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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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且與沈老太爺的馬車在東平王府前相遇。

    陳三跳下馬車,急忙拉開車簾,通報沈老太爺。沈老太爺欣慰地看著從車上下來的杜且,對她微微頜首。

    杜且走到車前,喚了一聲:“翁翁。”

    “回家吧,夜涼風大。”沈老太爺對另一側的東平王欠了欠身,“勞煩王爺,老朽今日叨擾了。”

    陳三躍上車,率先揚鞭離開。

    杜且這才走向東平王,麵容並不熱絡,甚至還帶著幾分疏離,“王爺安好。”

    東平王眉頭緊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此事到此為止,劉慎處事不周,本王也未能及時阻止,因此才釀成此等結局。”

    杜且冷冷地一笑,“兩天一夜,王爺若是想阻止的話,也不至於要翁翁親自出麵。”

    “你!”東平王怒目而視,“你竟然敢詬病本王?”

    杜且迎向他的目光,臉上沒有懼色,“王爺若是坦然赤誠,妾又怎敢詬病!劉慎不過是知府,兼領市舶事務,沒有您的點頭,他又怎敢把我關進大牢。無論如何,名義上我還是您的義妹。您這算是大義滅親?”

    東平王被沈老太爺狠狠地一頓高帽扣下來,早已一肚子的火,眼下又遇到杜且,一向平和的杜且,她通曉個中利害,隻會順從,從來不會頂撞於他。可東平王忘了,年少時的杜且是尖銳而又叛逆的人。

    時間隻是磨去她身上的浮躁與刻薄,但從未磨平她的棱角。

    “本王平日是如何待你的?盧榮那件事,你敢說你是無辜的?可本王還是護著你,把柴從深一家趕出泉州城。”

    杜且眸光微寒,深深地望向東平王那張氣急敗壞的臉,“但願本王明日也能做到如此公平!”

    “你……”東平王氣得滿臉通紅,可又說不出半句話來反駁。

    杜且道了一聲告辭,轉身上了馬車,車輪轔轔而去,決絕而又平靜,如同車內的人一般。

    沈家。

    沈老太爺率先到達,等待多時的棄之與他見禮。

    “阿且無事,老朽不會讓她有事。”沈老太爺丟下一句話,算是給棄之交代,也是一個保證。

    棄之這才收回期盼的目光,“多謝老太爺,若是沒有老太爺出手,小可怕是不能如此周全。”

    沈老太爺下車,“老朽不是幫你,但是你既是求上門,老朽也厚著臉皮賣你這個情麵,看在你幫了沈家的份上。但是,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無論以後阿且是去是留,都是她自己的事,莫要強求。”

    莫道人間癡兒女,總是有人前仆後繼,不知深淺。

    但棄之的真誠還是讓沈老太爺高看一眼,沒有以此為交換條件,讓他離開沈家偏院。沈老太爺總覺得對杜且過於刻薄,把整個沈家最後的希望都壓在她身上,卻沒能給她應該的幫助,反倒是棄之起了很大的作用。

    沈家欠杜且良多,但也是沒有辦法的。

    或許這就是命。

    命中注定。

    杜且帶著一身倦意回到沈家,迎接她的是一直守在門口不曾離開的棄之和阿莫。與杜且形成反差的是精神奕奕的章葳蕤,經過兩天一夜的休整,她沒有半分疲態。

    “阿莫,你等我一下。”章葳蕤徑自走向阿莫,“我去梳洗更衣,你送我回思歸,明日是香會,香品還要重配,我已經有主意了,但我不想一個人呆著。”

    阿莫豈敢不從,當即吩咐廚下準備飯食,讓她先吃飽再說。

    “杜三,我相信有你,香會一定趕得上。”章葳蕤揉了揉臉,“我睡飽了,但不能守著你,你自己好生歇息,明日可不許遲到。”

    杜且微微頜首,“你且去吧,明日我去思歸接你。”

    “一言為定!”章葳蕤上前抱住她,“杜三,我們不會輸,但能不能贏我無法保證,泉州城的水太深,你一定要小心。”

    杜且拍拍她的背,“我們不會輸,我也相信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調香師。可有些時候,我們贏不了,並不是你的香品不好,你也不必過於執著。”

    秋風驟起,帶著一地落地飄零,在不知未來的征途中,她們隻有彼此,隻有彼此的溫度才能支撐著對方。

    若是章葳蕤沒有來,杜且可能沒有信心設立香坊,甚至也不敢在這次的香會中有所期待。不是因為章葳蕤有多厲害,而是杜且相信,隻有章葳蕤想做一件事情,便一定會盡她所能,毫無保留。是以,即便是輸了,也沒有關係,她也不是非贏不可。

