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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情之姿態,有千萬萬。

    壹

    塞北蒼茫的草原上。

    一群身著鎧甲的戰士們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圓,他們歡呼著,呐喊著,瑟瑟的寒風似乎都被他們震退,隻聽一陣高昂的喊叫聲傳來,戰士們興奮的奔向前去,喊聲愈發高漲。

    草原中央,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高高舉著一隻羚羊,羚羊奄奄一息,男子身舉羚羊,輕鬆轉了幾個來回,又猛地將羚羊放下,直接撕扯下了一條腿,鮮血飛濺在他的臉上,男子高揚著滴著鮮血的羊腿,激揚道:“聖上有旨!命我等明日班師回朝!”戰士們聽著,拚命揮舞著手中的長槍,群情鼎沸:“賀將軍!賀將軍!賀將軍!”

    賀禹整了整衣襟,便一臉喜色的向著營帳走去,還未進入,隻見一隻纖纖細手輕輕挑開帳幔,緩步走了出來。女子一身粗布麻衣,未施粉黛,眉間自有一股清愁,容色晶瑩,如新月生暈。饒是每日形影不離,賀禹仍是看得癡了。

    蘇清眠見他如此癡傻,掩嘴偷偷笑了出來,美人展顏,更是容光大盛,賀禹一介粗人,更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局促的撓撓頭,喏喏道:“娘子……你……”

    蘇清眠見他如此,搖頭,擺手示意他俯身,賀禹聽話的彎腰,她掏出手帕,仔細為他擦著臉上的血跡,賀禹瞪著濕漉漉的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害羞的想抗拒,又怕蘇清眠生氣,百般糾結,便如同懵懂的小獸般,蘇清眠見他如此,心軟的如同棉花般,輕輕揉了揉他的頭,賀禹受驚般避開,眼瞪著老大,見蘇清眠又在那邊吃吃的笑,便猛地將她攔腰抱起,然後轉了好幾個圈,蘇清眠嚇得直閉眼,賀禹這才滿意的將她放下,然後欣喜的說:“娘子,陛下讓我們明日便回京了!很快,你便能見到泰山了!想來你離京這麽久,必定恨是想念吧!”

    蘇清眠原本笑著的唇角突然頓住,手指絞著手帕,拚命擠出一抹微笑:“明……明日麽……”

    賀禹點頭,未曾看出她的異樣:“娘子你先去準備準備,我去那邊看看。”

    蘇清眠僵硬的回到營帳,她緩緩坐下,緊盯著銅鏡裏那個蒙蒙朧朧的女子,顫抖著撫摸著女子的輪廓,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瞪的老大……

    “娘子?娘子?”

    “嗯?”蘇清眠倚在馬車上秀眉微蹙,手指不停的絞著手帕,不停地思忖著什麽,猛地聽到有人在喚她,嚇著身子一顫,手帕扔在地上,一臉慌亂。

    賀禹俯身進了馬車,拾起手帕輕輕拍了拍,交與她,滿臉擔憂,這一路來,蘇清眠便總是如此,她的這股不安愈來愈大,連素來遲鈍的賀禹都看的分明,賀禹不解,可每當他要開口詢問時,蘇清眠便用她露水般澄澈的眼靜靜看他,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他隻得長歎一聲:“京城,到了。”

    蘇清眠接過手帕,頷首,輕輕點點頭,悄悄覆上了他的手,柔聲細語道:“相公,我隻是……太久沒有回家了……”

    賀禹伸手,一把將她攬在懷裏,蘇清眠聽著他胸膛裏平穩有力的心跳聲,默默閉上了眼。

    貳

    太守府前。

    蘇清眠掀開帷裳,隔著一條縫隙微微打量著如今的太守府,隔了三年時光,這裏似乎從未變過變過一般,蘇清眠眼中滿是複雜,似懷念,似迷茫,似畏懼……她偏過頭,聽到車外的賀禹在輕輕喚她,咬了咬唇,躊躇了幾分,這才緩緩下車。

    賀禹輕扶著她,蘇清眠盯著太守府那諾大的匾額看了許久,這才抬步走了進去。

    太守府裏似是早前便得知了消息,整個府內喜氣洋洋,丫鬟小廝見她,總是滿臉喜色的行禮,蘇清眠在塞北過慣了苦日子,這般陣仗,使她滿是拘謹。

    還未入大堂,一位老婦人便急匆匆趕來,隻抓著蘇清眠的手,老淚縱橫,顫巍巍的喊著:“阿眠……我的阿眠……可苦了你了……”

