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賣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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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食堂吃完午飯,我越過幾個在“精挑細選”蘋果的人,隨便取了一個蘋果,再拿了一個酸奶,就走出了大樓,在大門口一側刷一下卡,從小門出來,來到馬路上,一個穿著綠色馬甲、後背寫著“清潔仙山”的清潔男工在搖晃路邊銀杏樹,金黃的葉子伴著熟透了的銀杏果嘩啦啦飄落。著同樣服裝的女清潔工一邊清掃,一邊將散發著刺鼻臭味兒的銀杏撿到一個尼龍袋子裏。銀杏樹下是正方形的大理石圍擋,和地麵持平,四方形圍擋裏擺放了一層潔白的漢白玉打磨的鵝卵石。因銀杏樹中間是紅葉石楠密集的隔離帶,一米高寬,有清潔工用風力滅火機將灌木叢裏的幹枯葉子吹出來,再被清掃,所以馬路一塵不染。著“海濤綠化”馬甲的幾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工人坐在幹淨的路口大理石地麵上吃午飯,饅頭、米飯、鹹菜和不多的青菜,礦泉水瓶子裝的白酒,散發出濃烈的味道。幾個已經吃飽了的躺在地上橫七豎八地睡著了,後背上的四個字幾乎看不清了。或許他們天不亮就忙碌著種植花草,現在實在是太累了,穿黃馬甲帶文明袖章和紅色小旗子的文明督導員老大媽,都不忍心叫他們挪挪地方,或告知他們注意城市形象。
馬路上人來人往。人行道上有一排排黃色和綠色自行車,手機掃碼後交了押金就可以開鎖騎走。加之隨意停在人行道上的機動車,盲道很多被占的。好在沒有盲人。很多機動車擋風玻璃上貼了綠色的罰款單,一大溜隨風飄揚,很是壯觀。穿黃綠色熒光馬甲的警察(大多是輔警)神出鬼沒,一天要掃蕩這周邊幾條馬路很多次,每次都很有收獲的樣子,卻不見違章停車減少。怪不得有個媽媽問孩子警察是幹什麽的孩子說是貼罰單的呢。
路邊的高樓一座比一座高,聳立起來的速度也一個比一個快。不協調的是越往海邊越高,所以曾經的海景房都成了井底之蛙。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農一手提著一個沉重的籃子,一邊氣喘籲籲地快走,顯然他想跑,卻跑不動了。稀疏的花白頭發淩亂著,滲出密密的汗珠。短袖襯衣敞開扣子,隨風飄蕩,裏邊穿的白色背心浸滿了汗水貼在了胸前,顏色已經泛黃。
他一邊快走,一邊回頭用狡黠的眼神看著什麽。原來一個身穿城管服裝的隊員也在快走。小夥子一看就二十多歲剛剛就業的樣子,一臉幼稚甚至迷茫和無奈。
“老哥哥,別害怕,停下來歇歇吧!你賣的是什麽?”我衝他微笑。
他有些惶恐地停下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梨。”一邊打量我,一邊停下腳步,放下兩個籃子。這時候,那個城管小夥子趕來了,叫他離開。我對小夥子說:“小夥子,怎麽一個人執法啊?!你放心,我買幾個梨,就叫他走開。”我的一句話,叫這個小夥子有些尷尬,畢竟一個人是不許執法的,再說了,我出來的位置應該是和我穿的白襯衣,使得小夥子不置可否地繼續前行。老漢這才放心大膽地揭開蒙在籃子上的小花布,裏邊是綠中帶黃的仙山窩梨:“看看我自己種的梨,多好!”老漢臉上露出自豪。
“仙山窩梨?!”我不由得有些吃驚,畢竟這東西隻在記憶中有過。
“好眼力,師傅!你還認識窩梨?告訴你,過去咱們仙山的窩梨可是夠多的,每年秋天,我們村前的海麵上聚集老鼻子船了,都是南方來拉窩梨的。如今剩下不多的幾棵樹了。”老漢有些無奈地搖頭。
“為什麽呢?仙山梨雪這一奇景怎麽就沒有了後來?”我似乎找到了明白人,想一探究竟。
