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棄之確實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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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章以行並不是來鬧事的,他是來買香料。結果暈倒當場,掀翻了牙人魏升源的桌案。

    魏升源嚇得不清,流火七月驚出一身的冷汗。

    “小滿,去請大夫。”棄之指揮若定,“升源,你先不要動他,把他放平,等大夫來了再說,其他人都讓開一些,不要圍在這裏。”

    等人都散去了,棄之才與跟隨章以行前來的采辦見禮,詢問章以行是否有舊疾,或者近日是否身體抱恙。

    陳采辦稱章以行連日奔波,身體疲累,他又新到泉州,對東南城鎮的酷暑還未能完全適應,吃食不多,睡眠也不大好,幾次勸他都不聽。

    棄之探了探章以行的額頭,有些燙手。

    留大夫來得很快,他的診所離蕃坊不遠,自棄之被顧衍下了黑手養傷期間,二人相處不錯,因此小滿去請他時,他沒有耽擱便來了。

    留大夫一番切脈之後,下了定論:“中暑了,加之食欲不振,休息不多,身體積弱,一時間沒有緩過來,把他扶到榻上,喂他一些溫水,便會緩過來。”

    隨後,又開了藥方,交給陳采辦。

    棄之把留大夫送出去,感謝他及時趕來,還為章以行付了診金。章以行在他的牙號暈倒,這個診金理應由他這個東家來給,不能因此而怠慢了客人。

    往來都是客。

    章以行一刻鍾後轉醒,臉色蒼白,言語虛弱。陳采辦立刻上前說明原委。

    章以行與棄之未曾謀麵,但棄之見過他,也知道他與杜且的淵源。

    “章大當家若是無礙,棄之就少陪了。”棄之欠了欠身,轉身要走。

    章以行急忙下地與他見禮,“大掌櫃留步,在下沉水記章以行,表字子安。今日來平安號,是為了香料。聽聞大掌櫃經手的蕃舶乃是今歲最多,手持香料數,也比市舶司要多出許多。”

    棄之回了一禮,“原先大當家是與我號中的牙人商談購香事宜,那還是由他與大當家接洽。大當家有什麽需要,盡管與升源細說。”

    不搶手下牙人的買賣,是平安牙號的第一條準則,而且同號牙人之間也不能出現爭搶客商。

    規矩是棄之定的。

    “大掌櫃,我們當家是沉水記的大當家,沉水章可是數代皇商。”陳采辦有些著急,上前攔住棄之的去路,“跟章家做買賣,對你平安號可是大有助益。”

    棄之坦然道:“進門都是客,沒有把買賣往外推的道理,但不能因你沉水記而壞了平安號的規矩。還請章大當家見諒。升源,好生招待章大當家,章家是皇商,於你大有裨益,可不要砸了平安號的招牌。”

    不得不說,棄之對章以行全無好感。

    買賣可以做,其他免談。

    且不說章家現下不是皇商,即便還是皇商,也不過是普通的客商而已,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人無貴賤之別,客自然也沒有高低之分。

    一個時辰後,魏升源把章以行送走,前來向棄之複命。

    “可談下了?”棄之照例詢問。

    魏升源麵有難色地搖頭,“雖說沉水記是皇商,但壓價也太低了。上色的香料,他們要求給下一色的價錢,而且……而且隻給定金,不給全款。”

    棄之明白魏升源的苦衷,有些名氣的香鋪、香坊都是如此,先給定金,等貨給全了再給全款,其中也有不少人會拖著不給,但為了促成買賣,也是無奈之舉。但壓價壓成這樣的,倒也是奇事一樁。

    泉州城的香料貿易一直都被各路客商追捧,隻要是上色的香料,即便價錢再高,也不會高於官市價。因此,泉州城的香料價錢對於從臨安而來的沉水記,已經比都城禁榷局的官市價要低出許多。

    “他還說,蕃舶的沉香氣尤酷烈,不複風味,惟可入藥,南人賤之。沉水記不要蕃舶上色沉香,隻要瓊州船的。怪不得這些天沉香的價格一路看跌。”魏升源有些惱,“他不要便罷了,還說蕃舶的沉水不好,沉水記為何叫沉水記,便是以沉水香為骨,方才成就沉水記皇商之名。現下卻因為都城士大夫的一句話,蕃舶沉香被棄用。”

    棄之卻不以為然,“都城的士大夫不屑於此,不表示合香中不能加入沉香,你莫要被沉水記帶跑了。若是沉水記想以此壓低沉香的價錢,咱們豈不是著了他的道。蕃舶的沉香幹係蕃商的利益,不可草率以一人之言以蔽之。”

    “依大掌櫃看……”

    “靜觀其變,價錢不合適也不必為了一個沉水記而勉強為之。姑且不論沉水記現下不是皇商,即便他還是皇商,隻給定金還要壓價的客商,還是要謹慎結交。蕃商遠道而來貿易,不能因此而成了壞賬,讓他們因此滯溜宋土,有家難歸。”

