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喬方是個詩人。

    畢業了，宿舍的胖妹考上了家鄉高中的教師編製，第一個離開。大家一起去車站送她，想起四年的點滴，不免都有些傷感。喬方站在人群最後，幽幽地說：“重重得你走了，正如你重重地來。揮一揮衣袖，你露出二斤肥肉。”大家集體笑趴，離別的沉重一掃而空。胖妹瞪了喬方一眼，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大學四年，受折磨的可不止胖妹一人。不知從何時起，喬方發現自己還有吟詩這個功能尚未解鎖，從此，到哪都詩興大發。計算機學院的觀清六級考了全校第一，院裏請他來做交流報告。喬方坐在下麵，看著台上說：“這個男人太牛逼，六級考了六百一。計院再不缺美女，都來找他學英語。”隔壁班的小良因為男友通宵玩LOL，忽略了自己，一怒之下提出了分手。之後，小良心有不甘，找我們喝酒解悶。喬方拎著酒瓶，對小良說：“玩遊戲的男生都很壞，不懂女生沒情懷，深夜正是想你時，他卻通宵打遊戲。”

    我對雅嵐說，喬方的詩一點都不押韻，用四個字形容，簡直狗屁不通。我們這些和他做朋友的，上輩子肯定都做過赤焰天使，說不定還聯手摧毀過銀河係。雅嵐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還好還好，倒是老大，真難為她了。

    老大是我們的宿舍長，大名趙雯雯。

    認識喬方的時候，他還不是雯雯的前男友。

    那時還是2009年，他大一，雯雯大二。

    至於為什麽分手，雯雯用一個事例給我們做了如下解釋。雯雯說，當初喬方追她的時候，曾經連續兩個月為她買早餐，風雨無阻，但是每天都是兩個牛肉包，連杯豆漿都沒有。“想噎死我呀！”雯雯仰天長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但當時，雯雯還是接受了他。因為除了喬方，再沒有人會在早讀課結束前十分鍾就跑到食堂為她買早餐，盡管隻是兩個肉包子。

    2006年，喬方還在上高二，雯雯在他隔壁。那時雯雯還沒有留起大波浪，也沒有學會化妝，一頭利落的短發，看起來像個假小子。某一天早上五點多，雯雯打著哈欠去上早自習，一進教室發現就一個男生坐在那，她卻不認識。男生抬起頭，瞪著眼看她，雯雯一個激靈，對著男生笑了笑，吐著舌頭鑽進了隔壁教室。

    男生就是喬方。他想告訴雯雯，她頭上掛了把梳子，但還沒來得及開口，雯雯就跑出了教室。雖然平時沒怎麽接觸，但他還是認出了她，隔壁班的趙雯雯，文科班的一枚大學霸。

    決定追趙雯雯時，喬方滿臉自信。文科班一共十六個男生，平均身高一米六七，臉上的痘痘加起來能掛滿整個銀河係。如果把文科班當成一個戰場，作為理科生的喬方，戰鬥力爆表。據他當時保守估計，這場戰役，最多一個星期就可以成功拿下高地。

    兩個月後，喬方知道了包子在什麽溫度入口最好吃，知道了女生來大姨媽時不要光讓她喝熱水，最好還要加點紅糖，知道了趙雯雯每天下午第三節課後都要和同桌女生結伴去一趟廁所，然而他還是一無所獲。趙雯雯每天心安理得的吃著他辛辛苦苦買來的包子，卻一個字都懶得跟他說。喬方覺得自己的作戰計劃出現了一個大bug，他要麵對的不是文科班那十六個男生，而是趙雯雯一個人。從頭到尾，隻有她一人。

    2

    09年，在和趙雯雯異地兩年後，喬方專升本成功，從杭州來到南京，成為我們的學弟。還來不及感受相逢的喜悅，九月的第三個星期天，他和趙雯雯的關係從男女朋友，變成了彼此的前任。

    當時，快樂女聲還沒有停辦，曾軼可成為熱門選手，大街小巷都被模仿“綿羊音”的年輕人占領。電視劇《蝸居》大熱，年輕的海藻躺在宋思明身下，給小貝打電話。而那時的我和雅嵐，則坐在學校對麵KTV的包間裏，聽喬方唱歌。

    喬方的歌，比他的詩還爛。

    一個大男人，唱張玉華的《原諒》，短短的一首歌，五次破音，三次跑調，唱到最後，居然哽咽的說不出話。我問雅嵐要了張紙巾遞給喬方，正看到他眼淚鼻涕掛滿整張臉，頓時感覺對這首歌再也愛不起來。

