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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綠山牆的采薇
序幕
周劍鋒第一次遇見楊曼雲,是個晴朗的夏天,天空藍得像人造壁畫,雲朵則如剛晾曬完的棉絮般,一簇簇,一叢叢地堆放在天際,柔暖細膩,又無憂無慮。
他記住了白雲的纖細飄逸,也記住了她的名字。
他們是媒人介紹認識的,周劍鋒第一次上門,按照規矩,楊曼雲要親手做一碗麵湯給他吃。楊曼雲的廚藝遠近聞名,水磨工夫了得,吃過她飯菜的,無不被她精湛手藝所折服、傾倒,但是這次,她並沒有認真準備,而是掃了一眼早餐的剩餘材料,草草地做了一碗清湯麵。
周劍鋒一看,潔白的麵條,根根清爽,碧綠的蔥花,顆顆分明。
“很好吃,有麵條的清香,山珍海味,不過如此”,他吃得極開心,很快一掃而光。
楊曼雲吃了一驚,抬頭,開始仔細看定他,“一碗簡單的麵條而已”。
“把簡單做得好吃,也不容易”,周劍鋒憨厚地笑了笑。
兩人正說著話,村子西頭傳來一陣嚎哭聲,村民們躁動起來,原來村子裏發生了一件命案,一個女人喝農藥死了。消息傳開,村裏立即炸開了鍋,很多人都跑過去看熱鬧。
媒人和雙方父母也走開了,堂屋裏隻剩下兩個相親的年輕人。
楊曼雲幽幽自語,“嫁人就是這個結果,還不如不嫁……”
“那是她沒遇到良人”,周劍鋒認真地說,“我保證將來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你無論做什麽,我都會原諒你、包容你。”
周劍鋒認定了楊曼雲,沒事就往曼雲家跑,不光農忙時幫忙收割稻子、耕田、插秧,連淘糞坑都搶著幹。楊父愛喝點小酒,他便時常拎兩瓶酒過去陪喝,楊母愛吃麵食,他特意蒸好了饅頭包子送過去。一來兩去,姑娘再冰冷的心,也被焐熱了,一年後的國慶節,兩家熱熱鬧鬧地辦完了婚禮。
婚後,周劍鋒對楊曼雲疼愛有加,什麽事情都願意替她去做,什麽事都聽她的,把她捧在手心裏,把她放在心尖上。
兩人均是十裏八鄉難得的大學生,都在機關單位上班,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不久,楊曼雲生下了一個女孩,取名周小芸,夫妻恩愛,小棉襖乖巧,每天都過得開心快樂、甜蜜幸福。
隻是,好景不長,周劍鋒本來在鄉文化局任文書,剛幹三年就遇上了“精兵簡政”,不得不自謀職業。這對周劍鋒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高不成低不就,幾個月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整天在家裏唉聲歎氣,頹廢不堪。
楊曼雲便開導他,“現在國家鼓勵自主創業,不如我們先幹起來,說不定還能成為先富起來的那批人呢!” 說得多了,周劍鋒漸漸地躍躍欲試起來,他很快承包了鄉裏的木雕廠,從此忙起了自己的事業。為了解除丈夫的後顧之憂,楊曼雲一邊工作,一邊把家裏的活都包了,甚至獨自照顧女兒,贍養老人,絲毫不含糊。
周劍鋒成天在外麵跑來跑去,楊曼雲整天在家裏忙上忙下,突然有一天,楊曼雲發現一周多沒見到丈夫了,兩人已有三個月沒有夫妻生活了,這一發現把楊曼雲嚇了一大跳。
她托人把丈夫喊回家,當晚特意多做了幾個菜,把女兒哄睡後,第一次主動去抱躺在床上的丈夫。不料,丈夫竟然一把把她推開,不耐煩地說,“快睡吧,明天還要幹活呢。”
丈夫像換了個人似的,冷冰冰的舉動,當場把楊曼雲嚇傻了,她在黑暗中呆了很久很久,才反應過來,幽怨地說,“你難道不想嗎?”
