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吳越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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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山西北之地,黃沙起伏縱橫百裏,乃是一片茫茫沙海。千百年前,這百裏沙海原本也是草灘廣大,河水澄清的豐美之地。

    大唐初時,“六胡國”昭武九姓再此地濫牧,致使本就淺薄的土層變為沙地。之後數百年間,流沙不斷擴大,才成就今日的模樣。

    現如今,茫茫沙海之中仰躺著著無數的斷壁殘垣,靜靜地訴說著昔日的輝煌。還有些未及被流沙所吞沒的地方,仿佛是大海中的一處孤島,而“島上”的人也早就遷往別處去了。

    百裏黃沙之中,一處百畝寬闊的灘地格外紮眼,杜鬆、油鬆、沙棘,有高有矮綠意盎然,密密紮紮地擠在百丈方圓的湖水周圍爭奪水源。

    濃密清脆的綠色圍繞著明藍色的湖水,仿佛是上天恩賜在這一片荒蕪中的唯一生機。

    灘地四周的黃沙中混合著海量的白色沙粒,砂礫上宏偉的宮殿群落依然是整齊的白色。

    這裏本是一處寺院。隨著時間的推移,四周的一切皆被流沙吞沒,唯有這處寺院成了“”孤懸海外”的所在,僧侶們早已退居西夏國內。但對於鍾守離來說,這處無人問津之地卻是正好。

    鍾守離以法陣灼燒黃沙凝成亮白色的沙精,在月光照射之下泛出銀白色的光芒。潔白的沙精配上粉白的廟宇,身處其中,即使黑夜也是如同白晝一般,因此取名“”不夜宮”。

    明月斜綴天空,深藍而清靜,滿眼黃沙空無一物,腳下卻是白茫茫的一片。踏上不夜宮,仿佛脫離塵世,身處洪荒異域之中。

    不夜宮主殿內撲著厚厚的猩紅地毯,這座廟宇建成已有百年以上,並沒有使用現在的鬥拱移柱之法,將梁柱移四壁。因此,主殿雖闊有百間,但卻突兀的聳立著八根巨大的梁柱。

    但這梁柱之上鋪貼金箔雕刻圖案,反而將主殿裝點的更加華美雄偉。三丈高的屋頂上,掉掛著二十盞十八瓣水晶蓮花燈,將偌大一個主殿照得一片通明。

    鍾守離頭戴四麵三葉原始寶冠,內穿絳褐黃裙,外罩表裏三十九幅山水袖對襟羅離法帔,手持拂塵,盤膝坐在蒲團之上,身側半人高的銅爐裏焚著清香,煙氣透過鏤空的花紋徐徐升到屋頂。

    西北荒漠空曠寒冷,殿中燃著火盆熱氣撲麵溫暖著殿中的兩人。

    鍾守離身前站著一名二十出頭少年,麵皮白淨相貌俊美,身形高挑精健。頭帶紫銅馬蹄冠束發,內穿玄色裹身勁裝,足蹬黑漆牛皮短靴,皮腕咬手,外罩一件皂色緞麵猩紅裏子廣袖大氅。

    此人雙手環抱而立,腰身筆直颯爽英姿,雖然長相俊美卻是滿臉的肅殺之氣,給人一種不能名狀的威懾之力。這人雖然身在不夜宮,但站在鍾守離麵前卻是不卑不亢。

    鍾守離對麵前之人說話倒是十分和氣:“世人都說,吳越國主錢氏後人英才輩出,各個都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豐神俊朗,卓爾不群。”

    原來那青年便是吳越國王錢俶的六世孫——錢博光。鍾守離也絕不是胡亂吹捧,這錢氏族人的確多是才思敏捷樣貌出眾之輩。

    錢博光聽到鍾守離的溢美之詞卻不領情,隻是淡淡說道:“多謝法師謬讚。不過,咱們還是說些正事吧。”

    鍾守離點點頭,說道:“當然,當然。錢公子千裏迢迢而來,必是有要事相商,請講。”