    喬方放下話筒，拎起桌前的青島，咕嚕嚕喝了起來，俗話叫做“對瓶吹”。

    喬方說，在一起的兩年半，他們異地就占了兩年。他成績不好考了個大專，這兩年他天天給上高中似的，早起晚歸，就為了能早點考上本科，來到雯雯身邊。可沒想到，他連男朋友這個身份都還沒捂熱乎，就變成了前男友。

    “老子哪裏做的不好你說啊，分手算什麽本事。”喬方說完，又哭了起來。

    我和雅嵐那會都沒有談戀愛，更不知道失戀的感覺是怎樣的，看到喬方真麽難受，我們卻隻能在旁邊保持沉默。

    “媽的，”喬方放下酒瓶，擦了一把眼淚，惡狠狠地說：“趙雯雯你這個婊子、賤人，睡了你，老子嫖資還沒付呢，你怎麽說不要我就不要我。街上的白菜還有三分價呢，你他媽當我是什麽。”

    我說：“喬方，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不過作為跨世紀的少年，請注意你的措辭。”

    喬方轉過頭去不說話，此時包間裏響起的是加拿大城市琴人Daniel Powter的第二支單曲《free loop》：I'm a little used to calling outside your name，I won't see you tonight so I can keep from goinginsane。沉默了一會，喬方轉過頭來說：“可是我舍不得她呀。”

    桌上的啤酒又空了幾瓶，喬方一邊哭，一邊罵，時而狂笑時而咆叫，到最後癱倒在包間的沙發上。我和雅嵐麵麵相覷，雅嵐點起一支煙遞給我說：白菜哪有那麽便宜，三分錢，超市賣剩的吧。

    雅嵐話還沒說完，喬方突然“哈哈哈”笑了起來，說了句“雯雯，不如我們重新開始吧”就徹底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十點多。喬方精神抖擻，我和雅嵐睡眼迷離。彼此一路沉默著往學校趕，上午有國際金融的課程，教授是院裏“四大名捕”之一的“滅絕師太”，翹她的課，後果比喬方失戀還嚴重。

    走到半路，喬方說：“嗯，前男友就前男友吧，至少還保留了‘男友’兩個字，我會加油把“前”字再去掉的。”說完，握緊右手拳頭，將手臂彎曲，做了個給自己鼓勁的姿勢。

    我心想，你可別折騰了。雯雯早就別人好了，隻是你不知道而已。那人是我們的師兄，也是學院去年的優秀畢業生，自己創業，年少有為。

    喬方，你和他比不了。

    但看著喬方，我卻什麽也沒說。如果這樣能讓他重振旗鼓，又何必要灰頭土臉的往前走。

    3

    眼看十月已過，喬方並沒有什麽動靜。每天按時上課，按時去圖書館自習，各種社團活動被他玩得風生水起，時不時還找我們出來喝頓小酒唱唱歌，生活十分美好。

    有一天，喬方來找我，說：我已經製定好了作戰計劃。

    我說：什麽作戰計劃？難道你還想著收複失地？

    喬方說：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我說：深你媽

    喬方嗤嗤笑了起來，說了他苦思冥想兩個月的作戰計劃。喬方說：這兩個月我想了很多。我和趙雯雯之所以走到今天，深層次原因，是供需不對等。比如，雯雯很餓，想吃包子，我卻買了個饅頭。現在我要重新開始買包子。

    我說：你錯了，雯雯既不喜歡吃包子也不喜歡吃饅頭，她喜歡吃肉，你懂嗎？你不懂，因為你是個草食動物。還有，有沒有發現，你最近喜歡用“深”這個字，有什麽深層次的意義嗎？

    喬方沉默著不說話，我問他：當初追了雯雯這麽久都沒成功，知道為什麽她突然就答應了嗎？

    喬方搖搖頭，說：不知道為什麽就在一起，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被分了手。唯一知道的就是，當她答應我的時候，我很開心，當她說要分手的時候，我很難過。我想，也許我愛她。

    我歎了口氣，喬方，你這個傻瓜。雯雯不愛你，從頭到尾都不愛。她答應你，隻是因為太寂寞。現在她選擇分手，是因為遇到了真正讓她不寂寞的人。

    說真的，喬方，我覺得雯雯現在的樣子很幸福。

    2010年寒假回來，雯雯從宿舍搬出去，開始了和師兄的同居生活。

    搬家的時候，師兄正在外麵談項目，喬方是主要勞動力。雯雯的東西不多，一箱衣服、一點雜物還有最近師兄送的一對蒙奇奇。喬方搬東西的時候很仔細的都檢查了一遍，我知道，他是以檢查為名在找東西，他曾送給趙雯雯一對施華洛世奇的手鏈，當時雯雯很喜歡，但他翻了幾遍，沒有找到。

