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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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半段,秦揚率領百人隻走小路,避開官道大路。

    畢竟大路人多,一旦遇到認識飛鷹騎的發現他們是贗品,那之前所有計劃都將付之東流。

    退一萬步講,飛鷹騎的行頭也不是護身符,如果遇到真正的飛鷹騎,反而成了催命符!

    兩天兩夜,他們又急行三百裏,終於抵達臨陽城。

    臨陽位於晉中和晉南的交界地帶,南下七百裏到琅原,北上一千二百裏到晉國都城建汾,是晉國南部最大的中轉樞紐。

    晉人擅長買賣,臨陽城裏居住著諸多富商巨賈。一般地方有一個商會就已經很不易,臨陽裏大大小小商會不下十個。

    雖已是寒冬臘月,但臨陽城南門外的官道兩側依舊擺了足足五裏長的攤位,大多是茶水鋪和麵點攤,給南來北往的商隊行人有個吃茶用飯的落腳處。

    “跟師父描述的一模一樣……”

    秦揚雖然第一次來臨陽,但早已聽說過臨陽貿易盛景。

    在城外,秦揚等人將戰馬和兵器賣給做一些見不得人生意的販子。對於騎兵來說,馬就像戰友一般,兵器更是士兵的第二生命。可為了混進臨陽城,眾人也不得不忍痛放棄。

    隨後,又購買了百套尋常百姓穿著的棉襖衣褲,將之前飛鷹騎的盔甲和軍服換下掩埋,便搖身一變,仿佛某個商會的腳夫。

    秦揚讓眾人分坐在靠近城門的幾個攤位上。一來這幾日所有人風餐露宿,好不辛苦,吃一頓熱騰騰的麵條權當犒勞;二來,他可以借機仔細觀察一下那些出入臨陽城的人,看看如何更穩健地混進去。

    “客官,麵來嘍!”

    麵攤老板端上三碗刀削麵,秦揚和高正、楊成坐在一桌,都取了筷子。

    “老楊,這幾天你們跑的最多,多吃點,不夠了再加。”

    楊成笑了笑,大口吞咽起來。

    高正沒有閑著,一直在觀察城門方向,隨後低聲道:“方才進進出出的人,每被盤查時,都要亮出一個腰牌。”

    秦揚自然也注意到,於是喊來麵攤老板:“掌櫃的,那些進出城的人出示的是什麽東西?”

    “回客官的話,那是臨陽官府臨時配發出入令。現在不是和楚國打仗嘛,難免管的嚴一些。”

    秦揚見老板不忙,問:“怎麽,感覺琅原那邊打仗,根本不影響臨陽?”

    麵攤老板抹幹淨旁邊的桌子:“就算是楚國人打到這裏了,他也得吃飯不是?隻要他吃飯,我這小攤子就可以接著開。”

    秦揚又問:“剛才我看有二三十人一起進了城,那守城衛兵隻看了一個人的出入令,這是怎麽回事?”

    “那是人家商會的苦工,領頭的至少得是臉熟的大夥計。幹苦力的嘛,難免混進去幾個殺過人放過火的。但是人家商會年年給官府孝敬銀子,一路也是大妖小鬼通通打點妥了,誰還會刁難?”

    秦揚思緒萬千。他原本計劃化整為零,讓百人分批進城。如今臨陽官府增設出入令,隻能另辟蹊徑。

    秦揚一邊吃著麵條,一邊低聲囑咐。

    “你們倆迅速部署一下,讓兄弟們散開,留意一下商會的大人物。能談一下最好,多花些銀子無所謂。萬不得已,就抓起來。注意做的隱蔽一些——”

    “得令。”

    楊成和高正也不顧飯隻吃了一半,趕緊去安排。

    可沒多一會,高正匆匆趕回來,湊到秦揚耳邊:“看那邊。”

    秦揚低頭一看,高正手臂並未抬起,但手指指向身後不遠處一個餛飩攤位,見一人正在跟那餛飩攤老板講著些什麽。

    “你先結賬,我過去看看。”

    說罷,秦揚放下碗筷,徑直走了過去,揚起胳膊將那談話之人一摟。

    “李掌櫃,這才過了幾天,又見麵了。”

