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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深的庭院。

    霜華滿枝,皓雪皚皚,暗雲翻卷,天地蕭條,暴雪又至。

    房簷之下,美人佇立,她無奈地看著滿天的蕭瑟,在南國的天地裏,很少能下這麽大的雪,上一次是十年前,十年前他傷心絕望離去時的那個夜晚。

    她叫沈璧君,他叫沈君璧。

    這樣的名字並不巧合,他們都出生於玉石之家,祖輩都是以經營雕刻玉石而出名。在出生那一刻起,兩家的父母就希望他們將來能成一對。

    他們也如了父母所願,青梅竹馬,兩廂情願,未到二八之齡,便偷嚐禁果,有了第一個女兒,兩家隻能為他們辦了婚禮,但沈君璧似乎天生的嶽父命,沈璧君為他生的三個孩子都是女兒。

    可十年前,在那大雪磅礴的夜晚,他在收下她寫下的和離書後,什麽都都不帶,什麽話也不留,消失在淒冷的雪夜之中。

    十年了,她本以為他隻是生了自己的氣,氣自己不相信他,很快就能回來,可一去不回。

    沈璧君從最初的恨變成擔憂,從擔憂又變成恨,恨他為什麽就拋下自己母女四人,不管不顧,她一直保持著恨,她不敢去想其他的,她害怕,他是回不來了。

    今晨的雪,比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下得更大,更急,更密。

    她正要回房,去招呼三個女兒起床,但卻突然聽到院外突然變得嘈雜起來。

    這樣的清晨,本不該如此嘈雜,她覺得有些奇怪,但並未放在心裏,隻是在轉身的那一瞬間,門開了。

    開的不是自家的門,而是,街對麵的,她聽得真真的,很熟悉的聲音。

    那是沈君璧的家,那扇厚重的門,每到清晨打開的時候,都會發出巨大的摩擦聲,自己從小聽到大,直到十年前,沈君璧離開之後,她再也沒有聽到了。

    可這一刻,她又聽到了。

    三個女兒,沈芷柔,沈曼柔,沈雅柔,她們也被院外的響動驚醒,此刻斟睡眼朦朧的從房中出來。

    沈芷柔見到自己母親,疑問道:“娘,怎麽這麽吵啊?還讓不讓我們睡覺了。”

    沈璧君責怪道:“站起來比娘都高了,還賴床,什麽時辰了呢?快去洗漱吧,我出去看看,照顧好雅柔。”

    十年,芷柔長成曼妙少女,最小的雅柔也十歲了,他不曾見過,在他離去後,才發現有的她。

    想到這些,她有些氣憤,門開了,難道他回來了。

    不容她多想,便跑進雪中。

    她小跑著向沈家大門而去,她想去找他。

    可最先映入眼簾的滿街熙熙攘攘圍觀的路人。

    她拚命地想擠進人群,可力氣太小,依舊原地難動,人群實在太多,都圍在沈府的大門之前。

    正當她準備放棄,停下來休息時,卻見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為她讓開了一條道。

    都是街坊鄰居,誰又不知道她是這沈家的少奶奶,當年的事沒有人知道,但畢竟沈君璧失蹤,自己回了娘家,自然傳得風風雨雨。

    她沒有多想,匆忙地往前而去。

    一個巨大的銅棺,此刻正由著一群士兵費勁地往沈府大院門中抬進去。

    “你們做什麽?”她急切地叫道。

    領頭軍官模樣的人,連忙回頭,走到她的麵前,叫道:“少夫人。”

    她認真地看了一眼,他是沈君璧身邊的跟班,跟著沈君璧也消失了整整十年。

    她拽著他,急迫道:“沈雲,你家少爺呢?”

    沈雲沒有回答,隻是回頭看了看銅棺。

    “他…”沈璧君突然明白了什麽,什麽也說不出來,昏然倒下。

    待她醒來,已然在自己的房中。

    芷柔悲傷地看著她,柔聲道:“娘,爹回來了,對嗎?”

