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緊抿嘴角，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今上不是這樣的人……”

    這話說得虛弱無比，就連方平自個似乎都沒有自個自信。

    程士茂冷笑：“舅公，我這就辭官帶春妮回南回鎮！”

    方平急了，“退之！你在胡說什麽？”

    程士茂臉上的冷笑還未褪走，“舅公，我尊重您，因為您我才能把春妮推薦到今上跟前，可春妮沒有做過一樁對不起今上的事，無論是玻璃還是彈簧都讓今上賺的盆滿缽滿，更別說麥芽糖了，這簡直就是將國本送到了今上手上。可今上若是如此逼人太甚，也請恕我和春妮再沒法替他效力！”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他們先是人，再是臣和臣妻。

    程士茂徹骨冰寒，第一次感覺到了權利所附帶著的無情和自私。

    甚至，這種無情和自私還會附帶著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義，“大公無私”。

    我呸！

    簡直讓人聞之欲嘔。

    方平臉色發白，“退之、春妮，舅公在這裏用性命向你們擔保，若真有這一天，舅公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也一定會保住你們倆！”

    程士茂望著方平的目光帶著絕望和被背叛的痛心感，“舅公，您這真的是一條道要走到黑？”

    方平苦笑：“事到如今，你覺得我或者說整個宣平侯府還有退路嗎？”

    他本是戶部尚書，可自打今上用一篇殿試策論試題直麵挑釁李若冰之後，他就被今上提拔為尚書令統管六部。

    若說他從前還在暗，可之後就由暗轉明，世上還有誰會不知道他方平是今上的人？

    他沒有退路了，早就沒有退路了。

    包括整個宣平侯府。

    殊死一搏還是束手待斃，方平不蠢，左右都是個死總也要搏一搏。

    “退之、春妮，舅公求求你們，幫幫今上幫幫舅公吧。”

    程士茂拉著許春妮往後退了一步，“舅公，您對我很好，真的很好。我心裏一直念著您的情，可是事情走到了這一步，請您恕我的不是，我是個懦夫，我不能帶著我的妻子和我的親人冒這個險。”

    方平老眼渾濁一滴眼淚從眼眶裏滑落，“可今上也實在是沒法子了……前天北川的探子來報，北邊的韃子又在集結部隊，隻怕一場大戰又要在所難免。”

    李若冰去簽的協議，當時列出的條件可以說是喪國辱權了。

    韃子隻要坐享其成就夠了，又豈會再次集結軍隊再次來犯？

    要知道，上次大渡口一戰韃子是輸的那一方。

    “李若冰他又要暗中使壞？”

    方平點了點頭，“相國寺的禿驢也隻能拖今上半年時間，這之後李若冰又能用什麽借口拖延今上大婚？除非戰火又起。”

    “除了北邊的韃子蠢蠢欲動，邊關一帶的兵將也鬧出了兵亂，上頭全換了一批人。”

    程士茂有些心寒，“您的意思是李若冰已經插手到了邊關？又要跟上次大渡口一戰一樣幹涉戰事？”

    方平扯扯嘴角笑了，“若僅僅隻是如此也就罷了，可這次李若冰隻怕想的不止這麽簡單。”

    裏應外合，邊關防線鬆懈就能讓韃子長驅直入。

    若說上一次李若冰插手大渡口一戰是為了要挾，這一次隻怕就不隻單單是要挾了。

    小皇帝已然長大仿佛牽線木偶再不甘心成為牽線木偶，那不聽話的東西留著還有什麽用？

    程士茂微張著嘴，“終於要到了圖窮現比的時候了嗎？”

    方平苦笑：“隻怕是……若不然今上今天不會出現在這。”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了這裏。

    一時間，整個農舍陷入了絕對的靜謐之中。

    最後的最後，還是沉默了很久的許春妮開了口。

    “退之……”

    程士茂一驚看向了許春妮，似乎從許春妮的臉上眼神裏看出了什麽，程士茂想勸阻最後卻還是放棄了。

    許春妮似乎也看明白了程士茂的退讓和支持，微微一笑：“退之，相信我。”

    從前一直是他在對春妮說“相信我”，這一次換了春妮對他說“相信我”。

    程士茂眼圈微微發熱，“好！”

    我相信你。

    方平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許春妮，“春妮……”

    許春妮看向了方平，“舅公，我可以替今上想法子。”

    就在方平喜形於色的同時，一個“但是”滑出了許春妮的嘴。

    “但是，您方才說的您會用性命擔保我和退之的安全，這個擔保我不相信。”

    許春妮的神情很冷，“我製造的東西要交付的人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我要的保證就要由這個世上最尊貴的人的親口承諾。”

    雖然帝王的承諾有時候好比狗屁。

    但，許春妮隻能選擇相信。

    方平明顯鬆了一口氣，笑道：“春妮，今上本質上是個溫和的人，你放心，隻要你答應了你的要求今上一定會同意。”

    好，很好。

    走出這間農舍的時候，初夏的陽光照射在身上帶來的溫暖簡直就像是母親最溫柔的撫慰，把陰霾全部帶走。

    許春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農莊自然奔放的氣息直灌胸腔。

    “退之，我們要準備後路。”

    程士茂重重點頭，“春妮，回去之後我立刻安排人去找些隱蔽的地方……”

    “不……”許春妮搖了搖頭，“退之，你知道嗎？在大海的另一邊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國家。”

    程士茂愣了愣，“春妮你的意思咱們要出海遠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就算他能找到再隱蔽的地方，一樣是大楚的天下。

    隻有離開大楚，才是真正的離開。

    “好，我明白了。”

    許春妮淡淡地說道：“要吃水重能遠航的大船，我可以設計出齒輪，要造就造最好的船，除此之外還要在沿海的地方囤貨。我們還要很多可靠的人手。”

    遠航未必安全，除了船隻物資和人手也很重要。

    許春妮看向了程士茂，“退之，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

    程士茂攤攤手，第一次極為瀟灑地露齒笑了，“你在哪，我在哪。什麽故土難離，我隻知道我難離你！”(www.101noveL.com)