“怎麽說呢……想當年,農業學大寨運動,咱們當年的公社發動社員把山上的梨樹都砍了,改造梯田,所以就沒有了。可惜啊,祖祖輩輩細心養護的那片梨樹啊。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真的跟下了場大雪似的,好看極了。”老人雙眼一亮,似乎看到了登瀛梨雪的美景,有些陶醉。
“那你的梨是咋保留的?”我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得益於我老屋院子裏的那棵老梨樹。這些年山地裏種糧食得不償失,我就用扡插的辦法繁殖了幾十棵梨樹,又種回到我的口糧地裏了。”老漢不無自豪地說。
“人家都種仙山茶啊,據說茶葉掙錢。”我很在行地說。
“種茶葉是掙錢,可是需要功夫啊!管理、施肥、冬天防凍,特別是春天采茶,你不知道那個苦啊。我和老伴兒倆人,隻能種點梨樹當做稀罕景了。其實,自己也不圖賣幾個梨掙點兒錢兒,如今政策好了,我老兩口每個月養老金加起來一千三了,足夠嚼穀的了,有了病,政府給報銷一大半兒,自己也花不了太多錢。可是,梨子多了,吃不了,親戚朋友也送不完,爛了可惜,所以,就想到城裏看看能不能賣幾個,同時看看熱鬧光景兒。”老人張望一下四周,沒見到有穿製服的後,從兜裏掏出香煙,讓了讓我,被拒絕,就獨自點上,深吸了一口後,幹脆坐在路邊長條椅上,跟我嘮了起來。
“看樣子你像個領導。”他說。
“什麽領導,打工的而已。”我笑笑。
“共產黨好啊!如今我們村成了最美旅遊鄉村,進村的路拓寬了,硬化成水泥麵,大巴車直接就開進來了,公共汽車有了,我進城方便多了!來旅遊的基本把家裏的梨都買走了,有的直接到樹上摘,難得大人孩子們高興。要不,我家那些梨,不愁死我?哈哈哈。我的老房子租給了旅遊集團公司,一年給我三萬租金,合同一簽15年的!也不用上山砍柴了,通天然氣了。冬天也不生爐子了,集體供暖了。這日子,叫我跟城裏人換我也不換。”老漢又點上一支煙。
臨別,我提出買幾斤梨,老漢給裝了滿滿一塑料袋,也不過稱就要遞給我,我找出一張二十元的票子,好不容地塞進他手裏。他不忘告訴我家裏電話,希望我明年春天去他家裏看雪一樣的梨花。
傍晚,馬路上車來車往,樓宇間飄蕩著轟鳴的音樂——每年一度的濱海國際美食節已經在這裏舉辦第二十七屆了。原美食城被地產商買去搞開發了,這六年美食節搬到了長條形國際廣場舉辦,雖然說改造美食城是為了更好地辦美食節,顯然原場地處處高樓林立,沒有了辦節的地方,而一灣之隔的郊區美食節風頭正勁,儼然成了主會場。另外二個郊區也都有分會場,導致客源分流,四敗俱傷,失去了老美食城人山人海的往昔輝煌。
馬路邊聚集了很多人,賣熒光棒的,充氣塑料大錘子的,草帽等各種小玩意兒。也有偷偷搗鼓賣門票的,以及誰見了都頭疼不敢驅趕的維族賣切糕的。熱鬧的場麵一直延伸到海邊,包括海水浴場,更是人山人海。霓虹燈閃耀著海麵上,和白色的波浪一起滾動。
晚上同學邀請去美食城,進大門時候,我又發現了賣梨老漢。他的一個籃子空了,另一個剩下一半。他一邊抽煙,一邊在喝一瓶啤酒。我走過去跟他打招呼,他衝我笑笑。
“走,跟我到城裏邊玩玩吧?”我半開玩笑地說。
“不了,不了,我再玩會兒就該回家了。”這話說的,似乎他不是賣梨人,而是來看熱鬧的了。
他指指旁邊的一個小夥子,說:“兒子,老二,在市裏上班,這不,來看看我,一會兒坐他的車子回家。”
“怎麽,還有老大?”我好奇地問。因為按照政策,農村生了頭胎是兒子的,就不能生於二胎的,這是前些年的政策。
“是啊,老大在家裏搞了個農家宴,兩口子忙著呢。哎!當年可是罰了我一萬塊錢啊!不過,現在看看,值,真值!”老漢詼諧地笑了。
跟老漢告別,老漢再次提示我:“別忘了,明年來啊!雖然沒有我小時候那麽多的梨樹,但是也夠漂亮的了。”
我說,好,一定去。
跟同學在吵鬧的美食大棚裏喝著啤酒吃著美食,看著表演,似乎我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雪白的梨花;一會兒又似乎看到了一樹樹金黃的梨子……
看來我是喝醉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