    但這一次,她真的想贏。

    不為別的,隻為成為顧衍的對手,“對得起”他背後下的黑手。

    章葳蕤匆匆吃了幾口飯食便匆匆回了思歸,阿莫把大半的葷菜都給她帶過去,美其名曰:杜且要早睡,不能吃太飽,是為她著想。

    杜且也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句便不吃了,讓春桃去取了兩壇酒,來到偏院,分了一壇給坐在院中發呆的棄之。

    自她回來後,棄之一句話也沒有說,打了一個照麵後,他便獨自回了偏院。

    “顧家的事我聽說了。”杜且已不再拘泥於酒壺酒盞,酒壇一開便喝了起來,“那四個孩子若是沒有遇上陸修,而是落到劉慎手中,可能連命都沒有。你可曾想過?”

    棄之沉默地喝著酒,目光放空,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還有顧家老爺子,他……”杜且有些惡心,“他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嗎?”

    棄之琥珀色的瞳仁倏地收縮,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大娘子以為,那四名孩子因何被養在顧同房中?還是大娘子相信,顧同是為了含飴弄孫?”

    “是翁翁授意的,還是你的意思?”杜且不覺得棄之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把顧家攪成這般光景,“可是你們為何在殺顧同?殺了他,豈不是無法坐實他的罪名,而使那四名孩子含冤莫白。”

    “人是顧衍殺的,難道還不明顯嗎?”棄之冷哼,“四個孩子不是僅有的受害者,顧衍從顧同手中接掌顧家起,便沒有停止過。有些玩殘玩死了,往亂葬崗一扔,總歸是孤兒,無人知曉,也無父母兄弟尋找。這也是顧衍從慈幼局領人的原因。陸修其實也有所保留,他隻查了四個孩子的身世,是從慈幼局被領養的,而在此之前,顧衍已領養了不下十名同樣年齡的男童。可這些人,已經不在顧家。我不相信陸修沒有查,但他並沒有繼續查下去,隻是到此為止,不再追究,不再聲張,甚至給這四個孩子最好的前程。相較好沒有未來的慈幼局,能去京城的書院讀書,對誰都是再好不過的安排。”

    “倘若是劉慎呢?他若是把這樁案子當成命案,不管孩子的死活,你就不會覺得自己的行事過於狠辣嗎?”杜且有些難過,難過的是棄之視人命如草芥,而隻為了救她於危難。她的命並不比那四個孩子矜貴,她不想用如此手段以換取自己的自由,這樣的代價太大,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棄之冷漠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他微微蹙眉,反問道:“大娘子是認為,繼續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屋子裏,被一個七旬老翁糟蹋,也是活著的一種方式嗎?”

    “可不該如此……”杜且還是接受不了,這件事的代價要以人命來結束,即便這個人是顧同。那是因為他們足夠幸運,能遇到通判陸修。

    棄之冷道:“不管這些事是我或者是沈老太爺的意思,事情已經這樣了。沈顧兩家勢如水火,已是不爭的事實。顧衍必會全力阻止思歸與南外宗合作,而那一小塊的龍涎香隻不過是開始罷了。你該擔心的是顧衍,是他心狠手辣,為求自保連親生父親都能下狠手。你該擔心的是你的債務,若是與顧衍為敵,他必會為達目的不折手段,一年為期的五萬貫債務,你可有想過如何償還?你該擔心的是經此一役,你與南外宗的關係有了裂縫,劉慎也不再為你所用,你在這座城中所有的倚仗都會漸漸遠離你,你是否想過未來的每一步都會加倍艱辛。”

    杜且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如同今晚的月色,慘白卻又光芒萬丈。都說十五的月兒十六圓,而今日是十四,也該是月圓的模樣,卻不被期待。

    “自從我進了沈家的門,便沒有容易的事情。有了你之後,我相對會輕鬆一些,後來有了章四,我開始有了期待。其實,我不該苛責於你,你做了不該是你做的事情,救我於危難。”杜且舉起酒壇,對月邀飲,“來,幹了這壇酒,算是我杜且對你的感激。日後,你需要我做什麽,隻要你開口,我一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棄之怔怔地望著她,大口喝著酒,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許多話壓在心中太久,不吐不快。他傾身上前,“若我說,債務還清之後,我要你跟我走,你可願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