“每天忙得休息時間都沒有,哪裏還有心思想那事啊”,周劍鋒說完自顧自地轉身睡去了,留下楊曼雲一個人以淚洗麵,羞愧不已。
即使再大度的女人,遇到這種事情,總免不了胡思亂想,她平靜地去雕刻廠看了,也向周圍的親朋好友了解情況,確定他沒有出軌,應酬多、壓力大倒是實情,但楊曼雲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這種事,她實在難以啟齒,對雙方父母、朋友,甚至任何人都沒有提過。
冬去春來,雕刻廠的業務穩定了,楊曼雲和孩子搬到廠子附近家屬樓居住,周劍鋒不管應酬到多晚,都會回家,從來不在外麵過夜。
他很喜歡孩子,對小芸愛入骨髓。他習慣性早起,一早把一天的菜都買好,還給曼雲做早餐。隻是有一樣,碰都不碰曼雲一下。曼雲主動接近他,他便嚇得渾身發抖,胸膛一起一伏,良久才能平複。
楊曼雲懷疑他得了抑鬱症,私下掛過專家號,醫生說他很可能有心理疾病,需本人及時就醫問診。然而,周劍鋒是個頑固的人,堅決不承認自己有病,更不可能去醫院。
從外人來看,他除了睡得少外,其他一切正常。在廠子裏是認真負責、有擔當的好領導,在家裏是顧家、有責任心的好丈夫。
有時,楊曼雲甚至希望他出現一些沾花惹草的跡象,那至少說明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但是,什麽也沒有。
而有時,楊曼雲也會勸自己,就這樣過吧,但是她才25歲啊,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曼雲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獨角戲的生活,她的人生像是陷入了黑暗的深淵,每時每刻都在煎熬。以前溫柔可人、端莊大方的她,變得焦躁易怒,怨天尤人。
一天,周劍鋒照例給她做好了早餐,他最拿手的清湯麵,用掛麵煮的,熱騰騰的,不光有蔥花,還放了蛋花。
但楊曼雲吃起來卻是味同嚼蠟,這清湯寡水的麵條,像是在嘲笑自己不得不接受的清心寡欲的婚姻,一股積攢已久的怨氣和憤怒從心底升騰而起,“啪”的一聲,手起碗落,清湯麵在客廳地板上開了花。
“摔你娘的!”,他脫口而出,無名火起。
“很好,終於不裝了”,曼雲冷笑道,“說吧,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問你的青梅竹馬去!”
“青梅竹馬怎麽啦?我承認結婚之前,我有過相好的,可是嫁給你之後,我的心和人都是你的,從來沒有絲毫對不起你!”
“哼!”
“周劍鋒,三年了,你不用找借口”,曼雲抹了把眼淚,淒慘地說,“你不愛我了,就明確告訴我,咱們好聚好散!”
“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我說過,這輩子照顧你的。”
“你這算什麽照顧?!”,曼雲痛不欲生地說,“簡直就是殺人不見血!”
周劍鋒不說話,默默地把地上打掃幹淨,畢竟心裏有愧疚,很久才說:“我說過,這輩子原諒你、包容你,你無論做什麽,我都不怪你。你實在要離婚的話,我也答應你,但有一樣,小芸得跟著我。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日子也不好過。”
“夠狠,你明明知道孩子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孩子! ”
一周後,楊曼雲找律師擬好了離婚協議,可是周劍鋒卻出差了。這時,曼雲的閨蜜,已幫她在深圳找好了工作,她隻好把女兒托付給婆婆,單位辦好停薪留職,留下協議,隻身前往深圳。
孑然一身在陌生城市打拚,受盡白眼和冷落,楊曼雲沒有哭;形單影隻,獨自住著狹小破舊的廉住房,楊曼雲也沒有覺得苦。但是,她想念女兒,夜夜都從噩夢中驚醒,痛徹心扉,淚如泉湧。
小芸從來沒離開過媽媽,不知道這段日子,她是怎麽度過的。周劍鋒並沒有守約寄來簽字後的協議,打他和婆婆的電話,總是不接。越是得不到女兒的消息,楊曼雲心裏越是惴惴不安。
終於有一天,她接到了女兒幼兒園張老師的電話,“小芸媽,你什麽時候出差回來啊,你家小芸出事了!”