    蘇清眠見她這般,鼻子一酸,緊緊撲在婦人懷裏,啜泣道:“阿……阿娘……”

    一旁的賀禹滿臉尷尬,撓撓頭,不知如何是好。

    門口站著的男子長歎了一聲,仔細端詳了端詳他這隻見過一麵的東床,倒也不像傳聞中般長得猙獰可憎,也還算是入眼,隻是人高馬大,看著便是個粗人,站在自家閨女旁,不像是夫妻,反像極了山匪,男子心中酸澀,真真是明珠暗投……他定定心神,遙遙叫道:“這般哭哭啼啼,有何體統!還不快進來!”

    兩人這才擦了淚,攙扶著走了進去。

    蘇清眠還未坐穩,便見母親身側站著一個綠衣女子,女子樣貌平平,隻周身氣度不凡,蘇清眠緊緊看著她,滿是震驚。蘇母見她如此,便笑著輕輕拍了拍女子的手,柔聲道:“你離開這幾年,多虧了阿碧一直伴著我,她這孩子命苦,倒也是個衷心與你的,我見她如此,你倆又自幼便相好,我與你父親便將她收為了義女。”

    女子緩緩走向蘇清眠,俯身行禮,動作恭敬,抬眼時卻滿是詭異,嘴角一抹邪笑,溫聲說:“小姐……”

    ……

    霧靄重重,漆黑的夜色裏一切都看不分明,蘇清眠慌亂的奔跑著,似乎跑了好久,可周遭景色無半點變化,她朝身後望去,黑色如一隻巨大的怪獸般,似要將她吞噬!蘇清眠嚇得雙腿打顫,這時,一張臉兀地出現在她眼前,衝她微微一笑,柔柔叫道:“小姐……”蘇清眠猛地直起了身子,身上的汗岑岑流著,手捂著胸口,想起今日蘇碧對她說的:“小姐,明日一同去春風樓坐坐可好。”她看著身旁睡意正酣的賀禹,輕輕描摹著賀禹粗曠的眉眼,眼神複雜。

    翌日,春風樓的隔間內。

    蘇清眠局促的坐在一旁,對麵的蘇碧手裏端著一杯茶,細細抿著,輕輕擦了擦嘴角,這才說道:“看來這三年,小姐過得甚是不錯啊……”

    蘇清眠猛地打了個寒顫,嘴角扯了一抹微笑:“塞北清苦,自是比不得京城。”

    蘇碧冷笑了一聲,兀地將茶杯狠狠放下:“我的這聲小姐,你還真敢應啊!”

    蘇清眠嚇得立刻跪倒在地,眼裏含淚,直直搖頭:“小姐!我……我都是按您吩咐做的啊……小姐……”

    蘇碧走到她身旁,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如情人般柔和的撫摸著她的臉頰,眼裏卻如淬煉著刀子般:“按我的吩咐……蘇碧啊……蘇碧……你可真是瞞的我好苦!”

    “蘇清眠"聽到她這般稱呼,身子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滿臉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一下想起了三年前。

    叁

    太守府千金蘇清眠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彼時她還叫蘇碧,是蘇小姐的貼身婢女,自幼便一同長大,兩人身量相當,唯獨一張臉卻也是長得天差地別。

    那日她隨小姐前去踏青,途中偶遇一男子,未曾在意,哪知男子驚鴻一瞥,竟是看上了蘇小姐,幾番周折,打探到蘇小姐門楣,便去請聖上下旨,聖上正有派男子前往塞北鎮守之意,為表安撫,連連應允。

    蘇清眠聽聞聖意,整個人便猶如傀儡般,了無生氣,且不說那塞北艱苦,單說那賀禹……一個隻知舞刀弄棒的粗人,讓她……讓她如何嫁的下去……再不說她心中早有愛人……可聖旨一下,蘇清眠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蘇碧挺身而出,說她聽聞自己家鄉有一易容之術,她願以身代蘇清眠前去塞北,她們兩人身量相當,便是蘇老爺不看容貌,也分不出,她願替小姐嫁給賀禹……無奈之下兩人隻好做此方法,蘇碧變成了蘇清眠,嫁給了賀禹

    可變成了蘇碧的蘇清眠,隻因她換了張平平的臉,成親不過一年,夫君雙目失明,性情大變,每日隻知醉生夢死,尋花問柳,對她動輒便是一通譏諷,更是一紙休書扔下,再無蹤影,她隻得灰頭土臉的回到蘇府,做些奴婢的活計,許是母女天性,蘇母待她極好,又將她認作幹女,可是……蘇清眠後來才知……蘇碧之所以如此幫她……不過是因為……因為她愛慕賀禹罷了!哪有什麽主仆情深,她不過是她的一塊踏腳石罷了!蘇清眠心中滿是恨意!這個女人!欺瞞她至今,奪了她的身份!她的容顏!還可以活得這般自在!憑什麽!想著,她便狠狠盯著地上發抖的蘇碧,咬牙道:“是該還回來了吧!”

