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故鄉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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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6日,西方的感恩節。
回首半生走過的路,遇到很多應該感恩的人:父母,家人,同學,朋友,同事,甚至還有很多陌生人。可是,今年的感恩節,我想著重感恩一個人——我自己。
感恩自己,在父母養育過程中,在一任又一任的老師教育下,在不同崗位上領導同事親友的關心幫助下,自己能夠漸漸學會明辨是非,積極向善,成為他們心目中的好孩子,好學生,好朋友,好同事。學習認真刻苦,工作任勞任怨,把一個人的道德修養一直放在重要位置,“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以不給別人添麻煩為目標,從而彰顯道義。
感恩自己,懂得愛自己,所以有一個比較健康的靈魂,強壯的身體,所以能夠給父母家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愛,而不是索取他們的愛和關懷;從而有一份收入還算可以的收入,使得家人過上比較美滿的生活,並且有能力接濟一下身邊的困難親戚和朋友。
雖然自己加倍努力,但是還有很多的不如意甚至失落,包括事業上的內卷,人生路上的迷惑。但是,感恩自己,明白這個是社會問題而不是自己的問題,是外界環境的病態而非自己的疾病,於是能夠大度地選擇原諒,也放過了自己,從而在靈魂上得到升華。
感恩自己。生活讓我懂得了人生困苦的源頭是欲望,奔跑再快也攆不上欲望,所以就勞累,就痛苦。所以,降低欲望,放慢腳步,欣賞身邊的風景。放棄抱怨,降低要求,知足常樂。本來我就是一個農村孩子,一直背著書包求學在這漫長的人生路上,離開校園,也不斷學習,不斷進步,但還是一個小學生。
感恩自己。在困苦麵前不低頭,不懼怕,不畏縮,一次次地順利度過難關,關於失敗,淡然接受,關於成功,欣喜接受。感恩自己,在曆經一次次的人生坎坷時,能夠具備一定的智慧的思考,“他人畏之不可不畏”,從而能夠懸崖勒馬,轉危為安。
2020年年末幾天,是這些年最為寒冷的,零下十多度。在和母親的電話中得知她感冒了,我說是不是叫村裏的醫生來看看?她堅持說不用,堅持兩天就好了。其實,我也感冒了,發燒了,38.5,並且腰椎連續三次負重受傷,疼痛難忍。
元旦放假,我和妻子早早往老家趕,下了高速後去了那個集市,沒了不少計劃好了的蔬菜水果。吵雜的環境下我稀裏糊塗買了兩種雞蛋,感覺都是髒乎乎的土雞蛋的樣子,可是回家才知道都是孵小雞的“毛蛋”,嚇得妻子大呼小叫,而母親說這東西有營養的,好吃,她慢慢就都吃了。
一些路段都有厚厚的積雪,車子打滑,難以通過,於是費盡力氣倒車再找別的路,這樣就在村子外邊浪費了很多時間。雖然說鄉村振興戰略實施以來,坑窪不平的水泥路換成了平整的柏油路,可是除雪等市政設施依然跟不上。我家房子四周的空房都成了危房,胡亂拉了警戒線,安裝了宣傳鄉村振興的廣告牌把胡同堵死了事兒。
母親說她的感冒好了,出了一場汗好了。舅舅曾經給我打電話問我母親不接電話,我就叫鄰居堂哥去看看母親,母親很好。舅舅還以為姐姐會把母親姐家裏住幾天,可是,沒有也不可能。自從父親去世,家裏的所有積蓄沒有了,父親的每月幾千元的工資也沒有了以後,姐姐姐夫一大家子包括他們的女兒女婿外甥一年365天有100多天在我家“照顧”父母也就打住了,隻有姐姐偶爾來送些自以為母親需要的蔬菜,扔下就走,說不了幾句話就吵鬧,甚至有一次姐夫當麵吼什麽不許母親在他們家住幾天的話……母親四個孩子,大哥大嫂多年不來往,大姐癱瘓,我又上班,卻沒有人接她去家裏住幾天,除了我過年前後。母親越想越傷心,哭的很厲害,大汗淋漓,於是,感冒好了。
農村如今留下的大多是六七十歲以上的爺爺奶奶級別老人,有的已經完全喪失勞動能力。所以,不是在家裏呆著,就是在塑料大棚準備瓜苗,街上冷冷清清。母親告訴我誰誰誰又去世了,說些村裏的奇聞異事,比如說剛去世的那個“偷”一輩子的某人的妻子也去世了,她的母親有個嗜好,喜歡吃羊的**,於是他就專門想盡一切辦法叫老太太吃到,於是把老太太的閨女也就弄到了手裏。他們的大女兒跟我一般大,個子很矮,記得長得漂亮白淨,可惜丈夫去世了,自己在鄰村過得一般,大兒子哮喘,有過婚姻和女兒,後來離婚了,女兒跟著他,過得也很艱難。