猶如晴天霹靂,楊曼雲心急火燎地趕回來,短短三個月沒見,5歲的小芸已瘦得皮包骨,眼神呆滯,不笑不哭。張老師告訴她,自從她走後,小芸就是這種狀態,不跟人交流,也不好好吃飯,老師甚至擔心她得了自閉症。
心酸萬般的她,一把抱緊了孩子,痛哭流涕。良久,小芸才用小手碰了碰她的頭發,“媽媽,你不要小芸,是因為小芸不好嗎?”
楊曼雲內心一震,“誰說媽媽不要你了?”
“奶奶他們說的。”
“不!不是這樣的!媽媽隻是出了一個遠門!媽媽愛你,不會不要你的!媽媽離開你,是因為爸爸媽媽……”
聽到“離開”兩字,小芸“哇”地一聲終於哭了出來,“媽媽,求求你了,別再離開我,好嗎?”小芸死死地勾住曼雲的脖子,害怕媽媽一不小心又消失了。
楊曼雲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她和女兒的命運早就綁在了一起,如果把幸福比作一碗水的話,她喝得多了,女兒就喝得少了。
從此,她不再提離婚的事,兩個人不鹹不淡地過著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
從此,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愛都傾注在女兒身上,小芸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一個骨子裏烙印著傳統的女性,太容易為了孩子,放棄自己的權利和欲望,但有時候我們對孩子無怨無悔的付出,並不完全為了孩子,也是為了補償當年那個小小的自己,孩子可以替我們重新活過。
然而,令楊曼雲萬萬沒想到的是,二十年後小芸的命運也不好。
周小芸,從小在一個優越的物質環境中長大,媽媽對她無微不至地關懷,爸爸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她逐漸開朗活潑起來。
她成績很好,妥妥的學霸,人們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她身體姣好,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眼神明淨清澈,笑容溫婉可人,清純得像一株晨風中清香撲鼻、嬌豔欲滴的白百合,讓人過目不忘。
“晨風,我們今天是去哪兒呀?”
“到了就知道了!”
朱晨風拉著周小芸來到一個圓形廣場中央,燈光瞬間亮起,霓虹閃爍,鮮花拚成大大的紅心,光華璀璨的液晶屏上出現一行醒目的字:“周小芸,嫁給我吧!”
小芸睜大了眼睛,驚慌失措,雖然她預感到會有這麽一天,沒想到來得這麽突然。
“小芸,我愛你!嫁給我好嗎?” 朱晨風滿臉通紅,單膝跪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盒子裏裝著一隻純金打造的玫瑰花式樣的戒指。
“原來你都記得”,周小芸左手捂住嘴,感動得珠淚滿麵,小時候她說過,希望她的王子,帶著象征著幸福的金玫瑰戒指來娶她。
“當然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朱晨風無限深情地望著心愛的她。
廣場上不知何時,聚攏了許多圍觀的人,有的拍照,有的鼓掌助威,有的熱情地喊道:“答應他!” “嫁給他!”
周小芸被晨風的勇氣和熱情所打動,但並沒有急著點頭,她內心深處其實對婚姻是有恐懼的。
已是木雕集團大老板的周劍鋒,對工薪階層出身的朱晨風很是瞧不上眼,但正因為父親的百般阻撓,反而堅定了周小芸必嫁的決心,與金錢相比,她更看重的情義,老爸的有色眼鏡,太差勁了。
而楊曼雲的意見是,尊重孩子的選擇,家財萬貫,不如知根知底的暖心人一枚,兩個孩子從小青梅竹馬地長大,情投意合,她是看在眼裏的。所以,她站在了小芸這邊,周劍鋒生平第一次在“家庭戰役”中敗北了。
周小芸過完25歲生日,便如願地嫁給了朱晨風,兩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令人羨慕的才子佳人,天造地設的一對。
時光匆匆,鬥轉星移。一晃五年過去了,兩人還沒懷上孩子,知情人都替他們著急,楊曼雲怕給孩子們壓力,表麵不說,心底也是捉急。
這天,她單獨把小芸約到當地一家有名的麵館,開了一個單間,特意要了一份清湯麵。
“你從小就喜歡吃清湯麵,而這家做的麵,你尤其喜歡,媽媽就私底下研究了很久,原來是麵裏放了香菜”,楊曼雲慢悠悠地說道,“因為你爸爸不喜歡吃香菜,所以家裏的飯菜,從來都不放香菜的。”
“是的,我是害怕爸爸討厭,喜歡吃香菜的我。”
“孩子,你其實不必這樣委屈自己的”,楊曼雲心疼地說,“媽媽希望你一輩子都幸福快樂,痛痛快快地做你自己。這幾年,你瘦很多,雖然每天喜笑顏開的,可是媽媽覺得你並不是真的開心,能告訴媽媽是什麽原因嗎?”
