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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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號內隻剩賬房陳孝先在清理每日的進出賬目,蘇比和小滿也都跟著在市舶司衙門跑前跑後,等著領送去的公驗。臨近出海的日子,牙人們奔波忙碌,棄之也在認真地考慮是否要率船出海。

    可他放不下城中諸事,也放不下還未還清債務的杜且。她一個人在這個城中,唯有章葳蕤一人與她相依為命。萬一遇到困境,他不怕她無力應付,隻怕她一個人太孤單,夜深無人對飲。

    杜且沒走,傅芸也沒有,棄之想走卻不敢走。

    但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杜且在煮茶,她對棄之新收的團茶很感興趣,每一種都要試一下。棄之讓她帶回去試,她嫌麻煩,晌午過後她正好得空,便賴在牙號不走,烹水煮茶,不亦樂乎。若是傅芸沒來,棄之可能會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可他並不那麽樂意,讓傅芸和杜且單獨呆在一起。他隻怕傅芸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惹杜且不高興。

    傅芸把食盒打開,執著地遞給棄之,可棄之又給蓋上了,婉拒她的好意。

    傅芸輕撅了嘴,轉頭與杜且說話:“表嫂,沈家船塢可還有商舶沒有租出去的?”

    杜且挽袖輾茶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商舶倒是還有,沈家有四艘福船,沈嚴的風行號已經損毀,還未著手修繕,其他兩艘都租出去了,還有一艘沒有下過水,但已經有不少要在相問。因為福船的載重量高,需要多人合租一同出海才能均攤租金。六娘這是有興趣嗎?”

    傅芸反問道:“表嫂沒有想過自己出海嗎?”

    “我?”杜且迷茫地望著水珠翻滾,揚帆遠航,遠離是非,誰也左右不了她,固然是她心之所向。可離開故土,親朋離散,孤身遠去,她從未考慮過。

    “我不是說表嫂親自去,大宋女子也沒有出海的。”傅芸連聲解釋,“我的意思是,表嫂債台高築,是否想過置辦一船的舶貨,找個合適的人帶貨出海,以此獲取巨額之利,還清債務。還能重振沈家大海商之名,一舉兩得。”

    杜且眼中的迷茫斂盡,隻剩清明的肅然。傳聞果然是真的,傅青山想讓棄之出海貿易,先是想把六娘嫁予他,讓棄之所傅家所用,現下又在打沈家商舶的算盤。誠然,棄之若是要出海貿易,商舶是首先要考慮的。

    傅芸的試探,杜且又豈能不明白。

    她把銅壺從爐火上移開,“我債台高築又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你傅家也是債主之一。”

    傅青山與其他商戶逼她入絕境,不得不承擔債務,而今傅青山身陷困境,想與棄之合作也便罷了,不過是互惠互利之事,沒有理由拒絕。但傅家眼下卻連棄之的將來也要一並拿走,招為婿不說,還要讓他出海貿易,為傅家謀劃打算。若棄之歡喜,那她也無話可說,他總有一日是要娶妻生子。可是為了達到目的,連重振沈家之名都能說出口,隻為了用沈家的商舶出海。

    棄之見杜且神色驟變,把食盒撈起,對傅芸道:“我送六娘出去。”

    傅芸並不想走,她想要杜且一個態度,可杜且連眼尾餘光都不願再給,提壺注水,專心點茶。

    送走傅芸,棄之坐回茶案前,端起杜且倒好的茶湯,“你莫要生六娘的氣,她長年都在織坊,不知人情世故……”

    杜且垂眸喝茶,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的弧度,“你現下便開始替她說話了?看來,我要換個牙人了。”

    “大娘子,我……”棄之深吸一口氣,放棄解釋,“你要氣便氣我吧,但你不能換牙人。”

    須臾,他舉手投降,連掙紮都不曾有過。

    他隻是見不得她惱,見不得她被人說三道四。

    他不知傅芸有心還是無意,但人是在他平安號,他責無旁貸。

    “其實,此間事了,妾也不需要牙人,不該繼續使喚你。你現下是牙號的主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是妾不識抬舉,隨便差遣。”杜且起身,“蹴鞠大會之後,你便不用再到思歸,剩下的事情妾會找人接手。”

    “大娘子……”棄之並未起身,仰起頭望著她,“大娘子說過,日後要帶我一起走,眼下不用便踢到一旁,這可算始亂終棄?棄之,棄之,一生被棄,父親生離,母親死別,始終不曾記得有我這人。我原以為,大娘子是重信守諾之人,看來是我不識抬舉。”

    杜且一時竟無言以對,怔怔地回望他,望進他琥珀色的瞳仁裏,那眼中都是她的倒影。

    “也罷,大娘子是何等人物,我又怎敢讓大娘子對我信守承諾。”

    “你……”杜且長歎,“走吧,回家喝酒,酒管夠這樁事,我從不食言。”

    棄之很快跟上,“都不食言才是最好的。”

    他總有一日要離開,就像她一樣。

    可這些話,杜且終是不再提。

    蹴鞠大會當日,三隊人馬摩拳擦掌,準備捉隊廝殺。但因三隊參賽,難免會有一隊要接連比賽,因此趙新嚴連夜拉了一隊,由泉州本地官吏組成。如此一來,他與鄭業不再是一隊。而鄭業本想也重組一隊,由各地來的客商組隊,但遭到拒絕,他不得不與東平王等趙宋皇族一道。

    四隊人馬,兩兩對戰。

    由南外宗與本地客商、本地官吏與蕃商各戰一場,然後再交換對手,以勝利最多的兩隊進行最終的決戰。其實,這場蹴鞠踢的是最後的球彩,球彩乃是沈家今年出海的商舶上,四個水密隔艙,而且不收任何的車船費。

    杜且在用她的方式,告訴所有在泉州城的海商,沈家雖然日漸式微,但沈家的船依然是海上貿易最堅實的保障,即便沈家接連兩代人命殞大海,但沈家的船每年都能平安往返,便是出海貿易的不二之選。而沈家的船塢,依然能照出福船,航行於海。

    第一日的比賽,南外宗與本地官吏獲勝。隔日再戰,蕃商與南外宗獲勝,而最終進入終局的是南外宗與蕃商。當然,趙新嚴並沒有把鄭業打得很慘,隻是小懲大誡,暗中下了幾次黑手,讓他掛了點彩而已。

    “趙某不太明白,為何要把鄭業送進終局?而為何對戰的另一方一定要是蕃商們?”趙新嚴想不明白,雖然南外宗的王公貴族不能不給麵子,讓他們進終局也是情理之中,至於蕃商們,為了表示邦鄰友好,貿易不絕,也是可以理解。“為何一開始不組兩隻隊便是了,大費周章地踢了兩日,骨頭都要散架了。”

    杜且淡道:“人多熱鬧。”

    “到底是要看什麽熱鬧?”趙新嚴可不會相信,杜且隻想看熱鬧而已,她可沒有這個閑功夫。

    “看了不就知道了。”杜且看著連夜趕工的兩隊隊服送進各隊的臨時幕府,“翁翁曾跟我說過,身為海商最重要的使命,是讓每個蕃商在離開泉州時,都能稱心如意,而在他們返回故裏時,也能榮耀之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