    她含淚地點點頭,起身抱住三個女兒失聲痛哭。

    良久,她才柔聲道:“我們去見你爹吧,曼柔,雅柔,你們等下無論如何都不要害怕,啊,是你們爹啊。”

    兩個孩子點頭頭,沈君璧走的時候,曼柔也不過三歲,對他沒有太多的印象。

    她想恨他,可怎麽也恨不起來,如今已然這樣,她除了痛苦與悲傷,再也不能有什麽了。

    靈堂。

    沈君璧的靈牌上,刻著鎏金大字『輔國大將軍沈君璧之靈位』。

    她有些愕然,離開了十年,他怎麽成了將軍了呢?

    但不容她多想,便走到銅棺邊,她想看看他。

    但棺蓋嚴實,自己沒有那麽大的力氣將它打開,隻好柔聲向守在邊上的士兵道:“小哥,麻煩你們幫我把棺蓋取下,我想看看他,好嗎?”

    士兵道:“夫人,打不開,被凍住了。”

    “凍住了。”她有些明白,這樣的天氣,倒也合理。

    沈雲匆匆進來,見到沈璧君,柔聲道:“夫人,節哀順便。”

    “嗯。”沈璧君無奈道,“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怎麽回事。”

    “還是你見過少爺,我再告訴你吧。”沈雲突然伸手拿出一道符咒,貼銅棺之上,符咒迅速化為烏有。

    銅棺慢慢地滲下水來,冰化了。

    沈雲連忙示意邊上的士兵將棺蓋取下,沈璧君正要過去看,卻被沈雲攔下。

    “怎麽了?”沈璧君問道。

    “少爺死的時候,是六月天,我們走了半年。才從塞北回來,如今,怕是…”他停了會兒,低聲道,“我怕嚇到夫人,要不,夫人還是不要看了。”

    沈璧君道:“我們是夫妻,就算此刻他的屍身已然腐化,又有什麽呢。”

    她說完,便將芷柔她們攔住,自己湊到棺旁。

    她伸出顫巍巍的手,揭開覆蓋在沈君璧屍身上的白色單子。

    那張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頓時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麵容姣好,似乎是睡著了,沒有半點腐化的樣子,而且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隻是兩鬢斑白,麵容憔悴,滿臉的憂鬱,憂鬱中帶著一種震人心魄的威嚴。可是他還未過而立之年的生辰啊,為什麽會這般蒼老了呢。

    沈璧君道:“沈雲,你們是不是給君璧的身體做了處理,他好好的啊。”

    “怎麽?”沈雲連忙上前,驚訝道:“真的好好的,這…我們什麽都沒處理啊。”

    沈璧君道:“可他就像睡著了。”她邊說邊輕輕地伸手想去撫摸他的臉。

    但一股刺骨的冰冷將她凍了回來。

    原來他的身體已然結了冰,這才沒有腐化的味道。

    她柔聲道:“沈雲,把君璧抬出來吧,我想給他洗洗,他一身的狼狽。”

    “這…”沈雲道,“國師交代了,不能將少爺的遺體弄出銅棺。”

    “為什麽?”沈璧君急道。

    “會屍變。”沈雲道,“少爺是被活活凍死了,怨氣太深,所以國師才讓人將少爺的遺體封印在銅棺中,而且從塞北一路走回來,總是冰雪滿天啊,那怕是六月天。”

    “他為什麽會被活活凍死呢?”沈璧君的淚已然落下,她看著沈君璧的遺體,痛苦地問道。

    沈雲道:“在征討雪絨國的時候,掉入了他們那兒的雪女洞,那是個千年的冰洞,少爺就…”

    他的目光閃爍不安,也不敢直視沈璧君。

    她不再多問,隻是伸手招呼孩子們過來。

    芷柔看到沈君璧,頓時哭成淚人,她並不害怕,反而伸手去觸摸他,相反,她似乎並沒有被凍到,一直在為他輕輕擦臉。

    他死之後,沒有人為他擦洗,臉上滿是汙垢。

    “君璧。”沈璧君哭道,“為什麽不讓我碰你,你是在恨我嗎?”

