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士茂獨自一人拎著燈冒著大雨走在泥濘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幾乎看不進前路。

    就仿佛此刻的大楚，看不清將來。

    他要上京，要盡快上京。

    他要去親眼看看李若冰把持下的朝廷，究竟昏聵成了什麽模樣。

    石頭很快騎著馬回來接了程士茂，而請來的軍醫此刻正在給許春妮把脈。

    “一是淋了雨受了風寒，二是受了驚嚇，所以風邪侵入體內，發出來反倒是好事。”

    莫三娘眼淚漣漣，“這燒成這樣還是好事？”

    要不是這人是程士茂請來的，莫三娘真以為程士茂從哪裏請來了個隻會胡說的江湖郎中。

    那軍醫笑了笑，“若是這熱沒發出來一直潛伏在體內，等日後再發作出來的時候那就麻煩大咯。”

    莫三娘擦擦眼淚，“那大夫您看現在該怎麽辦？”

    軍醫從自個帶來的藥箱裏掏出了一個針灸包，“我先紮幾針，再開了藥方子喝下去等燒退了，調理調理也就好了。”

    莫三娘心裏就算有點不信這軍醫的醫術，可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

    大渡口這隻有一個驛館，附近連個村落都沒有，更別說去哪找大夫了。

    也就程士茂活絡，還知道跑去大同軍那找了個軍醫來。

    軍醫給許春妮紮了幾針，許春妮本來因為高熱而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平緩了許多。

    等軍醫再開了藥方子，圓兒急匆匆地去熬藥了。

    這一會兒的功夫，程士茂和石頭回來了，兩人都被雨淋得渾身精濕，更別說程士茂還在泥地裏摔了一跤，一身的泥點子髒汙不說腿還有些瘸。

    石頭不放心，“大夫，您幫我們家二少爺看下腿吧。”

    那軍醫倒是好說話，蹲下身來捏了捏程士茂的腿，“腿沒事，腳扭了下，我這有瓶跌打活血的藥酒，用上兩天也就好了。”

    程士茂不便行走，謝過那軍醫之後又留那軍醫歇一歇。

    “外頭又黑雨又大，等天亮再讓人送你回去。”

    那軍醫卻不肯，“軍裏有軍裏的規矩，我這出來行醫已經是不被允許的，若是停留久了，回去可要挨罰。”

    程士茂無法硬讓程貴塞了十兩銀子給那軍醫，“下這樣大的雨還勞煩您特意出來一趟，一點心意您就收下吧。”

    銀子沒人不愛，程士茂態度也好，那軍醫心裏也高興。

    高高興興地收了銀子，石頭又親自把那軍醫給送了回去。

    “莫嬸，春妮好些了嗎？”

    莫三娘讓黃鶯問驛館的後廚討了些烈酒來，這會兒正在用酒給許春妮擦身子。

    “好些了，摸著沒先前那麽燙了。”

    程士茂這才放下心來，這心一鬆，疲倦和寒冷一起從身體的各處湧了上來，整具身體就像是變成了沉甸甸的石頭一樣。

    “莫嬸，我先回去換身衣裳，若是春妮有任何事，你隻管讓你來叫我。”

    莫三娘停下手裏的動作拉下床帳擋住了許春妮的身影，這才走到門邊開了門朝程士茂看了一眼。

    “程二少爺，辛苦你了。”

    不知道是因為最初“冥親”的事還是旁的，程士茂一直覺得莫三娘對著他的時候總是拘謹更多過了客氣。

    可此刻，莫三娘看他的眼神仿佛像是他姨娘活著的時候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樣。

    “莫嬸，我沒事……”

    “客氣話我也不說了，都記在心裏。”

    莫三娘微微笑了，“你對春妮的好，我也都看在了眼裏。”

    “春妮這孩子，選了你，她的眼光的確很好。”

    第一次被莫三娘當麵誇讚，程士茂一路回房裏的時候，整個人都變得輕快起來。

    程貴早守在客房裏了，除此之外還有熱氣騰騰的澡桶，案上還放著一碗滾燙的薑湯。

    “我的好二少爺！”

    程貴見程士茂又是一副狼狽的樣子回來，心疼的不行，先伺候程士茂把薑湯喝了，又伺候程士茂脫衣裳。

    等程士茂躺進了澡桶裏之後，程貴才忍不住小聲嘮叨了一聲。

    “小的知道您在意姑娘，可您也不能不顧自個的身子骨啊。您若是也得了風寒，這一下多了兩個病人，這可怎麽行？”

    程士茂太累了，閉著眼靠在澡桶上，任由程貴嘮叨。

    程貴嘮叨了這麽一句就歇了，他家二少爺的性子外頭人不知道，他最清楚。

    看著斯斯文文的讀書人模樣，其實骨子裏跟麵上完全是兩個人。

    他也不敢嘮叨。

    “二少爺，算上今天的這一趟出來，咱們賬上大額的就走了六萬兩，您看這帳從哪裏走？”

    一筆是贖芽兒的一萬兩銀子，還有一筆就是今天程士茂給出去給難民們買糧的五萬兩銀子。

    六萬兩銀子不是個小數字，程貴作為程士茂身邊的“總”管事，這帳還是得問清楚。

    程士茂沒有睜眼，“從我私賬上走。”

    程家都在程士茂手上掌控，就算這六萬兩銀子掛了公賬也不是不行，可程士茂偏偏要公私分明。

    “是。”

    程士茂突然微微睜開了眼，“我私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一時半會兒程貴手邊沒有算盤，幹脆掰起了手指頭。

    “若是除去先前說的六萬兩銀子，二少爺您的私賬上大概還有五萬兩銀子。”

    “才隻有這麽點了……”

    程貴一楞，剛想說一句“這也不少了”，程士茂卻又開了口。

    “一會兒天亮之後，你再去趟大同軍找那劉將軍，就說我說的，我在提供五萬兩銀子給他買軍糧。”

    什麽？

    程貴險些失聲，“二少爺，這五萬兩要是再給了，您這私賬上可真一文沒有了。”

    程士茂斜睨了眼睛去看他，“私賬上的銀子好像是我的銀子吧？”

    程貴扁著嘴低著頭，老實的跟鵪鶉似的，“是。”

    程士茂抓起皂胰子搓出了泡沫往頭發上刮，他剛才在泥地裏摔了一跤，頭發上都是泥水。

    “那不就成了？”

    程貴還有些不甘心，“二少爺，您私賬上的銀子可是這麽些年您自個辛辛苦苦攢來的啊。”

    “如今都用在了刀鋒上，也不枉我從前的一場辛苦。”

    程士茂嘩啦啦地往滿是泡沫的就頭發上衝水，“我覺得挺好。”

    程貴再無二話。

    等程士茂躺到床上的時候，天都已經微微亮了。

    程貴又去許家那邊打聽了一邊，回來回稟了說許春妮喝了藥燒已經退了不少，程士茂才放心地合眼睡著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