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夜晚。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隻有貪玩的小孩還沒有回家。

    謝興國板著臉坐在沙發上，正欲氣勢洶洶的打電話，門忽然應聲打開。

    “爸。”謝衛的聲音有氣無力：“我回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你——”

    謝父訓斥的話還未說完，目光看向他臉上的傷，話語一停，挑起眉：“打架了?”

    在這裏值得一說的是，謝興國的教育觀跟尋常父母不一樣。

    他覺得，隻要謝衛沒有為了玩音樂而不學習，那麽其他的理由都好說，甚至打架也是在合理範圍內。

    男孩子嘛，總有一些事情要用拳頭解決。

    謝衛鬱悶地在沙發上坐下，一副手下敗將的模樣。

    嘿，還挺稀奇。

    謝興國饒有興致的問：“跟爸說說，咱們小區哪個小子把你打成這樣了?”

    謝衛：“………”

    不是小區的人，而是一個女生，哦，對了，她甚至把你兒子的吉他也搶走了。

    這話說出去都沒人信。

    謝衛屈辱道：“爸，你別管這事，我……”

    “我明天就去報仇！”

    不報仇不男人。

    這句話還是賀染跟他說的。

    當時，女孩晃了晃手上的吉他，笑道：“小謝子，我給你一次機會，明天下午五點在這裏不見不散，隻要你打贏我了，這把吉他就還給你啦。”

    謝衛：“…………”

    聽聽這話，這還能忍?

    翌日下午，謝衛準時準點的出現在公園。

    大爺大媽們見到他，親切道：“小謝，今天來那麽早啊?”

    小謝……

    雖然他們平時都是那麽叫的，但是昨晚賀染也那麽叫他……

    謝衛僵了下，不自在地扯了下唇：“是啊，今天放學早，就趕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下課鈴一響就開始狂奔。

    大媽的笑臉燦爛的像朵花：“哎呀，你不用趕時間的啊，你不是讓你同學過來了嗎？小姑娘彈琴真好聽。”

    謝衛震驚。

    什麽？他的同學，誰?

    大媽搖著折扇：“要不是我趕著回家做飯，還想再聽一會呢。”

    不遠處的樹下果然圍起人，謝衛走過去一瞧，差點沒氣暈過去。

    賀染居然坐在他的位置，彈著他的吉他，享受著聽眾們的掌聲異常熱烈，儼然取代了謝大歌手。

    真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最讓謝衛生氣的是，她不是說她不會彈吉他嗎!看他單純就可以騙人？想搶劫就直說!

    賀染彈完最後一首歌，人群散去。

    她若有所覺的抬眸，看到的便是少年凶神惡煞，一副想罵人又打不過她的憋屈樣子。

    賀染忍不住笑出來。

    “喂。”她站起來，裙擺下一雙小腿纖細瑩白。

    謝衛瞅她的胳膊，兩條胳膊加起來都沒有他一條粗。

    一拳下去，謝衛覺得他都會犯罪。

    偏偏這個受害者還抬起下顎，一副比他還囂張的模樣：“沒想到你還挺準時的嘛，行，那我就遵守規定和你打一架。”

    她拍拍手上的塵埃：“來吧，我讓你三招。”

    謝衛：“………”

    空氣沉靜。

    謝衛忽然覺得自己好傻。

    他一個十五歲的大男人跟女生計較什麽!

    真是太給男人掉價了!

    少年扯扯嘴角：“算了，不打了。”

    他有氣無力道：“那把吉他你喜歡的話，就送你吧。”

    “我要回家寫作業了。”

    賀染：“………”

    眼見著謝衛真的要走了，賀染愣了下，跳下台階扯住他的衣袖：“你看不起我?”

    謝衛可太看得起了，無奈道：“姑奶奶，是我不配和你打行不行?你放過我。”

    小姑娘很失望似的撇嘴：“你怎麽那麽沒意思啊？”

    她想了想：“好吧，放過你也行，你要請我吃東西作為補償。”

    謝衛幹脆的點頭，然後就被賀染拉進了便利店。

    小姑娘好像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看到什麽都想新奇地試試，謝衛心痛的扶額。

    夕陽西下，大爺大媽們都回家做飯了，公園裏隻有他們兩人，悠閑的並肩坐在長椅上。

    “滋啦。”賀染打開拉環，笑眯眯喝了口，而後臉色一變，劇烈的嗆出聲。

    “咳咳咳咳!!”