    魏升源點頭稱是。

    但棄之並沒有告訴他,他嚴重懷疑沉水記沒有足夠的本錢買香,才會一味地壓價,散布謠言,想從中取利。而他也不是沒有根據地懷疑,三箱乳香,還有章葳蕤的兩萬貫。

    三箱乳香對皇商來說不算什麽,八錢龍涎香三十萬貫,他不相信沉水記沒有。但為了兩萬貫,把妹妹草率地出嫁,便能看出端倪。

    可棄之不相信一個用慣沉香的製香世家,會如此輕易地棄用他們的立家之本。若是不用沉香,沉水記曆代積累的香方便無用武之地。且不說沉水記沒有拿得出手的調香師,要改香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棄之還未回沈家,小滿早早地回去,已經把平安號今日發生的事情一一跟杜且說了一回,說得是眉飛色舞、聲情並茂,堪比說書先生。

    以至於棄之前腳進門,立刻感覺到有數雙眼睛盯著他看,堪比天上閃爍的星鬥。

    “四娘今日舍得回來了?”棄之挑眉看向章葳蕤,不是被打暈帶回來的,隻是清瘦許多,“看來是小有所成?”

    章葳蕤麵露難色,輕歎一聲,目光幽怨。

    “需要香料說一聲,定然給你備齊。”

    章葳蕤又是一聲歎息。

    這下連杜且都看不下去,“好生說話!”

    “其實沉水記之所以失去皇商之名,便是因為沉水記的香品多以沉水香為骨,遭到文人雅士的惡評,因此在鬥香大會上一敗塗地。”章葳蕤道出原委,“而後,沉水記的各大香鋪無人問津,各地的訂單數也逐漸減少。父親死後短短三年,沉水記債台高築,臨安的香鋪一夜間全都關了,沉水記就此退出都城的香品競爭。”

    那段時日,她曾說服章以行用她的香品,遭到拒絕。

    數代皇商的沉水記,敗走泉州城,以圖東山再起。而章葳蕤也被匆匆發嫁。

    棄之一臉漠然,並沒有太大的感觸。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沒有誰是永遠的贏家。順勢而為,應勢而起,方是商戶長遠之計。

    數代皇商,並不代表永世皇商。要怪隻能怪章以行不擅經營。

    “你是想讓我幫幫沉水記?”棄之並不覺得章葳蕤隻是回來講故事。

    “不幫也沒關係,但也不要害他。”章葳蕤怯怯地睨了棄之一眼,又無助地望向杜且,求助的意圖十分明顯。

    杜且接話道:“章四不是那個意思,她始終是章家的四娘,不願看到沉水記就此……”

    棄之臉色陡然沉了下去,抬手阻止杜且,“沉水記會變成什麽樣,並非小可幫或不或便能決定的。至於小可要不要害他……小可自認出身卑賤,不敢與權貴為難,唯有退避三舍。”

    說完,棄之抬手深深作揖,“諸位少陪,小可餓了,累了。”

    章葳蕤緊張地抓住杜且的衣袖,望著棄之翩然而去的身影,“他是不是惱了?”

    不惱才怪!

    杜且拍拍她的手,“無妨,你別擔心,棄之不是這般小氣之人,他與章子安素昧平生,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又怎會害他呢?”

    “可他是你的人,兄長又那般待你。”章葳蕤來的時日尚淺,但棄之對杜且處處著意嗬護,她不是沒有看出來。

    杜且示意阿莫帶著蘇比和小滿離開,臉色微沉,道:“棄之確實是我的人,章子安那般欺負人,小懲大誡也未嚐不可。我也明白,咱們都是護短之人,你心中雖惱章子安,但始終有兄妹情分,不許外人隨便欺侮。可棄之是我的人,我也不許你這般隨意折辱。以往我護著你,許你胡鬧,因為無傷大雅。但現下卻是不同的,事關你我將來,七萬貫的債務,不再是你我兒時胡鬧,也不是你隨意揣度隨意傷人。”

    章葳蕤的眼眶倏地微紅,默默地低下頭,“杜三,你變了,你為了一個外人訓斥我,以前你不會這樣的。”

    “那時我沒有五萬貫的欠債,你也沒有和離,沒有離家出走。”杜且輕拍她的肩膀,“你為了和離,寫下二萬貫借據之時,可曾想過往後的每一步,都不複當年。一如我嫁入沈家,也未曾想過,會是今日之局麵。我能護你,但你也要懂,我與沉水記,與章子安,隻會是對手。害這個字眼太重,不適合棄之,倒是極適合我。”

    杜且轉身回主院取了兩壇梨花白,又折回偏院,瞥了一眼還在原地發呆的章葳蕤,也不去安慰,徑自從她身邊走過。

    還沒走出多遠,一道灰白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那人伸手一撈,接過她的兩壇梨花白。

    他的唇邊笑意涼薄,“每次有求於我,娘子都會帶酒,這次是為了章家?那大可不必。小可還有事,就不陪大娘子。這酒,小可先收了。改日再喝。”

    杜且還來得及開口,他已經轉身離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