    可他不能回答。

    她抱起雅柔,柔聲道:“你看看我們的小丫頭,你一眼都沒看過她,也不知道她,你醒醒啊,看看她。”

    雅柔年少,卻也也明白此刻的沉重,頓時也哭成淚人。

    或許親情使然,她也伸手去拉沈君璧的手。

    沈雲見她們如此傷心,便吩咐眾人退出靈堂,留下她們一家。

    “娘…”曼柔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也跑到對側,托起沈君璧的手道:“爹的手上全是泥。”

    一個堂堂的輔國大將軍,死後竟然如此狼狽,沈君璧頓時心痛不已。

    她柔聲道:“芷柔,去找梅姨,讓她燒點水,我為你爹洗洗。”

    “嗯。”芷柔輕輕地應了,便出去了。

    沈璧君仍舊想去撫摸他的臉,可一碰到他的臉,依舊是徹骨的冰冷。

    她並沒有停手,仍舊摸下去,卻見他的臉突然像是被燙傷了一樣,起了水泡。

    沈璧君連忙收手,哭道:“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能讓我碰你呢?”

    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口皮膚上一股灼燒感,是自己佩戴的玉佩在發熱。

    她連忙伸手從衣領之中抽出玉佩,此刻它竟然變得十分燙手。

    這是一枚開過光的觀音玉佩,沈璧君頓時明白了什麽,連忙將玉佩從脖子上解下來,放到遠處的桌上。

    她這才又回來,卻見沈君璧臉上的水泡消失,臉上由恢複如初。

    她伸手再去觸摸,雖然也冰冷,但沒有方才那麽凍手,他的臉也沒事了。

    “娘,這是怎麽了?”曼柔疑問道。

    沈璧君搖搖頭,柔聲道:“肯定有問題,二丫頭,你趕緊去財神廟找柳爺爺,就說娘親請他來,有事相商。”

    “嗯。”曼柔擦了擦眼淚,低頭快速地跑出去。

    沈璧君將他的手扶起,本想替他擦擦,卻不曾想,他的手心竟然畫了一道符咒。她認真地查看了一番,發現他的身上,四處都是符咒。

    越來越詭異,這究竟在做什麽?

    “君璧,他們對你做什麽了啊?”沈璧君哭道。

    雅柔默默地傷心流淚,個子太小,便搬了凳子,站在凳子上,剛好伸手將沈君璧的手也拉起來,她並不害怕,或許是親情使然,她輕輕地用自己手帕擦去他手心的符咒,頓時一陣劇烈的寒氣從沈君璧的遺體上衝出,她母女二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沈璧君連忙將雅柔抱下來,怕有意外發生。

    正此時,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沈璧君連忙出去。

    原來是沈雲將梅姨和芷柔攔住,不讓他們提水進來。

    沈璧君道:“為什麽不讓她們進來。”

    沈雲急道:“夫人,少爺不能碰水,水靠近他,就會出問題。”

    “他會怎樣?”沈璧君急道。

    “會屍變的,夫人。”沈雲急道,“國師說,少爺的遺體不能離開銅棺,更不能碰水,否則就是屍變。”

    沈璧君頓時陷入為難之際,卻見曼柔帶著柳丁一來了。

    柳丁一急道:“君璧在哪兒?”

    沈璧君宛如看到救星,連忙衝過去,二話不說,便拽著柳丁一到銅棺前。

    柳丁一頓時驚訝道:“冰僵。”

    沈璧君連忙問道:“冰僵是什麽?”

    柳丁一道:“是僵屍極為罕見的一種,我正一教這數百年來,也就見過一回,如今君璧怎麽會成為冰僵,一旦他醒來,這整個賀州會變成一座死城。”

    “什麽?君璧會變成僵屍。”沈璧君突然覺得有些無力,依靠在銅棺邊上。

    柳丁一道:“現在還未醒來,而且被封印在這銅棺之內,不會有事,但天如果一直這麽下下去,他很快就會醒來,但是誰將君璧活活做成僵屍的?”

    “沈雲。”沈璧君質問道,“你說這究竟怎麽回事?”