東鄰居大叔八十多了,前幾天一屁股坐地上,骨折了,那裏也去不了。兩個兒子似乎都沒有好的婚姻,經濟拮據,如今雪上加霜。於是有人說他的房子不好,從西邊走來,正好衝著他的西山牆。北屋鄰居老兩口都是八十多歲,身體不好,三個孩子都在村裏卻忙的沒有人陪伴,那天晚上老頭子掉炕旮旯裏,都快凍死了,才被鄰居聽到後過來搬弄到炕上。據說兩口子年輕時候很不孝順,所以三個兒子也是如此。
五嫂子成了母親家的常客,幾乎天天來。當年她是換親的,結果八年沒有生育,被妯娌和婆婆用盡了各種侮辱性的語言謾罵,後來竟然懷孕了,生了一個男孩子,卻在沒有供暖設施的鄉鎮醫院裏凍死了,渾身黑紫冰涼。後來,丈夫和大伯兄弟倆在鐵礦一起遇難,婆婆、妯娌改嫁,她也在我大哥嫂子的撮合下嫁給了我的堂哥。如今倆閨女一個成家一個大學畢業,幸福的很,隻是堂哥六十多了,就是不願意回來跟五嫂子做伴兒,即便工地趕他走,他也堅持不走,倆人婚後二十多年,一直這麽異地著。好在土地都租賃出去了,五嫂子負責收租金,五哥給點兒錢,兩個孩子也給點,因為高血壓、糖尿病而嘴唇發紫的五嫂如今常年吃藥,臉色紅潤,身體富態,用母親的話說“來福了”。
七十多歲的西屋堂哥似乎是腎炎吧,做了手術甚至據說插了導尿管。他一生走南闖北,卻沒有什麽正當職業。二十年前從雲南買了一個媳婦,生了一個女兒,媳婦卻賭氣喝農藥自殺了。如今女兒也就業了,並且帶男朋友來過幾次。母親說,你沒看看他家那個樣子啊!真是進不去人。母親曾經有一次包了很多的餃子給他送過去一些,看他家裏沒有一個幹淨碗碟,就直接把盛餃子的小鋁盆直接送給了他。
母親買的煤參雜了太多煤矸石,很不好燒,煤煙味兒特大,家裏的暖氣也就沒有溫度。農村的平房不允許翻蓋別墅,所以保暖等設施就跟不上,再說母親八十六了,她走後我們還會回來住嗎?所以,晚上我的腦袋都快凍裂了,即便開著空調,開著電板炕,可是仍然睡不好,口幹舌燥。想去母親那兒弄點水或者飲料水果的,她卻睡得呼呼響,聽不到寒冷的院子裏我的喊叫。於是,拿了根蘿卜啃了幾口,勉強算是解渴吧。魔幻頭巾套在腦袋上,我靠著窗戶睡覺,妻子在裏邊,我感到刀子一樣的寒風切割著我的腦袋——第二天,我徹底成了瘟雞,半死不活的,臉色都蠟黃了。強勢的母親突然就變得軟弱起來,心疼起我來了。妻子告訴她我的各種最近不如意,弄得老太太不再大家指責我。我明確告訴她,有事兒告訴我,說著直接找大姐夫,人情車費我出,但不能什麽事兒都等我來解決,畢竟周末很多單位不上班,給你白跑腿很多次,比如交社保,取款,交有線電視費。至於水電費,你盡管用,我網上就給你交了。甚至我告訴她,需要我二姐幹什麽,就叫她去做,包括不舒服住院陪護,大不了給她錢是了,她應該是有良心的。
門口過去一對老年夫婦,電動車裏躺著他們的孫子,坐著他們的兒媳婦。他們的兒子通過“電腦”認識了一個女的,跟人家跑了。母親說。她很不理解電腦怎麽能認識個女的呢?“耍夠了就回來了。”母親安慰那對夫婦。女的說,不會的啊,老嫂子,那兩個畜生又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們老兩口就想把孫子拉扯大,給他在城裏買上房子,叫兒媳婦一起去城裏住,累死也甘心,要不我們怎麽對得起這麽好的兒媳婦啊……
傍晚,夕陽如血。我踏著沒有腳印的土路來到的流沙河邊,河水汩汩流淌,奔流而下。茅草蘆葦,隨風搖曳。雪地裏有野雞畫的一竄竄“竹葉”,也有田鼠覓食留下的痕跡,或者在雪麵上,或者鑽到積雪裏,偶爾也有他們被雀鷹吃掉後留下的新鮮血跡在雪地上。
站在大堤上俯瞰那個炊煙升起的小村子,我的故鄉,我聞到的還是愚昧落後、無知酸腐的味道。聽到的雞犬之聲漸少、機械之聲漸吵。空氣中也不再是被稱作“百靈草”的柴草香味兒,而是刺鼻的煤煙焦油的味道。地下水早已不能飲用了,自來水也隻是傍晚放一二個小時而已。
曾經聽父親抱怨祖父的不著調甚至賭博、離家出走多年的故事,而我卻又看到了父輩們好多愚昧無知的重複。那麽我的兒孫輩呢?是否一樣如此看待我們這一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