    錢博光冷笑一聲道:“法師在此無人之地擺開場麵所謂何事,江湖中人哪個不知?難道還要假裝糊塗?我不遠千裏來此地,自然是與法師共商謀取大宋天下之事。”

    鍾守離聽罷卻假做不明所以,奇道:“並非貧道刻意裝癡,隻是雖然此處不乏有誌之士前來投奔,卻很少有像閣下這般身世顯赫之人。貧道敢問一句,錢家世代深受大宋恩澤,王公輩出。

    你祖父錢景臻官至安武軍節度使,更是大宋朝魯國公主的駙馬。你祖母是仁宗皇帝的親閨女,好好的皇親國戚卻要造自家的反。你說貧道能想得到嗎?”

    鍾守離提到此事,錢博光卻是滿麵恨意,說道:“我姓錢不姓趙!我父親也非祖父與那魯國公主所出,皇親國戚與我有何關係!

    我錢氏一族本是吳越之主,擁有兩浙十四州富庶之地。曆代國主勤政愛民,縱民耕田,公不加賦。

    彼時,雖然天下大亂,而我吳越之地,境內無災,不見一畝荒田,年年豐收。天下百姓皆受深戰亂之苦,唯獨吳越百姓卻數十年不見戰火,曆代國主深受百姓愛戴。

    先祖忠懿王趙弘俶,秉承‘民為貴,社稷次之。免動幹戈,即所以愛民也。’之組訓,保境安民,貢奉中原王朝,不動幹戈。

    為保一方平安,先祖忠懿王更是傾國所有以事宋朝,甚至不惜出兵助宋太祖張匡胤攻滅南唐。

    不過三兩年光景,那趙光義登了皇位卻假召先祖入京,強行索取兩浙之地。將先祖封個虛王頭銜,軟禁於開封城中。

    即使如此,那趙光義仍嫌不夠,趁先祖六十壽辰之日,派使者假意祝壽,卻暗中鴆殺,可憐先祖一代明君,到頭來卻死得不明不白。

    趙氏子孫,不過賞些虛銜俸祿,被趙家當狗一樣養活著。他趙氏一族倒行逆施必受天誅,我錢博光雖非趙氏嫡出,但身為錢氏子孫也要代天伐之。”

    鍾守離聽罷,假意悲傷,歎口氣道:“那宋朝太祖皇帝趙匡胤倒也是個雄才大略的偉岸之人,無奈卻被趙光義暗中鴆殺。

    趙光義本是軾兄篡位善使毒計的奸人,又怎會眼見錢氏族人做大,你家先祖不死他又如何睡的安穩?

    可歎,錢弘俶一代英明君主,為保百姓不受戰亂之苦而委身事宋反成亡 國 之君,慘淡收場。趙光義一族本是不義之人,德不配位怎擔得起天下共主。

    當今宋朝皇帝,任用奸佞,魚肉百姓,人神共憤,便是他趙家報應臨頭。公子深明大義,不為富貴所累,一番大義之言,貧道才見本心,還請公子恕罪。”

    錢博光卻道:“法師何錯之有,既然共襄大事本應坦誠相見。”

    二人既已將話說透,便要談些詳細事情。鍾守離問道:“不瞞閣下,短短數日已有不少江湖豪俠前來投誠,有些領命後重返大宋暗中做事,有些則去往大夏國受職,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錢博光笑道:“那些江湖流寇不過是走投無路前來避禍而已,到哪裏不過也是做人走狗,怎能與我相提並論。我此番前來是與你大夏結盟,並非尋差事做官。今次我助你大夏取得宋朝天下,你大夏要予我兩浙之地重建吳越國。”

    鍾守離聽罷哈哈大笑:“與大夏國結盟?不知公子有何本錢?若是公子一人之身,哪怕再是人才了得,也不能與傾國之力相提並論。”

    錢博光冷笑兩聲道:“我乃殺道盟之主,綽號“雙龍”,不知法師可曾聽過?”

    聽到錢博光道出隱秘身份,鍾守離也是倒吸一口冷氣。大宋江湖之中不乏奇刃堂的細作耳目,殺道盟雖然行事隱秘,卻也有所耳聞。尤其是方臘做反一事,便是殺道盟暗中推使,出錢出人。若非如此,僅憑方臘和幾個牟尼教的農民怎能掀起這麽大的風浪?

