府,現屬山東省菏澤市下轄縣。

    3墨經

    早在2300多年前,我國古代思想家墨子的《墨經》中就包含了豐富的關於力學、光學、幾何學、工程技術知識和現代物理學、數學的基本要素。”《墨經》中有關於力、力係的平衡和杠杆、斜麵等簡單機械的論述;記載了關於小孔成象和平麵鏡、凹麵鏡、凸麵鏡成象的觀察研究,首先提概念以及樸素的時間(“久”,即宙)和空間(“宇”)的概念

    4.政和三年

    公元1113年,政和是宋徽宗用過的第三個年號。

    4宋朝錢法:

    一千銅錢為一貫,一貫當是一兩銀子。

    自真宗朝開始因白銀存量偏少不足以趕上經濟的發展,銀價不斷上漲,基本上是2000個以上的銅錢當銀一兩。而且宋朝“錢法”很亂,有銅錢、鐵錢還有鉛錫錢同時流通,各州都有權自行鑄錢,還存在私人鑄錢的情況,錢的大小不一、成分不宜、價值多變,“隨時立製”,非常混亂。

    開封府的房價

    徽宗年間,一位淮南的轉運使說“一第無慮數十萬緡,稍增雄麗,非百萬不可”,用現代文來說就是在開封買一套豪宅得幾十萬貫錢,一貫錢=一兩銀子大約是300人民幣,100萬兩銀子就是現在的3個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