小芸望著媽媽熱切的眸子,仿佛變成了多年前那個重回媽媽懷抱的孩子,心中一軟,悲泣出聲,“媽媽,你相信嗎,我還是處女之身......”
楊曼雲聞言,猶如被五雷轟頂,臉色慘白如薄紙,“老天爺啊,為什麽?!”
“他身體有問題,但----他已經在看醫生了。”
“五年了,女兒啊,你為什麽不早說!”
“這種事情,我說不出口,再說他對我真的很好,我們是有感情的!”
“哈哈,這難道是命嗎?!”,楊曼雲狂笑出淚,用竹枝般瘦削的雙臂支撐著桌子,顫巍巍地站起來,“如果他一輩子都治不好,你怎麽辦?”
“我......不知道......” ,周小芸茫然地望著窗外。
“唉!” 楊曼雲重重地歎了口氣,踱步到壁櫥旁,摸了摸那個笨重的青花大瓷瓶,“媽媽給你講個故事。”
“三十多年前,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名叫柳秀雲,是媽媽的一個好姐妹,因為我們名字裏都帶一個雲,所以我倆比別人更為親密。”
“有一天,她告訴我一個秘密,她當泥水匠的丈夫章曉封,因一次施工事故導致性無能。那個時代,大家都很窮,沒錢醫治,可憐她年紀輕輕就過著活寡婦式的生活,不僅如此,她也由此跌進了悲慘的萬丈深淵。”
“她長得實在太美了,她丈夫總是懷疑她跟別的男人有染,經常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她毒打一頓,生活中各種吹毛求疵,謾罵羞辱更是家常便飯。”
“剛開始,她認為丈夫有病,應該多體諒他,還一味地忍著。可是,時間一長,尤其被打得狠了,心底便滋生出仇恨、報複的種子,她果然很輕易就給他戴上了綠帽子......”
“她不可以離婚嗎?”
“不可以!因為孩子,因為麵子......” ,楊曼雲無比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那,後來,他們怎麽樣了?”
“出軌的事情敗露後,她為世人所不齒,最後喝農藥自殺了,死的時候隻有25歲......”
楊曼雲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女兒的眼睛,“小芸,你知道嗎,不管是身體上的原因、心理方麵的原因,還是不明原因,遇上了,就像被施下一個惡毒的詛咒,女人一輩子就毀了,活活成為婚姻的祭品!所以,媽媽求求你,趕快離婚吧!”
“可是,媽媽!如果,如果我離開他,他會去死的……”
兩人正說著,包間的門被打開了,朱晨風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晨風,是你,你怎麽來了?”周小芸詫異道。
“你不會是在跟蹤小芸吧?” 楊曼雲不客氣地道。
“媽,您這是說哪裏話呢!小芸下班有兩小時了,也沒告訴我去哪,我就看了下手機定位,這不是怕她出意外嗎?”
“事到如今,不用解釋了”,楊曼雲對他擺了擺手,“你的事,小芸都告訴我了,她不忍心說,我替她說,你倆必須盡快離婚!我辛辛苦苦養育二十多年的女兒,不是給人家用來耽誤的!”
“什麽?” 朱晨風睜大了眼睛。
“不用我再說一遍吧!你們立即馬上離婚!”
朱晨風像突然被暴擊了一下,怔怔地瞅著周小芸,“小芸,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我……”
“你別逼小芸,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會讓我的女兒忍受無性的婚姻!”
“媽”,朱晨風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們是真心相愛,求求您別拆散我們!”