    收拾完畢，喬方給雯雯發了個紅包，裏麵有五百塊錢，祝賀她喬遷新居。雯雯接過來，請我們三個在附近吃了頓宵夜。吃到一半的時候，師兄開著他那輛奧迪Q4匆匆趕來，師兄讓喬方往旁邊坐坐，躋身坐在了他和雯雯中間。

    師兄說，真不好意思，工作太忙，謝謝你們幫雯雯搬東西。我這個男朋友太不稱職，先自罰一杯。說完，50度的白酒一杯下肚。

    喬方說，聽說你是個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哪有不忙的。不過一杯太沒誠意，來，咱們再喝兩杯。

    沒多久，師兄和喬方都變得臉紅脖子粗。喬方說，看來你酒量不錯啊。喝白的太沒勁，來，咱換成啤酒繼續吹。

    趙雯雯問雅嵐要了根煙，自顧自在旁邊吸了起來。

    桌上的氣氛變得很詭異，我和雅嵐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在心裏盤算著如何讓這場飯局能早點結束。

    雅嵐說，喬方，好久沒見你寫詩了，要不，現場來一首。

    喬方放學酒瓶，頓了頓，說：嗯，讓我想想。一行白鷺上青天，兩個傻逼在喝酒。

    趙雯雯掐滅手中的煙說，喬方，你夠了，到底有完沒完。

    喬方放下手中的酒瓶，大聲說，沒完，趙雯雯，我永遠和你沒完。

    趙雯雯瞪著喬方，罵了句：轉身扶著喝醉的師兄，打的走了。沒一會，喬方蹲在飯店門口，對著師兄的車哇哇吐了起來。

    我對雅嵐說，這孫子絕對是故意的。

    事後我問喬方：你怎麽這麽幼稚，赤裸裸的向情敵展示你的嫉妒。

    喬方說：我隻是很生氣。搬家這種時候這個男人都不來，雯雯以後肯定會吃虧。

    4

    趙雯雯和師兄果然分手了。

    大三剛開學，學院請傑出校友回校分享職場經驗，師兄也在邀請之列。講座那天，為了支持師兄，我們宿舍全體出席。喬方也來了，他穿著和雯雯一樣的紅色格子襯衫，趕走雯雯身邊的人，自己坐了下來，師兄在台上遠遠看著，還以為他們穿的是情侶裝。師兄很生氣，講座結束後，招呼也沒打，開著新換的寶馬X5揚長而去。

    趙雯雯也很生氣，原來師兄這麽不信任她。

    趙雯雯第二天就搬回了宿舍，這次她多了很多東西，喬方還是主要勞動力。

    趙雯雯說：喬方，雖然看你這麽賣力，可是我一點都不感激你。

    喬方說：沒關係，反正我想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

    接下來的幾天，趙雯雯關了手機，躲在宿舍睡覺。幾天後，打開手機，一條師兄的未接電話都沒有。趙雯雯心灰意冷，打電話過去質問。師兄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說，寶寶你怎麽這麽任性，這兩天公司忙著招標，我很累，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趙雯雯說，好，我體諒你，那就分手吧。師兄這次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掛了電話。

    喬方知道後很高興，他說，雯雯，在那個男人心裏，工作永遠比你重要，離開他是好事。不如，我們重新開始吧，我魔獸的級別都快趕上李曉峰了，你答應我，我就不玩了。

    趙雯雯沒有說話，抱著喬方哭了起來。

    某一天，學校剛下過雨，路麵還是濕的，我、雅嵐、雯雯和喬方四人一起去上課。突然，喬方一把摟過雯雯，呼的一下把她扛了起來，走了兩步又給放了下來。來不及驚呼，我和雅嵐就已經瞬間僵化了，喬方一邊為雯雯整理頭發，一邊對我們笑著說：剛剛看到了一個井蓋沒蓋好……

    周末，喬方借了同學的公寓，說要請我和雅嵐吃飯。一條草魚切成片，一刀一刀一絲不苟，酸菜、野山椒、蒜泥……該有的調料一個不少。折騰了兩個多小時，一盤好大的酸菜魚擺在了我們麵前。我問：雯雯怎麽沒來。喬方說，她有事。我又問，你怎麽不吃。喬方說，專門為你們做的，感謝一路以來的相互扶持。我和雅嵐半信半疑的動了筷子，沒吃兩口紛紛停下，我說：喬方，你們家是賣鹽的吧。喬方笑著說：哈哈，我就怕這樣才沒敢讓雯雯來，還有，其實你們來之前，我剛剛叫了老瞻園的麵，哈哈，笑死我了。