    鍾守離起身拱手道:“聽聞殺道盟中都是一流高,而且手段厲害非常,沒想到閣下竟是殺道盟的當家人,失敬失敬!”

    緊接著,鍾守離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據傳言,殺道盟的高手折了半數以上,卻都是因為一個小子。”話中的意思便是——你殺道盟再厲害也已經苟延殘喘了,況且折在一個毛頭小子手上,該不會是徒有其名吧。

    提起此事,錢博光更是氣得咬牙切齒,拳頭攥得咯嘣作響。自己費勁心計,幾乎傾盡全部財力托起來的方臘,竟被宋翊這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小子攪了局。而且殺道盟中半數高手都是因他而死,錢博光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不過,此時卻不能提及這些事情。於是,錢博光強壓按下心中火氣說道:“殺道盟中精銳尚存,況且還有司徒牧老先生這等高手,並未傷及元氣。”

    鍾守離“嗯”了一聲說道:“陝西大俠司徒牧,的確是高手中的高手。隻不過,傳聞他在睦洲現身卻受了重傷,不知現在恢複的如何了?”

    司徒牧雖然在睦洲現身一戰,但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這鍾守離遠在千裏之外卻能知道的如此清楚,看來奇刃堂早就對殺道盟有所圖謀,卻不知是何樣打算。

    錢博光冷哼一聲說道:“司徒先生當日中了蠱毒,現已無礙。此次我代表殺道盟前來也是司徒先生謀劃,先生也與我一同前來,雖時可助奇刃堂一臂之力。”

    鍾守離對此事仿佛早就了若指掌,微微點頭道:“即使殺道盟高手再多也難與千軍萬馬相提並論,到時與宋朝兩軍對壘拚的可是兵強馬壯。閣下無一兵一卒,又怎能取得宋朝一分土地。”

    錢博光見鍾守離小看自己,冷哼一聲說道:“法師可知?方臘起兵之事便是我殺道盟暗中資助。”

    鍾守離手撚長髯,沉聲說道:“正因為方臘起兵慘淡收場,殺道盟出錢出力卻拚得血本無歸,我才有所擔心。”

    錢博光冷哼一聲,沒想到鍾守離對殺道盟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此時,錢博光為了與西夏瓜分天下,不得已隻能和盤托出。

    隻聽錢博光說道:“我雖是錢氏後人,也算有些家底,但僅憑我的財力卻也不足以資助方臘做反。實不相瞞,司徒先生曾向我殺道盟資助萬兩黃金,以供方臘做反,那時不過用去半數而已。

    方臘雖被朝廷剿滅,但仍有數萬義軍散落在睦洲等地,既不能返回原籍,又不敢舉兵做反。眼下我已收攏近萬兵士,分發兵甲礪刃已待。

    這些士兵都是百戰之餘,以一當十不在話下。隻要大夏在西北用兵牽扯禁軍主力,我便趁機在睦洲起兵,不出兩月便可奪下兩浙路。那時宋朝後院起火,難以兼顧,大事可成。”

    錢博光不過是江湖豪傑,行軍打仗之事竟被他說得如此簡單。鍾守離心中不禁好笑,手撚長髯低頭不語,心中卻在琢磨著如何加以利用。

    不夜宮所在之處人跡罕至,來的都是投誠的江湖人士。因此,鍾守離在此坐鎮,殿門大開,來者不拒。此時,空曠的大殿中隻有錢博光、鍾守離二人,隻等著鍾守離開個合理的價碼,靜得鋼針落地也能聽得清楚。

    二人正在磋商,忽聽殿門處傳來一聲輕蔑話語,在大殿中悠悠蕩蕩:“這種搖尾乞憐的賤種也配圖謀天下,法師小心他臨陣倒戈做回趙家忠犬,到時用大夏國換回個太平王侯。”

    錢博光聽到此話心頭大怒,凝眉瞪眼像門口望去,隻見一名白衣男子飄然進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