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楠的黑眼圈用多少粉底都遮不住了，她幹脆放棄了，披散著頭發出了門。剛到公司，迎麵被徐州撞了個滿懷。

    “這孩子什麽事這麽著急啊？”康楠被撞得滿眼冒金星。

    “我舅舅出事了。”徐州平時在公司對老趙都是叫趙總，從不會叫舅舅，他突然這麽稱呼老趙，顯得事情格外緊急。

    “老趙出什麽事了？”

    “住院了！”

    怎麽今年流行住院嗎？什麽情況？

    康楠二話沒說跟著徐州上了電梯。老趙對康楠有知遇之恩，康楠很多工作習慣和思路都是老趙手把手教的，康楠非常知道在這個行業裏跟對領導有多重要，特別是願意教自己真本事的領導，於是康楠格外努力，生怕自己讓老趙失望。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老趙也會病倒，這個永遠器宇軒昂、瀟灑倜儻的男人，怎麽有一天會突然病倒？

    “嚴重嗎？”康楠怯怯地問。

    “還不知道。”

    徐州一路飆車到了醫院，兩人匆匆忙忙趕到了手術室門口。

    “我舅舅怎麽樣了？”徐州對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問。

    女孩個子很高，大大的眼睛下麵高高的顴骨，淡淡的妝容，眉頭微微皺著，看見徐州先掉了兩串眼淚，然後才開口：“老趙心髒突然不舒服，今早送過來就被推進手術室了，醫生都在裏麵，還沒出來，一個多小時了。”

    徐州低頭歎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這位是？”年輕女孩開口問。

    “我是趙總的員工，康楠。您是趙總的女兒吧？趙總身體一直都不錯，一定沒事的。”

    “我才是他女兒，這位是他太太，我後媽。”一個小女孩從康楠身後冒出來，圓圓的臉蛋上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嗯，這個確實像跟老趙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康楠連忙跟兩人道歉：“對不起，誤會了，我去旁邊等，不給兩位添亂。”說完康楠默默地坐到徐州旁邊，扯了一下徐州，小聲說：“你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哪知道老趙老婆和她閨女差不多大啊。”

    徐州剛要說話，又咽回去了，歎了一口氣。

    就在大家氣氛尷尬的時候，老趙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親閨女喊了一聲“媽”，然後迎著一位麵若冰霜的貴婦人跑過去。

    貴婦人環顧四周，把每個人都打量了一遍，然後把目光落在了老趙的新媳婦身上，緩緩開口，“夏潔受累了，別哭。”說完伸手把她摟進懷抱裏。

    這位叫夏潔的新媳婦也不怯場，緊緊地摟著老趙原配的肩膀，撒嬌一般地搖了搖頭。

    這一幕把康楠看得目瞪口呆，舊人對新人體貼關懷，現任對前任親密無間，老趙要是現在能看到手術室門外的這一幕，一定能感動得跳起來。

    康楠想起公司還有事情要交代，下樓給小微打電話，交代了幾句，一回身，撞見了老趙的前妻。

    康楠笑了笑，“您好。”

    “是康楠吧，剛問過徐州，他說是你。”

    “對，我是趙總的員工。”

    “你很優秀，聽老趙說過你。”

    “老總抬愛。”

    “他不會隨便對誰好的，是你值得他栽培。”

    “謝謝您。”

    “我有什麽好謝的，除了我是老趙的前妻以外，我們沒有什麽關係，但既然撞見了，就是緣分，我多說幾句，我看得出來徐州喜歡你。”

    康楠沒有想到眼前這位貴婦人這麽硬核，開口就問緋聞。“您可能誤會了，他還年輕，可能就是一時覺得有趣，沒那麽認真，過幾天遇到更喜歡的就翻篇了。”

    “也許是，但剛才你下樓的時候，他從背後看你的眼神騙不了人，我是過來人，看人還算準。”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我比他大挺多的，他還有很多時間去認識更多的人，我們不一樣。而且我沒什麽值得他喜歡的，不知道他怎麽會有這種錯覺。”康楠實話實說。

