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離開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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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之的目光落在遠處一棵老榕樹下,那裏有一顆隱藏不住的小腦袋,發髻鬆散,麵染汙垢。
是那些在街麵上的請喚。
杜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微微揚眉。
“你讓人跟蹤我。”棄之不是提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杜且沒有否認,“是我,沒錯。”
“為何要如此?”
杜且微微蹙眉,她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安靜地望著他,眸光沒有閃躲。
棄之卻避開她的目光,道:“你不信任我!”
這仍是在陳述事實。
一字一頓,聲聲皆是控訴。
杜且無言以對,她的確是出於懷疑,出於對他的不確定。
“你讓我相信什麽?”杜且聲音低沉,壓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無奈,“相信你不是一個為了蠅頭小利不折手段?相信你不是為了爬到頂峰機關算盡?相信你不會為了一己私利鋌而走險?”
棄之難以置信地向她走近,“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杜且深吸一口氣,抬頭迎向他,“那你告訴我,你並非如此!你可以證明,你並非如此!可你從未解釋!”
“解釋?”棄之露出輕佻之色,“小可為何要跟你解釋?你與小可是何種關係,小可要跟你交代。你我隻是雇傭關係,還是說大娘子對小可別有所求?”
杜且往後退開一步,避開他越發接近又充滿曖昧的目光,“你可知劉能的勾當?”
棄之搖頭,又往前邁了一大步,生生將杜且逼到無路可退。
她的身後是冰冷立柱,他的雙臂將她圈在中間,就地為牢。
“劉能的勾當小可自然是清楚。”棄之附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你想要一個交代,交代什麽?劉能嗎?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他氣息噴薄在耳邊,杜且避無可避。她寡居三年,自她嫁入沈家從未見過沈嚴,也未曾與別的男子如此親昵。即便是一開始,她存了心與之糾纏,但也僅僅是言語上試探,從未有示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他身上的木樨香欺了上來,與她的杜若香混雜在一起。
她的氣息跟著亂了。
但她很快調整自己,深吸一口氣,“妾隻是擔心你連累沈家!”
棄之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他是何等之人,眼底即便死灰一片,嘴裏也仍是占盡上風,“小可卻是擔心你的,小可也是對你有所求的,你說這可怎麽辦呢?”
真話,假話,無從分辯。假話亦是真說,真話也隻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一吐為快。有些話,他眼下不說,此生怕也沒有機會。
“你跟我一起走吧,離開沈家!”
此生,從未有過如此念頭,想要與一人天涯海角。不舍離開,不舍決裂,可還是要走這一步。
“好不好?”
杜且亂了的心又狂跳起來,她無法控製的情愫在撩撥著她。走,她想。離開沈家,她也想。可眼前之人……
她不能害了他。
“像這是嫌棄小可?”棄之自嘲地退後一步,撤下一隻手,手指團握成拳,“倒也是我自不量力。”
明知的答案,卻妄圖想要一個不同。
她眼底的猶豫,毫不遮掩,他還有什麽可期待的。
他與她之間,再是明白不過,不過是主仆,是雇傭關係。
“你不信我,我總該明白。”
棄之斷然轉身,“我該找下一家了,沈家已經不需要我。”
杜且的手僵在半空,她試圖去拉住他飄展的衣袖,可他走得太快,僅剩一陣微風拂過指尖,徒留一陣涼意。
風動,樹搖,她卻無法動彈。
他走了,頭也不回,一手撈起他單薄的包袱,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
杜且喃喃自語:“可你說過,我在何處,你便在何處。”
終是她錯付了!
不,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夜已黑透,萬家燈火,嫋嫋炊煙,一轉身,家門近在咫尺。那是她呆了三年的地方,本該稱之為家,可她覺得終有一日,她會離開。至於是何時,她並不知曉。但此時此刻,她也想離開,跟著那個一臉失望離去的男子,一同離開。不管去往何處,不管未來會遭遇什麽,她都可以無所顧忌。
然而,念頭也僅止於此。
她還有未盡之事,無法任性妄為。
情之一字,她不配。
杜且邁開沉重的步伐進了沈家,進門處小滿和蘇比探著小腦袋張望,眼光滿是熱切。
棄之沒有帶走蘇比,但他不可能不帶走小滿。
“爺說等他把住處弄好了,我再過去。”小滿主動解決杜且的疑問,“大娘子,你不會趕我走吧?”
