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棄之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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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且當日仍是竹冠素服,但不再是白衣翩翩,換了天青色的織錦,樣式也是由章葳蕤在鬥香大會上帶起的煙羅裙。鬥香大會的香品還未推出,除了章葳蕤的煙羅裙風行於市外,杜且焚香的一整套流程,也成了人人效仿的時尚。
是以,杜且一出現在蕃長府,立刻被包圍住了。有詢問沈家商舶出海事宜,有詢問香品何時上市,有詢問她喜好何種茶湯。連章葳蕤也不能免俗,她的一襲留仙裙又成了焦點,她想解釋這是舊日所製,可沒人相信。
“阿且你現下是愈發受歡迎了。”沈氏擠入簇擁的人群之中,“我這個姑母想要見你一麵,可真是太難了。諸位諸位,能把人先借給我嗎?我想請阿且保個大媒,終身大事,各位海涵。”
杜且還未及答應,已經被沈氏帶出人群。她深深地蹙起眉,這不是想讓她保大媒,而是在逼良為娼。不,是在逼棄之就範。聽聽她身後的議論,無不是在為棄之即將與傅家千金結親而叫好。
沈氏將她帶至偏廳,何氏早已恭候多時。
杜且與她二人見禮,“妾還未多謝夫人仗義相助,思歸的香品能順利交貨,都是夫人之功。”
“想謝我很容易,這事若是成了,我那數畝素馨花田未來五年都可以隨你取用,”何氏先拋出籌碼,“泉州城的素馨花田並不多,都是自家賞玩,你所收的花其實並不足以應付你所製香品所需。而我的素馨花田產出甚多,往年我都是自己蒸餾收藏,逢年過節拿來送禮之用,從不曾賣給他人。你也是看到的,那些花相當於你從各處收來的之多。”
杜且也不得不承認,何氏所言非虛,但她並非不能自給自足,隻是需要時間。而從市麵上收購,是還未成形的思歸最好的選擇。
“夫人和姑母是想讓我保大媒,不知是誰的媒?”杜且故作不知,從容落座,但心裏早已翻江倒海,壓著即將噴薄的怒氣,麵色保持平靜,“隻是妾寡居新喪,委實不適合為人保媒。”
沈氏與杜且交情不深,甚至為見沈老太爺還有過不少的衝突,但她表現出熟練的熱絡,仿佛二人之間親密無間,“阿且你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了,我們商戶人家,不拘小節,沒有那些忌諱。你是看著六娘長大的,棄之又為你辦事,由你來保這個大媒,是再好不過了。”
杜且掛起微笑,眼底卻沒有溫度,“姑母說哪裏話,我進沈家的門也不過三年,哪裏擔得起這份重任。”
她與六娘才相差三歲而已,何談看著她長大。這樣的高帽,她不敢接。
“夫人的好意,妾心領了,隻是這樁事不是妾能一手包辦的。”杜且婉言相拒,“若是能成,妾也為棄之高興。但終身大事,妾不能為他做主。要促成一樁買賣,要雙方自願,價錢合適,方才成交。婚姻之事,亦是相同。妾會征詢棄之的意思,再給夫人一個答複。”
說完,杜且起身告辭,沒再給沈氏和何氏開口的機會。
可是沒走出幾歲,沈氏又追了上來,臉上的熱絡依然,隻是出口的話卻沒有那麽中聽,“阿且,不是姑母說你,不就是一個牙人。雖說他名義上是蕃長的義子,可以他的身世委實是配不上我家六娘,但六娘心中歡喜,我這個為娘的也隻能成全她。再怎麽說,也是棄之高攀了,能娶到我們傅家的小娘子,是他幾世修來的福氣,你怎麽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姑母,我不明白了,你到底看不上棄之哪一點?既是看不上,你為六娘另擇良婿便是。”杜且極是護短,“我也不妨告訴姑母,棄之是我的人,我不允許有人對他出言不遜。”