    “你覺得喜歡一個人是在圖什麽？”老趙前妻盯著康楠的眼睛。

    康楠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突然無法準確地說出答案，隻能安靜，等待對方回答。

    “圖樣貌？圖錢財？圖才華？圖身體？圖他長得像初戀？圖在一起舒服，聊天不費嘴？圖不管你怎麽作他都能在下麵接著？喜歡一個人總得圖一樣，如果一樣都不圖，那就不是喜歡。徐州喜歡你，一定有她的道理，在這件事情上你沒必要謙虛，更沒必要不自信，被人喜歡是一件很開心的事，當然如果你很討厭他也可以直接告訴他。年輕的時候總是想太多，到了我這個年紀，想明白了，也來不及了。”

    康楠靜靜地聽完這段話，覺得自己的天靈蓋被輕輕地敲了一下，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她想了想，小聲地問：“那你和老趙為什麽分開啊，而且你還能對他和現在的老婆這麽平和，是因為不愛了嗎？”

    “愛這種東西，過日子的時候說不出口，不折騰個你死我活是認識不到的。我和老趙吵得最厲害的時候把家裏能摔的都摔的，把對方上輩子都罵了個遍，後來我們都累了，就散了。分開後自由了，卻莫名地對對方寬容了，不僅沒成為敵人，反而在更信任對方，像親人和朋友。他再婚這件事也繞來繞去地問過我，我沒有資格發表意見，他願意結婚是他自己的事情，那是他自己的決定，我們在離婚那一刻就不再需要對對方負責了，之後所有在為對方做的事情都是因為情誼，因為我們曾經那麽親密。我們的人生已經進入了一個階段，對愛和恨都不再執著，人一直在追求快樂，可人生哪有那麽多快樂，能做到平和就已經不易了。”

    康楠覺得自己被教育了，自己心服口服，她努力在心裏複述這段話，琢磨裏麵的道理。

    “老趙手術做完了，你可以上去看他了，我先走了。”老趙前妻優雅地走出門口上了車，透過車窗對康楠揮了揮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一刻康楠覺得這個女人閃著光。

    接受過思想教育的康楠急忙跑回樓上尋找病房去看老趙，老趙已經醒了嘴唇發白，仿佛幾天的時間人就瘦了一圈，可除了瘦之外，康楠還覺得哪不對，他和之前不一樣，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老趙怎麽是禿頂啊？合著之前一直都戴假發啊！

    眼前的老趙雖然還不能說話，眼睛卻一直看著大夥，特別是看到媳婦夏潔和閨女的時候，眼裏全是淚水，委屈得像個孩子。

    陪著徐州跑前跑後的辦完了所有手續之後已經是傍晚了，康楠和徐州並肩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徐州累了，整個人往下坐了坐，調整完高度，把頭慢慢地靠在了康楠的肩上，康楠本想推開，看這孩子今天可憐，終究沒有動手。

    “今天是特殊情況啊，借你靠一會兒。”

    “謝謝！”

    “差不多就得了，別睡著，外麵冷。”

    “嗯，我就是歇一會兒。你說，人怎麽這麽脆弱啊？”

    “是啊，所以說健康最重要，掙多少錢都是次要的。”

    “我看那會兒我前舅媽跟你聊天來著，你倆說什麽來著。”

    “女人之間的秘密你一小屁孩老瞎問什麽。”

    “神神秘秘的，你不就是問她為什麽來看前夫嗎？”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裝竊聽器了？”

    “我料事如神，用不到那科技手段就能明察秋毫。”

    “差不多得了，見好就收。”

    “好的。我前舅媽怎麽說的啊？”

    “還是朋友唄，畢竟是孩子她爸，你前舅媽有格局有智慧，不是一般人。”

    “羨慕嗎？”

    “羨慕，我就做不到，我連老王前妻都不敢去看。”

    徐州聽到這，腦袋從康楠肩膀上彈起來，“你到底怎麽想的啊，怎麽還糾結這事兒啊？這年都過完了，老王這事兒就沒法翻篇了唄？”

    “我也想翻篇，這不努力呢嗎？”

    “你努力了嗎？”徐州一臉嚴肅地看著康楠。

    “努力了啊！”

    “怎麽努力的？”

    “我發信息罵他了！告訴他不喜歡我、不想跟我在一起、不願意跟前妻斷幹淨就離我遠遠的！然後把他刪了！”

    “喝醉時候發的不算！”