    蘇碧顫顫的抖著,她拚命拽著蘇清眠的衣角,滿臉淚痕,哭喊著:“小姐,是我對不住你……可,可我與相公這麽多年……這麽多年……”

    蘇清眠一把甩開她,眼神複雜:“你若實言相告,又何至於此!”說著,手便兀地伸向她麵前,一張薄如蟬翼的皮紙便撕了下去,蘇碧呆呆的坐在那,倉惶得摸著自己的臉,絕望的閉上了眼……她靜靜望著賀禹輕輕將蘇清眠擁進懷裏,小心翼翼的護她身後,回首不解的看了看她,便轉身離去,蘇清眠撇了她一眼,似嘲諷,似同情……

    賀禹隻覺自家娘子與她的義妹氣氛甚是奇怪,隻他愚鈍,著實不太能夠理解,隻得撓撓頭,聽著娘子明顯輕快的步伐,心中也不免歡喜,便是娘子高興,怎樣都好,想著,又在一旁吃吃的笑。蘇清眠見他這般,推了他一把,嬌喝道:“呆子,傻愣什麽呢!”

    賀禹眨眨眼,呆笑道:“覺得你與往日有些不同。”

    蘇清眠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幾分,又聽賀禹接著說道:“好像……更好看了……想來,是回家的原因吧。”蘇清眠暗暗舒了口氣,看來,這傻子並未看出任何端倪。她笑笑,輕輕拍了他一下:“你這呆子,倒也會說話。”賀禹不好意思的笑笑,眉目流轉間,皆是癡意。

    蘇清眠回頭看了眼春風樓的方向,想著蘇碧當時的模樣,心中酸澀,自古男子多薄情,果真如此啊……她不曾留意到,一旁的賀禹眼中一絲複雜的情緒悄然掠過。

    肆

    蘇碧靜靜的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他們二人離開,淚水濕滿了衣襟,她卻恍若未覺,顫顫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手釧,可以看出是被人妥帖保管著,隻是上麵的木珠仍然有些破損,蘇碧輕輕將它拿在手中,撫摸著,嘴角掛著一抹慘淡的微笑,然後將它戴在手上,高高揚起,正午的陽光稀稀散散的灑了進來,連手釧都像發著光般,蘇碧的眼中滿是懷念,嘴裏不停呢喃著:“阿賀……阿賀……”

    蘇碧是八歲那年被賣入蘇家的,在那之前,她一直隨著爹爹在鄉下過活。

    那時的日子苦的很,爹爹不良於行,能夠維持生計便是極限,蘇碧每日便去山上摘些野果,拾些野菜,日子貧苦,可在爹爹的照料下,倒也過得快活。那時她還不叫蘇碧,爹爹總喚她二丫,日子久了,二丫便成了她的名字。

    那時的二丫,每日裏唯一的盼望便是住在山上的小哥哥了,小哥哥是獵戶的兒子,家裏每日都有些葷腥,那時候小哥哥總是偷偷給她一點,不多,但對於每日清湯寡水的父女二人而言,勝過一切滋味……那時的小哥哥啊,黑的跟碳一般,笑起來時一口白牙,甚是好看,小哥哥總喜歡帶著二丫滿山的跑,教她怎麽逮兔子……怎麽用彈弓……每每高興時,總愛把她直直抱起,然後轉好幾個圈,直到轉不動了,這才把她放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她七歲那日,小哥哥突然把她叫來,一言不發隻是將手釧戴在她手上,她不明白,眨著大眼看他,小哥哥的臉通紅通紅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隻是故作蠻橫的說:“帶了我的手釧,就是我的媳婦了,以後我要娶你的!”說完,快速的在她的臉上啄了一下,便飛快跑開了……第二天,她才知曉,小哥哥走了,去參了軍,臨走隻給她悄悄扔了個字條,字條上字跡扭扭巴巴,一看便知是剛學會,她仔細辨了許久,才發現上麵寫著兩個字“等我”……