“相愛?”,楊曼雲狂笑如癲,“五年了,一個女人有幾個五年的青春,你不覺得對不起小芸嗎?如果你真心愛小芸,給不了她幸福,就應該給她自由!”
“媽媽都是為了我好,咱們回去冷靜地想一想吧!”周小芸伸手,想拉朱晨風起來。
“不!”,想到明天自己將成為所有人的笑柄,自己得到的一切將化為泡影,朱晨風低吼了一聲,青筋暴出,眼裏有憤怒之火在燃燒,“如果你們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他轉身操起壁櫥裏的大花瓶,用盡全力向楊曼雲身上砸過去。
楊曼雲完全震驚了,居然不躲不閃,瞳孔裏映著的花瓶越來遠近。
“嘭!”,一聲悶響,青花瓷片沾染著鮮血四散飛濺,淡淡的血腥味彌散開來,周小芸應聲而倒,朱晨風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
“女兒!傻孩子啊!”,楊曼雲悲切地叨念著,嘴唇劇烈地抽動著,渾身顫栗著爬到女兒身邊,小芸腦門出現一大塊黑窟窿,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汩汩地流淌著……
“小芸,那天你走得太匆忙了,媽媽想好好和你說再見,特意做了你喜歡吃的清湯麵。”
“清湯麵裏,媽媽隻放了一點雞湯,不會很膩的。對了,裏麵還放了你最喜歡吃的香菜,不夠吃的話,廚房裏還有呢,這次你無論如何都要吃個痛快啊,女兒!”
“你離開的這段日子,媽媽雖然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時而呆木無感,時而淚流如注,但是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啊,那種撕心裂肺,猶如有人用鈍鈍的刀子在一丁點兒地一丁點兒地剜媽媽的心肝!”
“小芸,你知道嗎?自從你消失後,媽媽的世界頓時沒有了任何的色彩,灰暗陰冷,寒氣蝕骨,睜眼閉眼都是天昏地暗,永無天日......”
“小芸,原諒媽媽,媽媽不是故意傷你的心,實在是熬不下去了。”
“這碗清湯麵,媽媽替你吃了,我們很快就要見麵了,永遠不會再分離。媽媽,保證!”
楊曼雲,坐在女兒周小芸的遺像前,一根一根地吃著麵條,一點一點地回憶著女兒的往事。
女兒剛出生時,護士抱著,粉嫩的小臉,第一次輕輕地貼了一下曼雲的臉頰,那是一種溫熱、神奇而又幸福的感覺。
女兒邁著小短腿,蹣跚著向曼雲撲過來,胖嘟嘟的小嘴,口齒不清地第一次喊出:“麻麻” 。那是一種親呢、溫暖而又欣喜的感覺。
女兒結婚時,穿著潔白勝雪的婚紗,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哽咽著說,“媽媽,我哭,並不是我舍不得你,而是為你傷心,今後你更孤獨了......” 女兒雖然什麽都不知道,卻能感知到媽媽的孤寂。
楊曼雲想著想著,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突然,肚子翻江倒海,腹痛如絞,她伸手拿過女兒的遺像,小心翼翼地抱著,輕輕地撫摸著,慢慢地拍打著,仿佛在哄小小的女兒入睡。
一道閃電,照亮了昏暗的房間,楊曼雲臉色蒼白,安安靜靜地躺在地板上,猶如沉沉地睡了過去。
“轟隆!”緊隨其後一聲巨雷,響徹天際。
三天後,當地的電視台在播報一個新聞:“三馨美雲”高級公寓,一女子服毒自殺,年僅52歲。
尾聲
天空出奇的湛藍,這樣晴朗的好日子,在多雨的南方小城並不多見。
痛失妻女的周劍鋒,短短幾年,老邁了很多,滿頭華發叢生,背也駝了,他本來就不苟言笑,更加沉默寡言,生如死灰。
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有事沒事,總愛仰望著天空中的雲朵發呆。
空中沒有風,潔白的雲朵卻在緩緩地移動,那樣的無拘無束,那樣的隨心而舞,那樣的來去自如。
他微躬著瘦弱的身子,顫抖的手擦了擦眼角,沙啞的喉嚨裏蹦出一句話:“ 她終於自由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