    我和雅嵐麵麵相覷，我忍不住“呸”了喬方一口：尼瑪，原來老娘是來試菜的。

    喬方又開始寫詩了。

    大三下學期，學校舉行“三行情書”大賽，他是第一名。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正在去稻城亞丁的路上。喬方打電話過來，語氣裏透著得意。我難以置信的想要爆粗口，我說：就你那水平，評委眼瞎心盲才會便宜了你。喬方“嗬嗬”地笑著，說：其實這是我為雯雯寫的，以前都是鬧著玩的，隻有這一首，我是認真的。我說：來，你念給我聽聽。喬方說：說不出口，我還是發給你吧。

    一分鍾後，收到他的短信：

    對不起，給你寫了一首很爛的情詩

    在詩裏，我試圖描繪你最美的樣子

    雖然文筆拙劣，卻不許別人改一個字

    三個小時後，我到達稻城，低處有崩騰的流水，高處有巍峨的雪山，傳說這片土地上，神曾在此居住。

    5

    2011年，我們大四，喬方大三。

    趙雯雯毅然放棄學院唯一的保送名額，每天和我們一樣穿梭在各種招聘會現場。在一次校園招聘會上，趙雯雯遇到了師兄。

    師兄說：雯雯，來我們公司吧。你這麽優秀，有個職位一定能勝任。趙雯雯說：你們做的是移動互聯網，我學的經濟，我怎麽不知道有職位適合我？

    師兄拉著雯雯的手，在人來人往的招聘會現場單膝跪地，他從懷裏拿出一枚戒指，師兄說，雯雯，兩年前，我就想把它送給你。但那時公司剛起步，我總是冷落你。現在一切步入正軌，就差一個老板娘來管我。雯雯，你願意幫我嗎？

    趙雯雯接過戒指，眼淚在師兄的頭頂落下來。

    我擠在圍觀的麵試者之間，像來到了婚禮現場。

    我曾是你的男朋友、前男友，如今變成了前前男友，而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女朋友。

    2012年，喬方大四。畢業後，他回到了杭州，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銷售。剛開始，每天都要在人流擁擠的十字路口發傳單，有人禮貌的拒絕，有人接過來隨手扔進了垃圾箱。有一天晚上八點，喬方剛回到住的地方，有個客戶突然說要看房，喬方匆匆回去，等到房東過來，簽過合同，已經將近十點。第二天，經理告訴他，合同簽的不規範，需要重新簽訂，但客戶卻在此時變了主意。

    還好，公司對麵就是以前的高中，心情不好的時候，進去走走就好了。

    簽到第一筆大單的時候，喬方買了一大堆保健品。他來到一個老小區，敲開一戶房門，對開門的人說：阿姨你好，我是雯雯的同學。前幾天去南京，雯雯托我給你們捎了點東西。她說在外地不放心你們，讓我以後有空多來看看。

    2014年，我去南京參加書展，雯雯知道後，跑過來找我。我們坐在青島路的一家咖啡館裏，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著以前的事。雯雯比上學時更漂亮了，沒有了大波浪卷兒，齊耳的短發多了一絲優雅和知性。

    雯雯說：淺淺，我想求你一件事。我說，你是我們宿舍老大，用不著“求”這個字。

    雯雯慢慢攪著眼前的咖啡，說：你能不能幫我轉告喬方，別讓他再去我爸媽那了。他做了那麽多，我爸媽都把他當成半個兒子了。有時候，我都不敢回去，生怕他們會提起喬方。可這次我要回去結婚，我不希望再見到他。

    我點點頭，說不出話。此時咖啡館響起的是歌手AFine Frenzy的《Almost Lover》。

    我心想，這首歌，還真他媽應景。

    後來，喬方離開了杭州。

    一個人來到車站，身後拖著長長的背影。

    再見了，雯雯，看到你幸福，我還有什麽理由賴著不走。

    再後來，雯雯和師兄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寶寶。

    喬方打電話來的時候，人還在澳洲，身後是最危險也最美麗的海姆斯白沙灘。

    電話裏，他讓我把雯雯寶寶2歲生日時的照片發給他。

    我說：多塗點防曬霜，小心曬傷。

    喬方說：你沒看到，剛剛走過去的洋妞真性感。

    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流出來了。

    2016年5月21日

    我身後是迷人的白色沙灘

    海風徐徐惹人沉醉

    海浪滾滾卻無處靠岸

    此刻

    多想留在你身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