    賀禹初見蘇清眠時,隻知是自己的一見傾心,可他又如何曉得,那裏明明還站著一個當真等了他多年的她啊……

    蘇碧輕輕拭了拭淚,踉踉蹌蹌的走回了太守府。

    將軍府。

    自蘇清眠到來已有五日之久,這五日裏,賀禹待她甚是妥帖,隻是恭敬有餘親近不足,每每蘇清眠想要靠近賀禹之時,總會或多或少的被他避開,她深覺古怪,卻又不知何處可疑……

    “相公……”

    “怎麽了?”

    “你為我描眉可好?”蘇清眠對著銅鏡,左右端詳著,偏頭看向賀禹,顧盼間滿是媚意,賀禹看著,隻覺得心尖都酥了,他與娘子成親三年,娘子素來羞澀,在床第之事上甚是拘謹,何曾見過這般活色生香的場景,連脖子都羞赧的通紅,結結巴巴手足無措的說著:“我……我……沒有描過……”

    蘇清眠一臉惱色,賀禹見了,隻得顫巍巍拾起石黛,左右比劃著,不知該從何下手,還未怎樣,石黛竟是被他捏的粉碎,他慌慌扔下手中的黛灰,局促的站立在一旁,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手上的餘灰沾了一臉,他未覺,隻是悄悄抬眼小心看她。

    蘇清眠見他這般姿態,心中好笑,隻得無奈的搖搖頭,賀禹討好般笑笑,悄然退了出去。蘇清眠這才歎了口氣,這般,看來未曾暴露,甚好甚好。

    伍

    “相公……陪我去廊山看看吧……”

    賀禹聽著,有些驚異的看著她,一雙眼瞪著老大,仔細打量了她許久,忽的笑了起來,甚是燦爛,素來粗曠的眉眼瞬間柔和的不可思議,他緊緊上前,用力擁緊了蘇清眠,將她騰空抱起,轉了好幾圈,直到蘇清眠終於受不了的捶他,他這才將她放下,狠狠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氣息,將臉埋進她的脖頸,聲音悶悶的傳來:“娘子,你真好……”

    廊山坐落在京城的一個角落裏,說是山,卻也不甚高大,山下稀稀落落住著幾戶人家,綠草茵茵,炊煙嫋嫋,蟬鳴聲聲,處處透著煙火的氣息……

    蘇清眠靜靜站在山下,神色複雜,眼中滿是懷念,身旁的賀禹緊緊看了她許久,她這才拽了拽賀禹的衣角,笑問道:“這便是你的家鄉麽?”賀禹看著她,眸中的喜色漸漸掠去,看著山上遙遙一處,似是想起了什麽,默默點了點頭。

    山中的天氣格外清冷,蘇清眠披著賀禹的大氅,攜手走在小路上,不多時,一個小小的茅屋就在眼前,似是多年不曾居住,屋外野草叢生,屋頂更是破敗,站在屋內,還能透進點點星光……蘇清眠仔細的清掃了起來,因無人打理,竟有鳥兒在此落了戶,見有人來,撲簌著翅膀嘰嘰喳喳的吵鬧的出來,她笑笑,回頭看著一旁百般複雜的賀禹柔聲道:“相公,我們今晚便宿在此處吧,我也想體會下你從前的日子……”賀禹張張口,欲說什麽,又敗下陣來,隻好點頭。手足無措的看著蘇清眠忙裏忙外的收拾著……

    是夜。

    兩人靜靜的躺在床上,透著縫隙望著頭上的星星,蘇清眠倚在他懷裏,隻覺得歲月靜好。

    良久,蘇清眠低低的問了賀禹一句:“相公,我是誰呢……”

    許久沒有回答,她抬起頭,想要看著他的神情,卻見那人早已睡熟,隻是朦朧間感覺到了什麽,動了動身子,又抱緊了她幾分,淺淺在她額上印了一吻,嘴裏嘟囔著:“娘子……”說著便又睡了過去。

    蘇清眠聽著他熟悉的鼾聲,淚水一點一點的滴在他的胸膛上,對,我是你的娘子……隻是你的娘子……唯一的娘子……

    一日前。

    蘇清眠看著明顯消瘦了幾分的蘇碧,心中暗歎,她心心念念的那幾年光陰,於那人而言,何曾重要過!那人在意的,不過是這張皮囊罷了,又怎麽在意這皮囊裏又是什麽呢……她閉眼,著實不忍:“你……何至於此……”

    蘇碧看出了蘇清眠眼中的悲憫,她酸澀的笑笑,不曾言語。何至於此……她不覺得有何不好,這樣的果她早該要嚐的,有了那三年,苦不苦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蘇清眠見她這般執迷不悟,便說道:“你既是如此,那我便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明日,你的夫君會是你的!若他能看出什麽,我便退出……如何?”