    未見其麵,先聞其聲。

    李掌櫃渾身一哆嗦,側過臉一看,秦揚正人畜無害地笑著。旁人不知情的,還以為二人是許久未見的老友。

    李掌櫃剛要做聲,卻覺被秦揚鉗住的肩膀一發緊。他在臨陽摸爬滾打這麽多年,自然知道趨利避害,此時小命又落到了眼前這個活閻王手中,哪還會不知死活地亂鬧。

    “唉……大當家的,別來無恙。”

    看到李掌櫃那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秦揚便知有的談,隨即將李掌櫃拐到旁邊一桌,“坐吧,咱們談筆買賣。”

    不遠處,幾個李掌櫃帶來的夥計看到這邊有動靜,其中還有之前一同被秦揚綁起來的,便想過來瞧瞧。

    好在秦揚是背對著他們,李掌櫃見狀,哪敢讓他們過來,趕緊喊話支走。

    “李掌櫃,您在這發的哪門子財?”

    李掌櫃垂喪個臉:“這邊有我家號下的攤位。托大當家的福,小老兒如今隻能收收例奉。”

    秦揚大概明白,上次李掌櫃半路上弄丟了貨,丟了信譽。隨即拿出幾張銀票,趁無人注意,從桌子下塞進李掌櫃手裏。

    李掌櫃一頭霧水,卻也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趕緊先收起來。

    “大當家的,您這是何意?”

    秦揚賠笑:“上次誤會,讓李掌櫃失了貨還吃了苦頭,特地來道個不是。”

    李掌櫃哪會信秦揚的鬼話,可手中摩挲了兩下,那疊銀票足足夠買五趟貨了。傻子才和錢過不去,更何況李掌櫃是生意人。

    “大當家的是當世豪傑,人在江湖,都是不打不相識。您方才說想談買賣——”

    “明人不說暗話,我想進臨陽,你開個價。”

    “多少人?”

    “一百。”

    李掌櫃愣了一下:“大當家的是把買賣做到臨陽來了?”

    秦揚當即否認,“李掌櫃說笑了,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到城裏搶啊,兄弟們隻是借個道。”

    “借道……”

    李掌櫃盤算了一陣,試探性地問:“大當家的是要去西邊?”

    秦揚知道瞞不住他,便點頭承認。

    臨陽城西南是大片的山林,車馬根本行不過去。想要硬繞,就得十天半個月,可這十天半個月根本就得不到補給,寒冬臘月無異於自尋死路。

    唯一的辦法,就是進臨陽城,再從西門出去,少說可以省十天路程。

    “一百人……”

    李掌櫃忽然笑了起來:“您隻要答應幫我辦一件事,我分文不取。不僅帶兄弟們進城,且兄弟們城裏和西去路上的開銷,我都包了。”

    秦揚自然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並未著急答應:“請明言。”

    “您幫我往榆安送趟鏢。”

    秦揚不由眼睛一亮。榆安位於晉國西部偏南,離唐北邊境已經不遠。隻不過晉西民風剽悍,多有響馬山賊,且繞路較多,沒有實力接不得這趟活。

    “我有一事不解,為什麽不找臨陽裏的鏢局來送?”

    李掌櫃聽罷,歎了口氣。

    “大當家的借走了我的‘藥材’,也算知道了我的底細。這‘藥材’不是隨便能弄來的,背後都有上麵的關係。臨陽到淮陵這條路都是平原官道,幾十年沒聽說有劫匪,人活著貨卻丟了,自然得罪了上麵,商會也不敢保我。”

    秦揚不解:“商會不保又如何?鏢局還和錢過不去?”

    李掌櫃搖了搖頭:“這您就不懂了。能在晉西跑鏢的,多少得有點匪麵的關係。穿上衣服是鏢師,脫了衣服就是劫匪。商會不保的鏢,鏢局更不保,人家回來就說鏢丟了,人也找不到了,賠上仨瓜倆棗,這胳膊能擰得過大腿?我這趟鏢投進去所有的本,失不得。”

    秦揚更加不解:“劫匪不該是官府管嗎,幾個毛賊,剿滅不就好了。”

    “此言差矣……”

    李掌櫃咂咂嘴:“官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著劫匪打家劫舍,老百姓恨到劫匪頭上,就不會講官老爺的壞話。官家再做做樣子,隨便殺幾個,老百姓還得感恩戴德。”

    李掌櫃拍了拍秦揚胳膊,接著說:“況且匪患養活著多少人?鏢局靠他吃飯,商會也暗著打點。官府每年跟上麵要剿匪的錢,跟老百姓收剿匪的稅。這是條鏈子,哪一環都碰不得。押鏢就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秦揚也漲了見識,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小小毛賊背後竟然如此複雜。

    想到這裏,他便問:“那您就不怕我監守自盜?”