    乍一看，整張臉都咳紅了。

    謝衛嚇了一跳：“怎麽回事，你喝個飲料那麽大反應?”

    他拿起飲料一看，好家夥，居然還是一瓶酒。

    謝衛一言難盡：“我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喜歡裝酷，但你喝不了可以不喝……”

    賀染咳個不停，一拳打在他肩上：“水——”

    說那麽多幹嘛，也不知道給她喝口水啊!

    短暫的插曲過去，賀染拿著巧克力蛋糕小口吃著，末了還不忘評價，還是甜食適合她的口味。

    謝衛忍不住吐槽：“那你還買酒。”

    殷紅的夕陽照耀天空，餘暈跳動氤氳，空氣仿佛鍍上了一層金黃，在那麽一片好看的光裏，好像什麽都能被隱藏。

    賀染突然說：“我醉了。”

    “哈?”

    謝衛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明明隻喝了——”

    一口。

    話未說完，便見賀染凶巴巴的瞪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說我醉了。”

    謝衛：“………”

    少年扯了瞬唇角：“行，你醉了。”

    賀染滿意地軟下身子，放鬆地倚在椅背：“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是喝醉酒說的，你別當真。”

    “……您說。”

    空氣安靜半響，小姑娘緩緩開口：“其實也不是什麽好聽的故事。”

    “就是我有心髒病，醫生說我活不久了。”

    謝衛一怔。

    小姑娘的眼睛黯淡下來：“我也不知道活不久是能活多久，反正我挺難過的，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死掉就不用天天吃藥的話，那好像走了也挺好的。”

    謝衛驚愕地看著她：“你……”

    賀染眸光一轉，和他對視，忍不住笑出聲：“你幹嘛這麽看我。”

    “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又不想死掉。”

    “我爸爸很愛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很在乎我，如果我走了，他們會很傷心的。”

    謝衛僵硬道：“對，你不能走，他們會哭的。”

    “那你呢。”賀染忽然說道：“你也會哭嗎？”

    盡管她問這話的時候，他們隻認識了兩天。

    謝衛猶豫了下，點頭：“會。”

    “這樣啊。”賀染笑了：“你雖然很弱，但是心地很好呢。”

    謝衛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麽，訥訥問了句：“心髒病，是很嚴重的病嗎?”

    “應該是吧，醫生叔叔說治不了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

    謝衛心裏莫名的不好受。

    賀染站起身，拍了下他的頭：“雖然說出來很丟臉，但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盡管兩人一開始的相遇並不美麗。

    “我下個星期要回家做手術啦，爸爸不讓我隨便出來玩，這兩天是我偷跑出來的，不過，我收獲不錯。”

    她指了指琴包：“諾，吉他還你，我偷偷學了一晚上，發現也沒有那麽難嘛。”

    謝衛：“………”

    他對上少女的眼睛，一怔，亮晶晶地仿若有光。

    哪怕身體寒冬凜冽，她心裏依舊裝滿了春天。

    少年嘴唇翕動，心裏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隻匯成一句：“再見。”

    賀染好笑，咬咬牙，揮了揮小拳頭：“我說那麽多，你就跟我說這個啊？”

    “那。”謝衛認真道：“希望你手術順利。”

    平平安安。

    賀染愣了愣，傲嬌的轉了個身：“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我走啦。”

    “……好。”

    誰也沒想到，離別能比相遇更加平淡。

    謝衛看著女孩纖細的背影漸行漸遠，收回目光，甫一轉身，後頭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下一秒，去而複返的小姑娘從背後撲過來。

    謝衛驚愕的說不出話來，便聽她耍賴般，笑眯眯的說：“雖然我喝醉了。”

    “但我這次說的話你可以當真。”

    賀染眉眼彎彎，小魔女笑起來的時候像天使一樣：“如果我手術成功的話，我會回來找你的!”

    謝衛一怔：“為什麽？”

    “等我下次告訴你。”

    謝衛也笑了：“好啊。”

    “我等你。”

    明明兩個人隻是口頭約定而已，但謝衛就那樣開始了等待的日子。

    仿佛他最擅長做的事，就是等待。

    他從五歲開始等謝母回來，等了十年，才學會放棄。

    他從六歲開始等音樂節，等了九年，才迎來了第一次真正沉迷音樂的機會。

    那麽這一次，他十五歲，也會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將來的某一年夏天。

    他剛結束一場表演，正背著吉他走在街上時，會有人從背後拍他的肩，然後高興的說：“我找到你了!”

    “對不起，讓你久等啦。”<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