    “怎麽不算！酒後吐真言！”

    “那清醒了之後呢？”

    “清醒了，又把他加回來了……”

    “你等著！”徐州突然站起來！

    “你幹嘛去啊！”

    “我去幫你跟老王說！”

    “你給我回來，你添什麽亂啊！我這事兒肯定能解決，我不會傻到糾纏一輩子，我這一生多寶貴啊！”康楠攔住徐州，“你餓不餓？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殺豬菜，老趙帶我去過，我們去吃點兒然後給老趙帶回來，老趙特愛吃這口！”

    徐州聽到吃的，肚子一頓亂叫。康楠聽到笑著拉著他往外走。

    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映在地上。

    康楠吃了半鍋酸菜燉粉條，喝光最後一碗湯，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撇了一眼對麵生無可戀的徐州，“弟弟，怎麽了，東北菜不能治愈你嗎？”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你老板正躺在病床上與病魔鬥爭，你卻在這裏一麵陶醉地吃光了所有菜，我第一次看見有人吃飯能吃上頭的，你要是在網上開一個吃播，你能火。”

    康楠沒有急著反駁，優雅地從桌上拿起一張紙巾，拿出小鏡子擦了擦嘴角，補了個口紅，“我母親大人說，不管遇到多難的事兒，隻要還能吃得下飯，就不算什麽事兒！何況今天我看到的是我老板危難之時親朋好友從四麵八方趕來，家庭和諧，先後兩任太太一同出席，溫馨勵誌姊妹情深，而且已經度過難關，親侄子也能挑起家族大業，還能坐在我對麵苛責員工，這樣的人生不是誰都能有機會體驗的，我老板簡直是我的人生導師和偶像。”康楠說完，拎著已經打包好的雞湯朝徐州使了一個眼色，“走吧，少東家，給你舅舅我老板送飯去。”

    徐州站起來，接過康楠手裏的飯，低下頭，看著身高剛到自己下巴的康楠，用另一支手摸了摸康楠的頭，“小姐姐今天也夠辛苦了，我先送你回家休息，然後再去送飯。”

    “放肆了這位弟弟，那飯你送回去吧，我叫車回一趟公司，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也早點休息，老趙有情況給我打電話。”康楠一邊說一邊穿好衣服出了門，沒聽清徐州在後麵說了句什麽。

    康楠坐在出租車的後座，看到窗外不停閃爍的霓虹還有擁擠著等待過馬路的人群，她的心裏反倒踏實了一些，在這座城市裏還有這麽多人和她一樣，熱鬧著、忙碌著、等待著，她輕輕搖下車窗，露出眼睛，涼風灌進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沒有什麽人間不值得，隻有自己知道自己值不值得。

    她拿出手機，給小薇發了一條信息：包租婆，把公司附近的那套要出租的公寓給我留著吧，我收拾收拾搬過去！

    不一會收到小薇的回信：遵命，水電全免，房租隨意。還不忘附上一張自己正在蹦迪的自拍，背景模糊，她的眼睛和頭頂的燈球一樣閃閃發亮。

    康楠要搬家這件事情通過小邱這個大嘴巴搞得滿城皆知，連遠在老家的小紅都知道了。狗友們紛紛發來信息問她為什麽要搬走，很舍不得她。康楠說新的一年自己工作比較忙，搬到離公司更近的地方比較方便，請大家放心，會照顧好狗子們，有空會經常回來的，人跟人聚、狗跟狗聚。

    康楠這幾天心裏一直不踏實，不知道老王知道他搬家會不會來問她，會不會出現，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期待老王出現還是不出現，很矛盾，但不管老王出不出現這個家她還是要搬，反正老王也要出國，親眼看著老王離開，倒不如自己先走得遠遠的，想到這她不知不覺想起了陳奕迅的那首歌，“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這次她要先走，狠一點心才不會痛。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在徐州、小薇的指揮下，康楠的全部家當整整齊齊的打包，工人一樣一樣裝上了車。康楠上去一算，整整28箱，還不算家具和家電。

