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傾依沒出聲，那黑影如同石雕一般，融在夜色中一動不動，至少半個小時。

    那邊睡的是老二和老三，難道韓鐵匠回魂了？

    也就這麽一想，那黑影突然似感覺到有人在盯，猛然回頭。

    黑暗中，四目相接，姚傾依不知道那“人”有沒有看到自己，反正她嚇得倒吸一口涼氣，趕忙躺在了炕上。

    “嘎吱嘎吱”。

    那響動又起，逐漸遠去。

    這一晚，姚傾依睡得很輕，但再也沒有聽到那聲音。

    是誰呢？

    早起的韓靖存已經在打鐵，屋子背後有個棚，姚傾依過去時，正見男人隻穿著一件白背心，古銅色的肌膚掛著汗水流淌，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

    當他拉動風箱時，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鼓起，朝陽裏散發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早，嫂嫂。”

    一句嫂嫂，他笑開來，濃眉大眼，嘴角兩側蕩開了括弧。

    姚傾依心裏“咯噔”一下，不動聲色地撿起木炭來，“我來添柴。”

    “好。”韓靖存是越來越適應家裏多了這麽一口人，燒鐵，打磨，“咚咚咚”的聲音震天響。

    一早上忙碌，成果是兩把鋤頭，一柄菜刀。

    姚傾依收集了燒過的碳灰倒在房簷下，韓天淅好奇，“嫂嫂，你這是做什麽呀？”

    問著，她就勢蹲下在牆邊，用木叉子撥動著碳渣子。

    “防止白蟻築巢，來，嫂嫂給你梳頭，麻花辮怎麽樣？”

    “好啊！”

    韓天淅站到姚傾依身前，也才及其她小腹一般高。

    眼瞅著，小家夥娃娃領的衣裳破了個小洞，姚傾依捋著她頭發提道，“等有了錢，嫂嫂給你買新衣服。”

    韓天淅還沒顧得上樂嗬，那頭，韓天淩嘴裏嚼著一根幹枯的狗尾巴草冷哼道，“有錢，什麽時候才能有錢，為了娶你家底都空了。”

    不潑涼水就不是韓天淩，逝者雖已逝，但失去至親的痛，他哪能一下子平複過來。

    “韓家媳婦兒，韓家媳婦兒在家麽？”

    籬笆院門口，拄著拐杖的老婦，勾腰駝背走進門，滿頭銀絲，臉上的褶子耷拉鬆弛，至少七八十了。

    這位是……

    姚傾依疑惑，身邊的韓天淅攥了攥她袖子，踮起腳尖低聲告知，“劉奶奶，咱村的。”

    “劉奶奶，有什麽事嗎？來，進屋坐。”

    姚傾依從容得體地上前迎接，劉奶奶卻擺了擺手，“韓家小媳婦兒，不麻煩了，不麻煩。”

    老人家身體大部分力量都靠著拐杖支撐，就站在院子裏說清了來龍去脈。

    她是聽說姚傾依本事大，麓山那片玉米地大半天就收空了，她家就獨子一份勞動力，前幾天摔了腿，田裏還有半畝小米沒來得及收。

    這要是再不去收割，公社就會把地分別人做，她想讓姚傾依帶收，給工錢。

    “好事啊，現在嗎？”

    姚傾依喜上眉梢，挽起背簍就走。

    韓天淩傻眼了，前一秒還挑刺，這一會兒，她居然能憑著活幹得多賺上錢？

    韓天淅瞟了眼比自己早出生半個鍾頭的哥哥，捋著自己的麻花辮心花怒放，“我就說是個好嫂嫂吧，你就可勁壞吧你！”

    接下來好些天，姚傾依是忙得夠嗆了，滿村子幫著收糧食，甭管價高價低，隻要能使上力氣，來者不拒。

    通常都是餓得前窮貼後背，渾身疼痛不已，這才回到家。

    韓家人看在眼裏，韓靖存更是震撼，這天，等姚傾依回了家，早早就備好了熱水。

    姚傾依看著灶台邊的韓靖存愣了愣，他今年有二十了，比她年長三歲，身材筆挺健碩。說實在的，被他當做嫂子，姚傾依直至今日都還不大自在。

    然而，在姚家時，根本沒人關心她的死活，大鐵鍋的熱水氤氳升騰，暈在她臉上，仿佛淌進了心底，暖暖的。

    “嫂嫂，這是這些天打鐵賣的錢，你收著，你是長輩，理應當家做主。”男人手裏捏著毛票遞到她麵前。

    姚傾依嫁進韓家門這些天，他是看出來了，這嫂子吃苦耐勞，又有主見，不像傳言說的那樣，什麽千金小姐嫌貧愛富，好吃懶做。

    空氣靜謐了許久，姚傾依隻是笑笑並沒有去接，舀著熱水回了屋。

    老二有這份心，她很感動。

    但他不需要施舍，在姚家她沒機會施展開，脫離了卞水村，她有明確的目標，腳踏實地賺錢，過上好日子！

    苦，是真的苦……

    躺在炕上，她摸著自己曬到脫皮的臉，手上深深淺淺全是豁口。

    渾渾噩噩地，她睡過去，隱隱約約聽到，院子裏好像有悉悉索索的聲音。

    也許是哪來的野貓野狗吧……

    可是，天將明，男人低沉的喊聲響徹了韓家院子。

    “天淩！三兒！”

    “人呢！”

    老三不見了？

    姚傾依揉著困頓的眼本能趨勢著往外走，韓靖存裏裏外外找了好幾遍，眉頭緊鎖，麵色凝重，“臭小子，一大早溜達哪去了！”

    “二哥，三哥不是跟你睡的麽？哈……”韓天淅也被吵醒來，打著哈欠嘟噥。

    韓靖存掃了姚傾依一眼，欲言又止，“昨晚，昨晚我出門了……”

    準確來說，大哥去世後，每到深夜他都得去山裏頭一趟。

    姚傾依倒是沒深究韓靖存為什麽三更半夜不著家，而是回憶起來昨夜半夢半醒間聽到的聲音。

    猝然，她睡意全無跑出弄堂，沿著牆角的碳灰查看，瞬間毛骨悚然。

    隻見窗戶下的碳灰明顯留下了淩亂的腳印，而韓老二的臥房窗戶打開了半扇，窗台上殘留著黑灰的痕跡……

    “是那個人！是他帶走了老三！”

    本以為是小偷，又不敢確定，所以才撒碳灰，沒想到，居然是偷孩子！

    韓家人滿村子找韓天淩，事情也就傳開了。

    “聽說了嗎？韓老大回魂了！大半夜的把韓老三帶走！”

    “攢半輩子錢娶了新媳婦兒，就這麽沒了，肯定死也不甘心！”

    “這是鬧鬼啊！”

    要真是鬼，就不會提前踩點了！

    姚傾依壓根不信這套歪理邪說，荷花村挨家挨戶也沒尋著韓天淩的人影，再回到韓家，三人麵麵相覷，皆是愁腸百結。

    “我們家之前跟人結過仇嗎？”

    姚傾依用的是“我們”而非“你們”，這讓韓靖存更信任她幾分，扭頭進了打鐵的棚子，抓起一柄鐵叉來，“八九不離十是小姑家！生不出兒子，早就惦記上三兒了！以為大哥不在了，我們家好欺負，不知死活！”

    韓靖存已闊步而出，姚傾依急忙跟上，“去哪？”

    “卞水村！”

    韓靖存腳下生風，握著鐵叉的手分外緊，手背青筋繃起。

    姚傾依心尖一顫，卞水村是她家，姚家知不知道韓老大已經沒了，回去會怎麽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