    沈雲慌張道:“我也不知道,隻知道少爺接到密函,深夜出兵偷襲,他把我留下來,可是第二天,前方傳來消息,昨夜出發一百多人,都死在雪女洞,甚至沒有掙紮的痕跡,我奉命將少爺帶回來,將軍讓我先扶靈回來。”

    他想了想,道:“後來少爺的棺木到了京城地界,原來的天越變越可怕,少爺的棺木突然碎裂,少爺的遺體摔出,所以才這麽多土,後來國師出現,用銅棺將少爺裝起來,並且在少爺身上畫了這些符咒,並讓我們不要把少爺從棺木中取出,還不要碰水。”

    “是啊,一旦碰水,等同於給他力量,隻會加速他的蘇醒。”柳丁一道,“如今的辦法,隻能將君璧的遺體燒毀。”

    “一定要燒嗎?”沈璧君悲傷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柳丁一道:“在他醒來之前,必須要燒掉他。”柳丁一斬釘截鐵道,明天午時一刻,是陽氣最盛的時候,那時候燒了他吧。”

    沈雲急道:“國師說過,一旦燒了,少爺將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這…”沈璧君道,“真的嗎?”

    柳丁一點點頭道:“倘若不燒,又能怎麽辦呢,難道看著他蘇醒,危害人間…”

    沈璧君無奈看了看沈君璧,緩緩說道:“他不會願意去害別人的,燒吧,明天所有人祭拜告別以後,就燒吧,現在你們都出去吧我想替他整理整理。”

    柳丁一道:“都出去吧,讓碧君好好陪他。”

    說罷,他拉著沈雲等眾人出去了,留下沈璧君一家子。

    沈璧君哭泣道:“丫頭們,給你們的爹叩頭。”

    三個孩子聽話地跪在銅棺前,傷心地而又認真地磕著頭。

    沈璧君正準備要為他擦拭,卻聽見梅姨匆匆進來,她跑到沈璧君耳邊,低聲道:“柳老爺子讓我偷偷告訴你,今夜把沈雲他們這些人放倒,他有安排,還要讓你收拾好一間臥房,晚上要用。”

    沈璧君有些疑惑,但還是說道:“你去安排吧,給所有人弄上酒菜。”

    “那我去了。”梅姨低頭轉身而去。

    三個孩子滿是疑惑地圍過來,問道:“娘,怎麽了?”

    沈璧君道:“沒事,折騰半天了,餓了嗎?”

    “嗯。”孩子們也很聽話,乖巧點點頭。

    沈璧君道:“娘沒心思給你們做飯,餓的話,讓梅姨給弄點吃的吧,去吧,然後乖乖地待在家裏,不要亂跑。”

    “娘,我想過來陪著爹,好嗎?”芷柔悲傷問道。

    沈璧君柔聲道:“你有這份孝心,娘很高興,爹也會很高興,但如今你們爹成了這般,萬一醒來,傷到你們怎麽辦。”

    “爹不會的。”芷柔回道。

    沈璧君道:“你們的爹當然不會,但如今,他已經變成僵屍,不能再認出你們的,去吧,不要來這兒,要是傷著你們,你們的爹如何麵對。”

    “嗯。”芷柔拉著兩個妹妹便出去了。

    沈璧君回過頭來,柔聲道:“孩子們多聽話,你是有福氣的。”

    她輕輕地愛撫他的臉,又說道:“現在你終於不用覺得我煩了,安安靜靜地聽我嘮叨。”

    她委屈道:“你走這麽多年,我以為我該恨你的,可是看到你這樣子,我的真的好痛苦啊,我明白你一定有苦衷,以前總是責怪你做事不擇手段,可自己當家以來,才明白,有時候手段是不得不為,我也明白,我爹的死,跟你沒有關係,那時候我為什麽想不到呢,還跟你鬧,可為什麽你會成了如今這樣呢?”

    哭著哭著,一陣詭異的冷風襲來,她的身體頓時一顫。

    她心中一驚,連忙出門。

    雪越來越大,整個靈堂已然如同冰窖般。

    她迅速地走向後園,到了自己和沈君璧的臥房門前,猶豫了一下,從發髻上取下發簪,這是門鎖的鑰匙。

    房屋之中,依舊保持著十年前,他離去時的模樣,這些年,沈璧君隔三差五過來收拾,但從來沒有去變動這房中的一切,想等著他回來。

    她抹了一把眼淚,便又去打掃了。

    等她忙活得差不多,卻發現天已然黑了,整個房間變得淒冷無比。

    她本想回去看看沈君璧,回頭看,卻見柳丁一背著沈君璧的遺體進來了,後麵還跟著三個女兒。

    沈璧君靜雅道:“柳樹,你這是…”

    柳丁一並沒有回話,而是徑直將沈君璧放到床上,這才說道:“能不能成,就看你們的。”

    “君璧還有救嗎?”沈璧君驚訝道。

    柳丁一搖搖頭,無奈道:“他已經死了,也不可能再活過來,隻是不能讓他危害人間。”

    沈璧君道:“你不是說要把君璧燒了嗎?”

