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不妨活著卑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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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卑微,但不卑鄙。

    已經年近不惑的我,身若浮萍半世,竟鬼使神差地來到母校的門口辦公。寫字樓的環境不錯:上下有電梯,窗明幾淨,冬暖夏涼——空調很好,辦公桌椅一流,窗外青山連綿,海波連天。中午食堂夥食也好,兩素一葷一海鮮,外加一個湯或稀飯。飯後散步的習慣繼續保留——先是到海邊的一個海島走了走,雖然風大,可是風景絕佳,當年的許多舊人舊事便浮現腦海,隻可惜物是人非——畢竟二十年的歲月已經過去了。不幾天,來到母校校園散步,看到和自己當年一樣的學子們三五成群地從食堂出來,走向宿舍,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的三點一線生活——這裏,太多自己的影子,雖然校園的變化很大,可是,當年的宿舍樓教學樓聳立依舊。偶爾看到成雙入對的小學弟學妹們,忍不住宛然一笑想起自己的青春歲月……

    大學同班同舍的同學老馬,畢業後分到了一個職業高中,跟一個女學生談戀愛,於是被“充軍發配”到食堂做飯。當我找到他時,他正在一邊用高亢的男高音唱著《走在烏克蘭的原野上》,一邊摘著芹菜。兵法雲:並置於死地而後生。當他告訴學校已經和女學神生登記結婚了的時候,各方麵的壓力加大,老馬揚長而去,考公務員去了公安,不就成了母校莘莘學子的守護神:“老柳,你真想象不到現在的學生多麽的叫你想想不到!就咱母校,不到一年發生了三起命案,一個女孩網絡貸買蘋果手機,被拍照,還不上,竟然跳樓死了;還有一個大一新生,家境不錯,找個女朋友也很漂亮,結果就因為別人多看了幾眼那個女孩子他出言不遜,打了起來,被一刀子痛死了。還有一個更叫人不可思議的是一個女孩,竟然被一個農民工一頓飯就約了出去,幾天沒有消息,直到後來通過手機定位在校後山上找到都腐爛了的屍體,下身慘無人道啊……”

    年輕的學子們,天真無邪卻又多愁善感,快樂愉悅卻又憤世嫉俗,自信之餘卻又迷茫有加。我信步走入一家書店,和自己當年的書店全然不同:一半是考研的,一半是考公(務員)的,別的一概沒有。要不有人說我省的盡頭是公務員,丈母娘最滿意的婚姻是女婿是公務員,閨女是教師,生孩子也是,最好一男一女,男孩長大了考公,女孩長大了考教師編。黑色奧迪總是被丈母娘乘坐好女婿標配:“開著四個圈兒,大小是個官兒。”所以就看到了燕大、慶華等一流大學的物理化學博士考取一些發達城市的街道辦事處科員、中小學教師的“內卷”新聞。

    也難怪,這是如今就業壓力使然。當時的我們根本很少考慮工作問題——畢業了,在要人單位名單中選擇一個,報到去了,“天之驕子”的稱謂用於我們身上真也不為過。轉眼二十年的歲月過去了,臉上寫著的滄桑透過眼角紋顯露出來——當年意氣風發的莘莘學子天之驕子的影子哪裏去了?我突然想到了卑微一詞。

    歲月的滄桑,事業的壓力,家庭的維持,社會的變遷,機遇和失敗,早已消磨掉了當年的棱角。人情世故中,自己不再執意堅守那傲氣,甚至那傲骨了。低調做人彷佛也有些誇張地用於自身了,卑微,卻又略顯有些嚴重。

    寫字樓的車位是個大問題,於是協調母校把自己的車子停放在校門裏側。散步回來,上車放倒座椅休息一會兒,並沒有愜意的感受,相反是太多的對於人生的思考。熟悉的老師大多退休了,認識的幾個年輕的都在另外一個院子——母校的我們當時的係已經成了學院,不再在老地方辦公上課了。來到家屬區,或許因為冬天的原因,沒有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想來有幾個老教師、教授也作古了,原來的第一任係主任也該是八十多高齡了吧?有機會還是找到他們去拜訪一下嗎?