杜且自然不會,但還是覺得這並非棄之所為。
“留下吧。”
棄之並非隻是離開沈家,沈家商舶的出港事宜,他也沒再出現過,但平安號的牙人還是有不少人在商舶的貨倉清點物貨,幾乎是平安號內排名前十的牙人都在。
這也讓杜且省心不少,也學了不少的東西。
周決的團茶在半個月後全部送抵貨倉,牙人一一抽驗,並送杜且查驗過後,一一封箱送上商舶。
周決對這次的合作,深感幸運,私人送了杜且十片團茶,據說都是他親自監工,平日都是留著自己飲用,連好友都不曾多贈。
周決的妻子許氏前來拜訪,杜且對她點茶的手法十分欣賞,特地與她一番切磋,但還是不如許氏的精湛。
“我這個懶散得很,什麽都會一些,但都不精。”杜且輸了也不覺得沒麵子,“都是一些花架子,糊弄人還行,遇到像阿許這樣的,我隻能敗下陣來。”
許氏笑道:“我這也不如那侍茶的女官技藝精湛,糊弄商戶還行,文人雅士肯定看不上我的附庸風雅。”
二人相視一笑。
“不知你夫妻二人為何要到泉州營生?茶葉生意,大宋遍地開花,何必千裏迢迢,離鄉背井。”杜且對周決夫婦的遠道而來,還是存了一絲疑惑。
周決不比章以安和鄭業,萬般無奈才轉戰他鄉,手段用盡。可她對周決並不了解,總要探一探家底,凡是可一可二,卻不可三。
許氏坦然道:“我與郎君乃是私定終身,郎君想帶我到一處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而泉州城海上貿易興盛,茶葉的需求巨大。我二人聽說,此地市井十洲人,包容並蓄,必然會有我二人棲身之處。”
杜且露出好奇的表情,“私定終身?怎麽會人看不上夫子的才情樣貌?”
“大娘子說笑了,乃是家父看不上郎君的出身,不過是茶農出身,空有製茶的手藝而已。但我卻執意要嫁他,隨他天涯海角也不後悔。”許氏臉上的笑意是不會騙人的,“我與他夫妻五載,終於小有所成,不再四處為家,今日能蒙大娘子青睞,來年我夫妻定不負大娘子,定然會製出更好的團茶,吸引更多的蕃商來此貿易。”
杜且由衷地羨慕,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世俗的眼光總是平庸,唯有自己無悔,才能成就一生攜手。
南外宗造辦局在所有物貨都清點完畢後,才將絲綢、瓷器送上船,並給了杜且一張物貨的清單,隻要加到公憑後麵,不必特別指明是南外宗造辦局的物貨。而市舶司也不會每件物貨都要查驗,隻要清點數量無誤。但沈家的商舶擁有免檢之權,市舶司也不會多生事端。
杜且於秋寒遍地,風寒不止時,將清單送往市舶司,市舶司於三日後便將公憑發放,隻待祈風大典之日啟航出海。
萬事皆宜,隻待東風。
隻是卻唯獨不見棄之。
有人告訴她,棄之有船,他也要出海,因為沈家的商舶他上不去,隻能自立門戶,專做瓷器買賣,不再依附於沈家。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便看上沈家的商舶。
但杜且並不在意,若是棄之開口,她不會拒絕他。
然而,祈風大典的前一日,市舶司接獲舉報,沈家商舶回風號販私,船上有大量的銅錢,而這些銅錢乃是數月之前因為章以行惡意交易,以致銅錢湧入,沈家私下大量兌換。也就是說,沈家重啟商舶,乃是蓄謀已久。(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