    柳丁一道:“你以為燒得了嗎,根本就動不了他,已經是冰僵了,火根本就對付不了他,說那些話,不外乎是為了騙沈雲?”

    “騙他,為什麽?”沈璧君疑問道。

    柳丁一道:“君璧能變成這樣,一定是他的生辰八字被人知道了,他出生時,他的生辰便是絕密,而當年你跟君璧成婚時,就是沈雲陪著你爹來,恐怕就是他從中聽到了。”

    “君璧的生辰八字,確實我也不知道。”沈璧君道,“沈雲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就不知道了。”柳丁一道,“不過君璧的魂魄還在,把這枚犀角香點上,很快你就會看到他了。”

    說罷,從懷包中抽出一枚犀角香,遞過來。

    “真的。”

    沈璧君迅速地拿過犀角香,手抖了好多次,這才將它點上,放到床邊。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魂魄出。”

    伴隨著咒語,柳丁一將一張血紅色的符紙化入沈君璧的腦門。

    隨著一陣藍色光芒閃現,兩個身影突然閃現。

    一男一女。

    沈璧君十分錯愕地看著。

    沈君璧的魂魄懷裏還抱著個女人。

    這下連柳丁一都愕然,他疑問道:“君璧,你的魂魄似乎沒有受到傷害,這個姑娘是誰?”

    沈君璧道:“她是雪女,千年前的雪絨國公主,是她救了我,柳叔。”

    沈碧君哭道:“相公,你怎麽成了如今這樣?”

    沈君璧無奈苦笑:“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你幫我把我送你的青金石玉人拿過來。”

    柳丁一道:“她的魂魄很弱,碧君,快去拿吧。”

    “嗯。”

    沈碧君連忙上自己梳妝台上,將桌上一尊青金石玉人拿過來。

    沈君璧對懷中的女人道:“丫頭,這樣你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雪女點點頭,又化作一道藍光,飛入玉人之中。

    沈璧君頓時覺得玉人變得冰冷無比。

    沈君璧看著三個女兒,柔聲道:“丫頭們,讓爹看看,雅柔,過來。”

    他的淚已經止不住地落下來,看著自己從未看過的女兒。

    三個孩子並不害怕,而是徑直走到沈君璧的麵前。

    沈君璧想去摸摸他們,但自己虛浮的手被她們的身體穿透了,也沒有摸到。

    “爹爹對你們啊。”沈君璧痛苦道。

    沈璧君哭道:“當年為什麽一聲不吭就拋下我們四個,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來,我有多麽累嗎?”

    沈君璧點點頭,無奈道:“當年你那麽生氣,有什麽辦法,你又不信我。”

    沈璧君道:“那你也不該不管我啊,離家出走做什麽。”

    沈君璧搖搖頭,指著床上的枕頭道:“想知道的,都在裏麵,倘若你回來住過,你會發現這一切,可你都沒回來,罷了,罷了。”

    沈璧君哭道:“你走了,這屋子都是你影子,我一個人怎麽住得下去。”

    她委屈地走到床前,摸了摸枕套,從中抽出一封信,一塊黃布。

    她打開黃布一看,是道公文。

    “那是調函,我襲了父親的軍職,當年必須走,可你…”沈君璧無奈道,“那一份信是嶽父大人留給你的,當年我吞並你們家的產業,這是我跟他商量的辦法,你爹隻有你一個女兒,這麽做,也無可厚非啊。”

    沈碧君從信封中取出信來,認真地看道:“爹爹那時候是病重了?”