沈氏也不惱,見左右無人,低聲對她說道:“阿且你不知道,這棄之麵若好女,又時常出入煙街柳巷,年少時還曾被人當成小倌,後來被顧同看上,進了顧家當了孌童。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逃出來的,算他命好,被蕃長收留養大。這些年他小有所成,但沒有人會忘記,他那一身的殘破,也不會有好人家願意把女兒嫁予他。”
“既是如此,姑母還要把六娘嫁給他?”杜且更惱了,她惱的是棄之的過往被人如此輕易地說出口,而她至今明明知道端倪卻從不曾刺破,隻怕傷了棄之。就是這般被她珍之重之的人,卻被人如此輕賤。這是她不能容忍的。
沈氏大言不慚道:“還不是看在他牙人榜第一的身份,我家那位被他下了套,跟他的牙號簽了二十年的委托契約。我與你是一家人,我才告訴你,把六娘嫁給他我也是不願意的。可這錢不能平白讓外人賺了。這親可以先訂,讓他先出海貿易,若是能活著回來,親可以照結。若是回不了,正好再換一個。”
杜且心想,這是肥水不能留外人田,把女兒嫁過去,棄之賺錢的家業也會成為沈家的,果然是商戶人家,算盤都打得如此精妙。
“姑母就不怕我把這話告訴棄之?”氣歸氣,可杜且還是沒有當場發作,“我都說了,棄之是我的人,你還如此編派他。”
“你與我才是一家人,你利用棄之也不是因為他的能力嗎?他能入沈家偏院,不就是你為了方便差使他嗎?若是他能成為我沈家的女婿,一樣能為你所用,而且還能用得理所當然。”
杜且果然低估了沈氏。不,她還是低估了沈老太爺親自教養的女兒。
“依姑母所言,那傅家的不也是沈家的,我欠你沈家的債,是否也能一筆勾銷?”杜且甩袖,施施然地離開,留下目瞪口呆的沈氏還在計算得失。
回到正堂,棄之也到了,他一臉憂色地走向她,“今日鄭業到知府衙門狀告你,但被亂棍打了出去,他揚言要殺了你,以泄心頭之恨,你出門要小心。”
“無妨,他不過是一時之氣,過幾日便好。”有些人無法麵對自己的失敗,總要把過錯歸咎於人,她也是沒有辦法。
經過蹴鞠大會,鄭業與傅青山的處境儼然是對換了。現下無力付清貨款的人是鄭業,孟祥莊因為先前生意紅火,又連續購入多筆蠶絲與染料,可如今退貨如潮,鄭業也被絲商追債,而先前他與南外宗的幾筆交易也被取消,並被追加賠償。孟祥莊可以說是一步錯,步步錯,而先前數年積累的好名聲也蕩然無存。
“大娘子不可大意,這人急了也是會咬人的,你是沒見鄭業今日的模樣,十分嚇人。”棄之心有餘悸,“南外宗的貴人們都不願意見他,原本蹴鞠大會還一起玩鬧,看似感情甚篤,現下卻一個個翻臉不他。”
杜且輕歎,“這次確實是鄭業做得太過,以次充好,破壞海上貿易的風評。他若是良心經商,我也不會插手此事。我與鄭業有幾分交情,若非是他,我也擺不平章以行。對他來說,我有些忘恩負義罷了。”
“可大娘子大義,不囿於一時之恩。”
“若是你呢?你先前說不願娶六娘,可傅家並非放棄,一心要把六娘嫁你,再讓你負責隆祥莊的諸蕃事務,甚至想讓你出海貿易,成就你大海商之名。如此之恩,你可願承?”
“這事已經說過了,大娘子莫要再提。”棄之不想再提,“這不過是清姨一廂情願的想法,傅家不可能看上我,他看上的是我牙人榜第一的身份,還有蕃長義子的背景所能帶來的商機。也隻有大娘子不想我出海,多少人都等著我出海貿易。我也不需要誰來成就我大海商之名,隻要我願意揚帆出海,大海商隻是時間問題。傅青山他懂,所以他從一開始便在算計我。我願意進這個局,不是為別的,而因為我願意。”
杜且打了一個激靈,棄之的願意並非是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為了她區區的香囊。雖然他沒說,但她又如何能不明白,他選了一個對她最有利的人合作。
“你想找人出海,我想還是我去吧。”(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