    “姐，你這家底可以啊。”小薇遞過來一瓶水。

    “是，當嫁妝夠了。”徐州擦著汗。

    “這就夠了？這些也填不滿以後我在順義的別墅啊！”康楠喝了一口水，傲嬌地說。

    “姐，到時候您都住別墅，這些東西都得換新的了。”小薇馬屁怕得很合事宜。

    “姐不是那喜新厭舊的人，你看這都是姐在北京這幾年打下的江山。”康楠說著指向高高的裝著口紅和高跟鞋的箱子。

    說完她把狗子們一個一個抱上了車，穩穩當當地坐在了車的後排。然後讓徐州和小薇在後麵開車跟著。

    說實話，此刻康楠的心情很複雜，她想到了自己剛來北京的時候隻有一個皮箱，第一次從半地下室出來的時候隻有一個皮箱和一個挎包，接著以每年搬一次家的頻率不斷換地方，同時也不停增加行頭，幾年之後，發展到如今需要一個大箱車才能裝下，而且還多了狗子，多了老王給她挑的家具。

    正想的出神，Lucky突然站起來對著窗戶外麵叫了兩聲，康楠看出去，老王出現在小區門口，伸手攔住了車。

    康楠搖下窗戶，“你在這幹嘛啊，多危險。”

    “你、你、你要去哪兒啊？”老王滿頭大汗。

    “我去哪兒跟你沒有關係。”康楠突然意識到自己要做一個心狠的女人，立馬端正了姿態，用下眼皮看著老王。

    “有、有、有關係！”老王口吃有些嚴重了。

    “有什麽關係啊，後麵來車了，你快走吧，別堵在這。”

    老王看了一眼後麵徐州的車，“司機，開、開門“，怕了兩下車門，然後幹脆打開車門跳了上去，“司機，開、開車，謝謝！”把Lucky抱在懷裏。

    “你幹嘛啊，怎麽還上來了呢？”康楠一把搶過Lucky。

    “我幫你搬家。”

    “用不著。”

    “用得著。”

    “這不是耍無賴嗎？”

    “你說是就是吧。”

    “你這人有毛病吧？你去跟前妻破鏡重圓唄，比翼齊飛，一起在國外幸福快樂，這不是你們的夢想嗎？”

    “你從哪聽說的我要出國？”老王盯著康楠。

    “你管我聽誰說的，你都要賣房子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可不好糊弄，我可不是外麵那些小姑娘還能被你騙！”

    “我沒騙過你！”

    “我謝謝你！”

    “是韋玲玲出國了，不是我，我賣房子是想換一套大的以後我們兩個人住！”老王一口氣說完，臉憋得漲紅。

    康楠愣住了，緩了幾秒，“她出國了？你怎麽沒跟她一起走？”

    “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們說的很清楚了。我走了誰照顧你？”

    “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康楠說完這句話自己心虛地咳了一聲。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

    老王的聲音太有魔力了，康楠的腦子立刻就不轉了。

    康楠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想哭，但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哭，此刻發生的一切和她想象的劇本不太一樣。

    她捏了捏自己鼻子，回頭看了看老王，這個人消瘦了一些，酒窩有點淺，安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需要想想，你先不要吵。”

    徐州的車一直在後麵跟著，小薇在副駕駛一臉壞笑地看著徐州，“哥們，你不會一氣之下追車搶人吧？像速度與激情那種！你要真去追的話先把我放路邊，我家裏還要一些房產等著我繼承呢！”

    “你不要在這說風涼話！我的心已經很難受了。”徐州一臉悲情。

    “哎，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我早就跟你說過楠姐不會喜歡你這樣的小奶狗，楠姐缺的是安全感，你太不安全了你。”

    “老王那種老土狗就安全了？我不信他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的回來楠姐就能被她追回來！”

    “孩子啊，你還是不懂女人！人家是潤物細無聲的感動了楠姐，不信咱倆打賭！“

    “打賭就打賭！我要輸了我就送你一個包，你要輸了就送我一套房子！”

    “無所謂，因為你鐵定要輸！你的道行還不夠，要不你先追我試試得了，我不嫌棄你不安全。”

    “你再拿我開涮我真要飆車了！”

    “別衝動啊弟弟，都是兄弟姐妹，開個玩笑不至於！調節一下尷尬的氣氛，你還真以為我看得上你啊 ！”

    小薇話音剛落，徐州恨恨地踩了一腳油門，車嗖地一聲竄了出去，路上隻留下小薇一連串的尖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