    沈君璧點點頭,柔聲道:“不然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啊,倘若有我們繼承,根據朝廷當時的條文規定,我們會付一大筆費用,那些年,生意一直不景氣,對吧。”

    “嗯。”沈碧君點頭道。

    沈君璧道:“倘若你不生氣了,回來住,你就可以發現,可你十年都不願意回來,當然,我現在很開心,最起碼知道,你不生我的氣。”

    沈璧君道:“對不起,相公。”

    沈君璧搖搖頭,柔聲道:“是我對不起你,把這麽大家業扔給你,甚至不知道你還為我生了雅柔。”

    柳丁一道:“既然誤會都清楚,還是將眼前的一切處理清楚吧。”

    沈君璧柔聲道:“雲兒呢?”

    沈璧君道:“他被灌醉了,隻是相公你成這樣,是不是他害的?”

    “怎麽會呢。”沈君璧道,“雲兒可是我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怎麽會害我呢,這一切,不過是個計謀罷了,隻是行動失敗,我真死了而已。”

    沈璧君道:“究竟是怎麽了?”

    沈君璧道:“這一切從兩年前說起,兩年前,大元帥程智傑突然下令我們先頭部隊攻擊雪絨國,這一場戰爭,出師無名,而且雪絨國與我們交好,並不敵對,我萬分詫異之下跑去問程智傑,可他說這是聖上之意,要我照辦…”

    他歎了歎息道:“雪絨國並不好戰,一旦打起來,亡國是遲早的,我不忍心,將士們駐紮在雪絨國邊境,跟雪絨國的百姓交好,也不願意,萬般無奈之下,我將雪絨國邊境的民眾驅離三十裏,應付程智傑。”

    柳丁一道:“後來怎麽了?”

    沈君璧道:“雪絨國的大祭司來找我,說程智傑是要他交出雪絨國不傳之密,冰雪人的鍛造之法,他們不同意,他這才下這樣的命令,而且如今這秘密已經被雪絨國國王交給了程智傑。我萬分詫異之下,跟雲兒去取證,卻發現他真的已然在將士兵練成冰雪人。”

    “冰雪人就是冰僵,由活人所煉。”柳丁一道,“那你又怎麽出事的?”

    沈君璧道:“程智傑將將士們煉成冰雪人,就是為了造反,但所有回京的通道已然被他所攔截,我在沒辦法的情況下,隻能繞道雪絨國,假借出兵,回京,但沒想到,在雪女洞,我們被誘入他們的陣法,全軍覆滅,我就那麽死了,但在斷氣前,雪女進了我的身體,將我的魂魄封印在身體裏,但她也被程智傑也打成重傷,我魂魄在體內,他們也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自然也沒有辦法將我練成冰雪人,我的身體變成那樣,是因為雪女的緣故。”

    “唉。”柳丁一道,“我說呢,為什麽能感應到你的魂魄,搞那麽多事。”

    “柳叔。”沈君璧道,“還要求你一件事。”

    “說吧,我能幫忙的話。”柳丁一問道。

    沈君璧道:“把我練成真正的冰雪人吧,你把孩子們帶來,我想你已經算到什麽了。”

    柳丁一道:“我原本以為你已經是冰雪人了,想用血緣將你控製,如今你既然不是,又何必呢,一旦成了冰僵,你的魂魄就會成為施法者的傀儡,用來控製你的肉身,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會永世不得超生,或者魂飛魄散。”

    沈君璧道:“可我沒有選擇,程智傑恐怕已然造反,恐怕此刻隻有我這至陰的命格煉成的至陰至邪的冰雪之王,加上雪女的幫助,才能去克製那麽多的冰雪人。”

    “不,相公…”沈璧君道,“我跟孩子們,你不要了嗎?”

    沈君璧悲痛道:“倘若我不去做,國都難保,何況我們這個家呢?”

