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入水，渾身被寒冷清冽的河水包裹，若是凡人，早已被凍得四肢抽筋，手足無措。

    可青兒閉上雙眼，任由自己沉入河底，周身水靈環繞，竟讓她舒服的吟出聲來。

    那感覺，就像是饑寒交迫的旅人，一頓饕餮盛宴吃飽喝足之後躺在幹燥溫暖的被窩中。

    青兒四肢伸展，任由奔流的河水將自己帶向遠方，而自己身體內周身血液此時也好似如這奔騰不止的河水一般，漸漸血流加速起來，讓她感覺有一股暖意流遍全身。

    此刻福至心靈，青兒在水中一個轉身，化身為一條身長四丈的銀白巨蛇，在河中上下翻騰。

    遠遠望去，竟有幾分白蛟戲水的氣勢。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化作原形了，以至於她已經從內心深處真正把自己當做了一個人類。

    可此刻孱弱不堪的軀體和節節斷裂的經脈，連帶著那無盡歲月的折磨懲戒，卻時時提醒著她這樣的想法是多麽可笑。

    盡情在水中翻騰了片刻，青兒安靜下來，讓蛇頭浮出水麵，一邊蛇行水中一邊觀察著兩岸。

    她還得去尋一個人。

    亦或者，是一具屍體。

    盡管青兒認為受了如此重的傷，又從那麽高的懸崖掉入如此寒冷湍急的河流中，趙子櫻能存活的希望極其渺茫。

    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她剛恢複神智後的腦海中發出的最後的執念。

    一路順流而下，就在太陽就要落山之時，在河流轉彎衝刷出的一小片河灘上，青兒發現那裏正躺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女。

    青兒蛇身一甩，改變方向朝河灘遊去，就在上岸之後，轉身化為人形，邁步朝少女走去。

    來到趙子櫻身旁，隻見少女雙目緊閉，皮膚被水泡得慘白，早已沒了氣息。

    青兒坐在她的身旁靜靜望著，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一滴滴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地，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清淚。

    “子櫻，你這又是何苦？走吧，姐姐送你回家。”

    青兒輕聲低語著，脫下自己身上的長衫，用手撕成布條，捆住少女的屍身，將趙子櫻牢牢綁在身後。

    之後舉目四望，算她運氣不錯，懸崖上嵌進一些粗壯的藤條，成為青兒爬出崖底的最大助力。

    待青兒終於背著趙子櫻氣喘籲籲地爬上懸崖，太陽已經落山。還好眼前便是官道，青兒用手把趙子櫻往上托了托，便沿著官道一路前行。

    由於極佳的夜視能力，漆黑的夜晚並不會成為她的阻礙。

    就這樣子行了不到半個時辰，漆黑的夜空忽然電閃雷鳴，天上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雨越下越大，不過青兒倒是樂在其中，就好似這雨水能給她帶來無窮的力量，隻是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讓她行進的速度減慢不少。

    就這樣走了整整一夜，第二日雨依然沒有要停的意思。

    然而青兒當真運氣不錯，在官道上遇到一輛回返的馬車，談好價錢後，便搭著馬車繼續朝虞陽城方向趕路。

    又在路上行了一個白日，終於在月上中天之時抵達虞陽城的城門處。

    此時城門早已關閉，青兒把從趙子櫻身上找到的荷包中找出的一錠碎銀子扔給車夫，便背著趙子櫻下了馬車。

    韓國本無外敵，這郡城的城牆便也修的小巧精致，還不到五丈高。

    青兒稍稍費了些力氣，便帶著趙子櫻跨越城牆，避開守衛，成功溜進城裏。

    虞陽城在她的記憶中極為熟悉，不過這一次青兒卻像是初來乍到，這種感覺頗為奇妙。

    城中大部分民宅和店鋪都已關門閉戶，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那打更的更夫還在街上吆喝著。

    花了半個時辰輕車熟路地穿過大半個城區，青兒終於現身在大門緊閉的趙府門外，怔怔望著那威嚴的朱紅大門。

    神智恢複後再一次來到趙府，和之前的感覺完全不同。

    親切、感慨、內疚，種種滋味湧上心頭，讓青兒百感交集。

    她深深歎了口氣，思索了一番，背著趙子櫻繞到趙府東麵的圍牆下。

    從這裏一躍而過，又穿過兩間廂房，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頗為靜雅的院子，其中坐落著一幢二層閣樓，這是趙嵩的書房。

    看到二樓書房中的燈還亮著，青兒悄無聲息地閃身上樓，從窗戶的縫隙中看到趙嵩在坐在桌前秉燭夜讀。

    猶豫了片刻，青兒深吸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門。

    趙嵩卻是被嚇了一跳，輕聲喝道：“是什麽人？！”

    青兒反手關上房門，朝燭光下走了幾步，好讓趙嵩能看清自己的麵目。

    “你...是子玉？”趙嵩見到青兒頗感驚訝。

    前日趙子玉被擄走，第二日連趙子櫻也不告而別，他便猜測是呂博文所為，而趙子櫻肯定是前去搭救。

    這事到現在他都還未告訴夫人，隻稱兩人一起出門遊玩去了。

    此時看到趙子玉隻是一人回來，他心中暗道不妙。

    “父親，是子玉回來了。”青兒怔怔地望著眼前滿頭白發的老人，有些不忍。

    既然之前神智不清時稱他為父親，那他便是自己認下的父親。

    “閣下可是已經恢複了神智？既然如此，那便可改口了。之前老夫和大夫人看你無依無靠，動了惻隱之心，才收了你做義女，閣下切勿放在心上。”趙嵩眼光老道，一眼便看出青兒已經恢複了神智。

    “父親所言不虛，不過那時的我也是我，父親若不嫌棄，我便永遠是趙家的女兒。”青兒輕輕搖了搖頭，對著趙嵩深深一拜。

    趙嵩望著青兒，笑著點了點頭。

    青兒起身，也不多言，默默解開係在前胸的綁帶，將身後之人輕輕放在地上，掀開蒙著的蓋頭，起身站在一旁。

    “這是.....子櫻？”老人初看之下有些不敢相信，待走到近處細細一看，驚得一個趔趄，噔噔後退了兩步才止住身形。

    然後便跪倒在趙子櫻的身邊，雙手顫抖不止，臉上老淚縱橫，嗚嗚低聲抽泣著。

    “我...的...女兒，你才剛剛十六歲啊，剛到了嫁人的年紀，怎麽就...”趙嵩悲痛欲絕，顫聲哭訴。

    青兒見此情形，亦是淚流不止。

    白發人送黑發人，自古便是極悲之事，冠絕古今。

    泣聲許久，老人撫摸著趙子櫻的臉，漸漸沉默了下來。

    又過了片刻，趙嵩頭也不抬地沉聲道：“子玉你可記得子恒的住處？去叫他過來，切勿驚動其他人。”

    青兒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房門。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青兒和趙子恒雙雙來到書房中，趙子恒看到地上的趙子櫻，同樣悲痛欲絕，父子倆又是一陣泣聲訴說。

    待兩人終於從悲痛中平靜下來，才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青兒敘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除了自己的身世，青兒將前日自己如何被呂博文擄走，在途中受趙子櫻之死的刺激恢複神智，又如何挾持呂博文跳河脫身的整個過程和盤托出。

    “呂博文那個惡賊，竟然做出這種事來，當真豬狗不如！枉我還真心相交。”趙子恒雙拳緊握，此刻對呂博文恨之入骨。

    而趙嵩則眉頭緊皺，自己的女兒被呂博文害死不假，可那呂博文也已遭到報應，這件事後續要怎麽處置，還要從長計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