    李掌櫃笑著搖了搖頭,“大當家的,您根本就不是土匪。且不說淮陵那邊從沒鬧過匪患,上次您放我回來,身上的錢一分沒丟,我就知道您不是匪。再說,哪有土匪穿甲戴盔,拿著那麽長兵器,一句黑話還不懂?”

    秦揚臉色忽然冷下來:“那你覺得我是做什麽的?”

    李掌櫃此時反而不慌:“您非要問,那我就胡說八道了,您別怪罪。現在哪邊打仗,您就是哪邊的。不過不必擔心,我是買賣人,臨陽城姓晉還是姓什麽,跟我沒關係,銀子才是永遠的爺。”

    “哈哈哈!”

    秦揚笑了幾聲:“幾時起鏢?”

    “明早三十車,不掛旗。今天晚上臨仙居住著,翠景園擺桌,我給大當家的踐行。您點個頭,咱們現在就進城。”

    ……

    雖然李掌櫃在商會裏失了名分,但對外還是有幾分麵子的,又簡單打點了一番,不出半刻,便把秦揚等人帶進臨陽城。

    “大當家的,您安排二十個弟兄,跟我去裝鏢車,今晚就在我家住。”

    秦揚不得不感慨,李掌櫃不愧是買賣人,把人際關係拿捏的恰到好處。

    就算李掌櫃不說,秦揚自然也會派人盯住他全家,以防對方突然出賣他。而今李掌櫃主動要人,既保了麵子,也讓秦揚放了心。

    “那就按李掌櫃說的辦。高正,你帶二十人去給李掌櫃幫忙,切記不要打擾他家人。”

    高正自然明白秦揚的意思,領了命,去點數人手。

    “老楊,你吩咐下去,一會兄弟們提前分好組,到了住處後保持秩序,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

    楊成默默點頭,隱到眾人之中。

    臨仙居離南門不遠,眾人走了不多久就到了。李掌櫃拿出張銀票,交給自家夥計。

    “大當家的,就按剛才說好的,臨仙居休息,晚上擺桌——”

    秦揚擺了擺手,“擺桌就免了,到了李掌櫃地頭,麻煩把他們安頓好就行,我一個人去城裏逛逛。”

    “也行。要是沒別的事,大當家的您先忙,我回去裝鏢。”

    隨後,除了高正帶的二十人跟著李掌櫃走後,剩下的都住進了臨仙居。

    秦揚之前下令眾人深居簡出。其實,就算他不說,在冰天雪地裏睡了七八天的人,沾上床也不會再想動彈了。

    果不其然,秦揚安頓好大家準備下樓時,竟聽到旁邊房間裏鼾聲如雷。

    楊成正在安排輪崗的暗哨,秦揚和他知會一聲後,便獨自走出臨仙居。他想去西門提前看看,以防明日發生意外。

    城內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千裏外的西江戰場仿佛和這裏毫不相幹。

    此時正是開市時間,大多商鋪已經挪開柵板,攤位上也開始卸貨,前後走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羊湯!大餅!”

    “糖葫蘆兒!”

    “新到的雲繡!來看看了!”

    秦揚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濃烈的人間煙火氣,不免流連。正當他站在人群中看一位手藝人吹糖人時,忽然聽得遠處一通騷亂。

    “閑雜人等避讓!”

    循聲望去,隻見一隊人馬風風火火地奔來,街邊的行人紛紛避讓。

    待看清楚來者是誰,秦揚心中一怵,趕緊往人群中央擠了幾步——

    怎麽在臨陽大街上也能遇到飛鷹騎?

    馬蹄聲在身後響了好久才,秦揚這才望過去。剛才過去了七八百人,直奔西門,看樣子並不是衝他來的。

    旁邊攤位上,一個老頭念叨了一句:“這是第五批了吧?”

    秦揚湊上去:“老人家,您是說剛才過去的人馬?”

    老頭瞅了他一眼,不願搭理。秦揚笑盈盈地拿出一點碎銀:“老人家,給我挑幾個好梨解解渴。”

    “哎,小哥你這些銀子足夠把我這攤子買走了。”

    老頭趕緊站起來,撿了幾個梨子,秦揚攔住他。

    “足夠了。您不妨接著剛才的話說下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