    蘇碧兀地抬頭望向她,似是想不到蘇清眠會這般決定。

    蘇清眠冷笑,憶起曾經與自己海誓山盟的愛人,心中便滿是怨恨:“負心多是讀書人,仗義多是屠狗輩!你那個夫君,書讀的不多……這負心倒是學了不少!若是這次他不曾有所察覺,那你便離得我們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

    蘇碧直起身子,淚水沾在睫毛上,似落非落,她仔仔細細的端詳著賀禹的每一寸肌膚,似要將他刻在骨裏,融在血裏,許久,她的睫毛微顫,悄悄在他的眼角印下了一吻,淚水輕輕滴在他的臉上,緩緩滑落,竟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淚了……蘇碧輕輕的說了句:“相公,再見!”此後一別,怕是再難相見了,她咬了咬唇,悄然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才離開。床榻上的男子眼皮微顫,似要醒來般。

    陸

    茅屋外,蘇清眠一臉複雜的看著蘇碧,她張張口,想說什麽又頓住,思忖了幾分又忍不住問她:“我當日給了你另一個選擇的……你為什麽……”

    她並未說完,蘇碧卻明白她的意思,為什麽她不選擇以蘇清眠的身份繼續留下呢……蘇碧看了眼茅屋,眼中滿是柔情,她微微笑著:“小姐,你不懂……”那樣拋棄所有,奮不顧身的奔向他,已經耗盡了她半生心力,她不覺得頂著別人的身份與他過一輩子是委屈,她隻是……怕他難受罷了,他這前半生已經夠苦了,她實在不忍讓他畢生都活在謊言裏,連自己的枕邊人都要欺瞞於他,那樣的日子,對他來說,太苦了……

    “你這般為他,可他如此待你,你就不恨麽?”蘇清眠的話輕輕飄入耳中,似在問她,又像是再問她自己……

    恨?為什麽要恨麽?這些不過她的一廂情願罷了,相公他從不知道,也不該知道,她做這些,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罷了,於相公,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從頭至尾,迎娶的都是蘇小姐,他的夫人一直都是蘇小姐啊……蘇碧偏著頭,瞪眼看她,不明白她為何會這般問。

    蘇清眠的身子猛地搖晃了幾分,她想起她曾經的夫君,胸口如撕裂般疼痛,嘴裏呢喃著:“我不懂……我……竟是不懂的麽……”

    蘇碧上前攙扶於她,歎息道:“小姐,你這般好,終究會遇見這樣的人。”他會不問前程,不詢過往,不畏將來,隻捧著一顆真心,不顧一切,走向你。

    蘇清眠站直了身子,複雜的看著她,忽的大笑道:“你們一個傻子,一個癡子,但也真是般配。”說著,便瞥向身後的茅屋“出來吧……”

    蘇碧大驚,忙偏頭望去,隻聽“吱呀”一聲,茅屋內,原本該酣睡的賀禹站在門口,複雜的看著她,賀禹一步步走近,蘇碧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跑,雙腳卻如灌了鉛般,她奮力絞著手帕,嘴巴張張合合,看著他越來越近,她急促的閉上了眼,生怕他會厭惡於她。隻是一陣熟悉的味道傳來,那人將她緊緊擁在懷裏,力道大的仿若能活活勒死她般,那人的話語從牙縫中狠狠擠出:“誰讓你覺得,你相公我傻到分不清究竟誰才是我娘子的?!”什麽!蘇碧的眼瞪的老大,她推開他,迷茫的盯著他,實在不解這是何意。

    賀禹又一把將她攬進懷裏,狠狠道:“哪有什麽想娶的蘇小姐!從來都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蘇碧更茫然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怎的夫君說的話,她竟聽不懂了呢?莫不是在做夢不成……

    蘇清眠歎了口氣,等著這兩呆子解釋清楚,怕是又三年過去了,她搖搖頭,這才開口。自蘇清眠入府,賀禹雖掩飾的極好,可他本就不是個會撒謊的人,蘇清眠連連試探幾次,這才肯定,那人竟是知曉的!未等她開口,賀禹便主動找了上門。

    柒

    “所以,從一開始,你便知曉她是蘇碧?”