    最近上初中的兒子受一本書叫《黑道風雲》的影響,特別是對趙紅兵的主人公的傳奇故事打動。趙在監獄中常看的一本書就是他父親送給他的《道德經》。兒子昨夜問我是否讀過,我開開書櫃,拿出趙孟頫的拓本影印件,以及當年自己的筆記,好一頓賣弄——但是兒子的確很相信老子的話是很有道理的: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不爭。甚愛必大費,厚藏必大失,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回想這些2500年前的句子,是不是說明老子的生活也是有些卑微呢?

    社會的競爭、單位中的競賽總是永無休止,人人彷佛都在努力爭取,甚至不擇手段到達一定層次,成為既得利益者,或者成功者:職位的升遷,財富的積聚,房產的擴充,甚至情人的更換增加……太多的誘惑麵前,太多的潛規則下,有的商人不再僅僅是商人,個別官員不再僅僅是官員,等到行天道的時候,一切充公,家破人亡,正如秦朝的李斯臨死希翼的那樣:多麽想和兒子牽著黃犬出東門打獵種田啊。

    像狗一樣地或者曾經是西方犬儒主義者的生存方式,象烏龜一樣地活著的想法的人也不少。畢竟恐龍和烏龜同樣一個時代的強大者卻消失了,烏龜蜥蜴等弱小者卻活了下來。正如老子言:強梁之徒不得其死。

    所以,不妨活著卑微一些,雄赳赳氣昂昂的英雄主義,特別是個人英雄主義在哪個時代也不是處世哲學的範本。

    當然,卑微並不是卑鄙,卑鄙地行駛一些手段,是可恥的——當然,這個社會的榮辱觀正在得到進一步加強確認。

    下午,領導叫我替他開個會,第一次坐在一把手右側,多少有些忐忑。他進了會議室,似乎就沒看我一眼,給他幾次倒水,他也擺手拒絕,自己倒。當然,有幾次還是允許我倒的,卻又沒一點表示感謝的動作。而其他熟悉的同事對我有些刮目——因為我的位置。

    會議內容是對一個項目的前期論證。來自北京的專家戴個鴨舌帽,一副老炮的樣子。而他的女助理磕磕巴巴講解PPT,用的穀歌地圖翻來覆去不得要領。我才想到領導們甚至“磚家”是看不懂等高線圖的。

    領導揮斥方遒,指點方案。期間有些尷尬的是他對現場地形的懵懂。幾個基層同誌發表了各自的看法,我欲言又止,要知道我對這項業務是很熟悉的,尤其是對周邊的地形地貌。一把手也扭頭叫我旁邊的同事發表看法,卻無視我的存在——他的確不知道我的這方麵優勢,畢竟我剛到這個單位來。

    會議休息期間,抽煙。一把手左側是副職,拿出來的是六十多元一個的細支南京,我掏出ZIPO給領導點煙,自己卻沒資格享用;旁邊的副職竟然這把年紀也用ZIPO,我知道這家夥遭到多次腐敗的舉報,卻至今平安無事。他左側是據說通過特殊手段上位的女幹部,但是出事兒了的那個家夥交代的事情人家打死也不認,也難怪,那東西確查無實據,不像送現金實物。她發起言來也是條理清晰,辦法很多,甚至一些非常規的思路。而我想說的是這個項目快快下馬,不要違背科學浪費人力財力的好。但是,又不能說,不敢說。記得多年前的一把手開一個類似會議,一個副職領導提出反對上馬的意見,一把手拍桌子了:“叫你來是研究怎麽幹而不是幹不幹的!”後來項目上馬幾年,就夭折了,成了垃圾堆。

    一把手的大思路想起來都叫我這半個專業人士覺得好笑,似乎今天的議題是他的創意。而他卻沒有一個好的思路怎麽實現,請來的“磚家”也是個外來的和尚,誇誇其談卻無實際東西。真把我憋壞了,好在領導吃了午飯來替我開會——飯後一把手們有飯局或者小食堂,而我們的大食堂到點兒關門。於是出來會議室,騎自行車去附近的一個酒店參加宴請——某基層同事請我們幾個人喝酒,周末嘛,好久沒見了嘛,至於他帶的勃艮第波爾多,估計都是別人送的,在基層幹很辛苦,但是,收成似乎比我們這些要好一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