    芷柔哭道:“爹,女兒我…”

    她說不下去了。

    沈君璧愛憐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會照顧好娘親的。”

    他無奈地看著沈璧君,低聲道:“以後,這個家,就真的靠你了。”

    沈璧君沒有回答,隻是哭泣。

    柳丁一有些無奈道:“我自己一個人,也沒有能力將你煉成冰僵啊。”

    沈君璧突然道:“國師出來吧。”

    門突然開了,走進一個中年人,他慢步道柳丁一麵前道:“師父。”

    “鬱緣,我就知道是你,誰能做下讓為師看不清的陣法。”柳丁一道。

    鬱緣道:“師父,師弟已經幫程智傑煉成六百冰僵,此刻已經…”

    他想了想又道:“如今隻能讓沈將軍化身冰僵,才能保天下蒼生。”

    “孽障啊。”柳丁一道,“我這是造什麽孽。”

    沈君璧道:“道長無需自責,這不是你的錯,為今之計,隻能這麽做了。”

    沈璧君道:“等孩子成家了,我就去陪你。”

    沈君璧搖搖頭道:“答應我,不要做傻事。”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化成白光,又回自己的身體。

    鬱緣道:“沈夫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可是…”

    沈璧君道:“我能控製他嗎?我想控製他,他是我相公啊。”

    柳丁一道:“可以,可是你會被它反噬,以後生生世世,他會纏著你,他投不了胎,或者你們都成為孤魂野鬼,飄蕩人間。”

    沈璧君道:“這正是我想要的,我失去他十年,但我要粘著他到永恒,有沒有下一世,一點都不重要。”

    “娘…”芷柔道,“我支持你。”

    沈璧君點點頭,柔聲道:“柳叔,開始吧。”

    “好。”

    柳丁一突然拿出一把刀,將沈璧君的手心割破,將她滿是血跡的手蓋在沈君璧的額頭上。

    “天地無極,幽冥入界。”

    鬱緣祭起劍指,隨著咒語,將手心的符籙打入沈璧君的體內。

    她頓時昏迷過去。

    迷迷糊糊中,隻聽到三個女兒的呼喊,卻無力睜眼。

    待它醒來,卻見自己躺在床上,她問道:“君璧呢?”

    鬱緣道:“沈將軍已經放回銅棺,他的魂魄已已然與你魂魄相連,生生世世,永難分離,你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

    沈璧君連忙閉上雙目,可又馬上睜開眼,他為什麽一點表情都沒有,也不跟我說話。

    “他已經成了你的靈魂傀儡。”鬱緣道,“他不會再有思想,你用你的意念,可以操縱他的靈魂,去控製他的肉身。”

    沈璧君又閉上雙目,片刻之後,一陣寒氣逼來。

    沈君璧突然從房門外飛入,站到她的麵前,渾身冒著藍色光芒。

    她連忙起身,趴在他的身上痛哭。

    至陰至邪,冰僵之王。

    一場邪物與邪物的戰爭最終以沈君璧的勝利而告終,但他卻已然感受不到。

    一切又恢複平靜。

    風和日麗。

    沈璧君對著滿眼目光呆滯的冰僵,她的丈夫沈君璧喋喋不休地說著,孩子們在邊上看著。

    隻有這一刻,他再也無法拒絕她的嘮叨。

    一道藍色光芒飛來,是雪女。

    她微笑道:“夫人,你已經訓他好久了。”

    沈璧君頓時愕然,驚訝道:“你不是青金石玉人裏的丫頭嗎?”

    “嗯。”她點點頭道,“修正了這麽久,我已經好了。”

    “那你是鬼嗎?”沈璧君疑問道。

    “不是,是冰僵。”雪女柔聲道,“我是千年前被煉成冰僵的雪絨國公主。”

    “那你怎麽跟君璧不一樣呢?”沈璧君疑問道。

    雪女道:“隻要他的肉身毀了,他就能恢複的,隻不過我跟她不一樣,我是被我父王控製,他遭了天譴,神形俱滅,我就恢複自由,但沈君璧,依舊會跟你糾纏,分不開,除非他也像我父王那樣,當然這不可能,當年我父王是人神共憤,而沈君璧是為了正義。”

    沈璧君道:“或許,好人有好報,他為國而死,不該如此。”

    突然晴空一道閃電,直擊沈君璧的肉身,他的肉身周圍頓時升起一道光芒。

    “君璧…”

    “爹…”

    光芒散去,卻見沈君璧正站在原地,一臉微笑。

    他是人,是鬼?

    一年之後,沈璧君又生下一個女兒。

    她叫雪柔,跟雪女一樣,雪白頭發。

    但雪女已然不知去向。

    或許,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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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琅琊令第十六期頂天立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