    賀禹點頭,一本正經的解釋著:“我雖愚笨,但也不至於認錯了自己的娘子啊……”

    “可你當日要娶得……”不是她麽?

    賀禹尷尬的笑笑,這才道出實情。

    原來……這場所謂的求親,不過是一場烏龍罷了,那日他一眼看到了蘇碧,認出了人,幾番打聽,隻知是蘇家的,便去興衝衝賜婚,隻想著他如今有了能力,要予她最好的,不曾想,皇上竟是想茬了,以為要娶的名滿京城的蘇小姐,便痛快的下了旨意……

    “那你……便不曾看看聖旨?”

    “我…”賀禹撓撓頭,不好意思看她“不識字……”

    蘇清眠隻得長歎一聲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成親的旨意與出塞的旨意同時下達,還未曾給人輾轉的餘地,蘇碧便早已替她一同去往了塞北。

    見了蘇碧,賀禹才明白事情不太對勁,怎麽娘子突然就換了張臉?為此他還暗暗疏遠了娘子許久,後來打探清楚了,他又以為娘子是為了蘇清眠才不得不下嫁於他,他心中酸澀,更不敢多言……

    “你為何不曾於她明說……”

    “娘子心地善良,若知事情是她引起的,不定又多自責,娘子她既然不想讓我知道,那我便不知道好了,隻要娘子開心,怎樣都好的。”

    蘇清眠震驚的望著他,滿臉的不可思議,良久,她才眨眼說道:“傻子!都是傻子!”

    也是因為如此,這才有了蘇清眠與蘇碧的賭約,不過,是為了幫這兩個癡情人罷了。

    蘇碧聽完,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兩人傻子般攬著對方,隻知道傻笑。笑著笑著又是哭了出來……

    蘇清眠見此,搖了搖頭,道:“寫一封合離書吧……聖旨已經下了……”

    “小姐……”

    蘇清眠挺直了腰背,高傲的瞥她一眼:“收起你可笑的憐憫!我蘇家的兒女自有蘇家的根骨,我才不要守著這樣一個傻子過!”她的手,輕輕摩挲著一個一個半截玉佩,懷念道:“好好過你們的日子吧,我也要去尋我的那個傻子了……”

    終

    塞北蒼茫的草原上。

    一個壯碩的男子手裏擒著一隻羚羊,高高興興的衝著遠處的女子跑去,得意的樣子像極了孩子,將羚羊隨手扔下,一把抱起女子:“娘子!”

    女子無奈的環抱著他,搖頭:“相公啊……自我小時候你便是這般抱著我這麽多年了……真是……”

    男子一臉正色:“我要抱娘子一輩子的!”

    歡快的笑聲響徹了整個草原……

    京城的一個小巷子裏。

    一位男子拉開門,輕輕偏頭:“是何人上門?”

    蘇清眠眼中含淚,看著男子無神的眼,猛地將合離書扔進他懷裏,然後撲了上去:“我現在真的沒有家了……”

    男子的身子猛地僵住,他無措地推著蘇清眠,強作鎮靜:“你……你已經被我休了……”

    蘇清眠一口咬在他肩上,血一點點滲出衣服,男子卻一動未動,蘇清眠啜泣著:“你……還要拋下我麽……你知不知道我差點犯了多大的錯……”

    男子要推開她的手兀地停住,顫顫的胡亂與她擦著淚,因為看不到,動作愈發的慌亂,蘇清眠一把抓住,放到她的臉頰上,男子輕輕撫著,苦笑:“我不過是個窮秀才……如今……還是個瞎子……”

    蘇清眠打斷他的話:“你了解我的,若是你不在我身邊,我也不知我會做些什麽的!”男子歎了一聲,罷了罷了……

    蘇碧愛賀禹,願拋棄所有去愛他,更願意放棄愛他去成全他。

    賀禹愛蘇碧,願隱瞞一切去愛她,更願意蒙上雙眼隻陪她。

    蘇清眠的夫君愛她,願意摧毀一切去愛她。

    蘇清眠愛她的夫君,願意沒有自我去愛他

    這世上的癡情人有太多......

    這世間有千千萬萬種愛,不論如何表述,不論曆盡多少,但願最終都會,殊途同歸……<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